黄沙,一望无垠的黄沙,枯黄灿灿的,在烈日下映得人眼都睁不开。沙丘起伏,连绵不断,象被风吹起的水面带着一层层的波纹。天空没有一片云,空中没有一丝风,放眼也不见一星一点枯黄以外的东西。这里是沙漠的腹地,没有草木、没有水,只有骆驼可以在此生存下去;但这又是远近闻名的“丝绸之路”,除了风沙,还有成队的驼队。这里不适应人生存,甚至连过客都有随时被埋没的危险,就是这份危险却可以带给那些不畏艰险的人厚利。
沙漠可怕,但比沙漠更可怕的是人的利欲熏心。为利,他们可以挣扎着穿过可怕的沙漠;为了利,他们甚至可以象野兽一样隐匿在沙漠中,抢劫过往的同类。走商队的人怕沙漠风暴,更怕这些象狼一样的狩猎者。近年来,相传沙漠里出了一匹“金狼”,他生性凶狠残暴,不仅要抢劫货物,但凡商人落到他手中,都要被他扔到沙漠里,活活晒死,从不放过一个人。但即便如此,仍有商队出没在沙漠之中,为丰厚的利润在生与死之间挣扎。人性如此!
烈日当空,黄沙被晒得滚烫,远望沙丘好象在蒸腾。驼铃声响,一头骆驼首先出现在远处的沙丘上面,接着又一只,再一只……一只连着一只,足有十二、三只之多。驼背上或是沉重的货物,或是行礼和人。驼队一会儿隐在沙丘之中,一会儿又浮起在沙丘上,渐渐行近。最前面一人牵着一头骆驼,年纪已有五旬,黝黑粗糙的皮肤看得出是常年在沙漠中风吹日晒的结果;他那双已有些混浊黯淡的目光,可以在风沙中识别道路。正走着,忽听沙丘后面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老人凝神细听,然后对身后两名年青人低语几句。一人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另一个随着他走到沙丘后面。
刚翻过沙丘,老人猛吃一惊,饶是他在沙漠中呆了几十年,见了此情此景,也不免胆战心惊。只见沙丘上横七竖八躺了十数人,被人剥得精光,双手双脚都被牛筋捆住。那牛筋都已勒进肉里,血淋淋十分骇人。老人知道,这是盗匪惯用的手段,用浸泡过的牛筋捆住人,扔在沙漠中暴晒,不出一日,便能将人活活晒死。看这些人,十之八九都已断了气,仅有两、三个还在微微挣扎。老人跨过尸体,走到最近的那个人跟前,把他几乎埋进沙子里的头扶了起来。因为暴晒,他浑身上下变成了棕红色,一道道干裂布满全身,血和沙交混在一起,脸上也沾上了一层细沙土,双唇裂起一层层白色的皮,口中也被勒上一条牛筋,两边唇角已是血肉模糊。他察觉到有人抱起他,努力想睁开眼,却只是微微张开一条缝,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来。
老人连忙从腰间抽出尖刀,探进他的口中,割断了绳索,又摘下水袋,咬开塞子,将水慢慢滴在他唇边,他双唇抽动,水缓缓流入口中。“出了什么事?”一人走过来问,此人也有五旬左右,高高胖胖,一身打扮不俗,正是商队的货主。老人是他请来的领队,他刚才见老人翻过沙丘,以为发现了什么情况,就停下来等。但一等不见他回来,再等还不见人,他就亲自走过来。“巴勒老爹……”刚一开口,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何老板,”巴勒老爹道:“这儿还有几个人活着,能不能多拿些水来?”那富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有些惊慌,忙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是不是遇到了沙匪?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赶快走吧!”巴勒老爹摇摇头道:“他们被扔在这里,至少也有半天了,沙匪不会在这里久留,还是先救人要紧。”但何老板仍是放心不下,道:“要是他们也是沙匪,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缠上咱们,那就糟了。还是赶快赶路吧!”
“何老板,”巴勒老爹有些生气,道:“这些人十个里面已经死了九个,哪有这么笨的沙匪?他们一定是遭劫的商队!我们要是没碰上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了又岂能不管呢?”“啊呀老爹,这是沙漠哪!要啥没啥,咱带的水和粮食并不富足,说不定到前面又会遇上什么,现在要救他们,那就是摆明了将大家的生路又减了一分。在这种地方谁救得了谁呢?”“何老板……”巴勒老爹又要反驳。何老板忙打断他道:“行了,行了,顶多给他们留点水和干粮,他们能不能活下去,就听天由命了。”说着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走啦,走啦!”扭头就往回走。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上来:“何伯伯,你这话也有些说不过去了。你平日里吃斋敬佛、铺路修桥,就是为了修功德。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前这天大的功德,何伯伯怎能轻易放过。”
说着话,一位女子轻盈盈走上沙丘。她身着一件紫色的衣衫,披了一件大披风,头上戴了一顶大斗笠,上面垂下细密的纱巾,遮去了整张脸,但从她婷婷玉立的身影,温婉悦耳的声音来看,相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何老板被她几句抢白,顿时哑口无言。那少女走上沙丘,没料到会见到十几具裸尸,惊呼了一声,连忙转过身去。“贝儿,”何老板好不容易找回声音,道:“这些人来历不明,咱们又带了这么多东西,还是多加留意才好。”“何伯伯,”少女开口,语气仍有些微颤:“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落到今日下场,也是极其凄惨!倘若他们是好人,咱们救了他们是天经地义;若他们是恶人,恶人落此下场虽是报应,但难免他们不会痛定思痛,悔过自新。以诚待人、以善待人,是人的本分,若好人无好报,那是前生的孽债,上天自有安排,咱们只要本此心,是好是坏,只看冥冥之中的安排了。”微微侧头对巴勒老爹道:“老爹,你看看还有几人可救活,咱们自当尽力救治。水和粮食就从我那一份里出吧。”巴勒老爹点头答应,目送她轻步走下沙丘。
又是灌水,又是喂食,再来就是用水泡开已晒干的牛筋,解开手足上的束缚,足足用了半天的时间。那何老板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他见这么长时间没出意外,心也能稍稍放下。终于,四名随从搀了两个人走了过来,他们虽喝了水又吃了些东西,但晒得太久,精神仍有些委顿,再加上身上胡乱套了件随从走卒的粗布衣衫,松松垮垮的,脸色又干涩枯黑,头发蓬乱,被黄沙染成土黄色,真是丑的没法看。巴勒老爹叫人把他们搀到少女的骆驼前,道:“兰姑娘,他们来向你致谢了。”那少女只是扭头瞟了两人一眼,淡淡地道:“不必了。老爹,你问问他们要去哪里?若是同路,就请他们一同上路;若不同路,给他们一匹骆驼、充足的水和干粮,让他们自己赶路吧!”
巴勒老爹还未答应,其中一人踉跄地奔上两步,道:“敢问小姐,是江南人氏吧?”那少女轻愕地“咦”了一声,问:“听公子的口声是苏州人吧?”“正是!”那人惊喜道:“在下白平川,家父白起瀚,在苏州经营了一家丝绸庄。”“啊!”少女轻呼:“白纪绸缎庄在苏州可谓是鼎鼎大名!只是听说,白老爷半年前打理了一批极品丝绸,要运往波斯,怎么……”“是啊!”白平川叹息道:“不料半路上遇到了沙匪,杀人越货,若不是小姐搭救,在下已然命丧于此了。”“那今尊……”“家父也为保护货物,被恶人害死了!商队一行人中未丧刀刃之下的,又都被他们捆起来扔到了这里,”白平川咬牙切齿地道:“这些人人性全无、凶残成性,一个都不肯放过。”少女道:“这些沙匪确实作恶多端!那他是你的随从吗?”说着一指另外一人。“不!”白平川忙道:“在下正要警告姑娘:此人正是沙匪的同伙,可杀不可赦!你快叫人把他杀了,免受其害。”
少女暗吃一惊,道:“他是沙匪,为何也会被抛在这里?”“这个……在下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我们的商队遭劫时,是他领的头,而且我还听到那些沙匪叫他‘金狼’甘什么的。”一行人大吃一惊,不由自主退开几步,连搀着那人的两个人也急忙松了手。少女震惊地看着他,见他干瘦的脸被晒成棕黑色,神色木然,目光有些迷离、惺忪,好象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相貌平平,并无出色之处;身材即不高挺却也不显雍肿,更不象有那种轻捷的身手的样子。总之,他整个人看来平平无奇,没有一处给人以危险的感觉,甚至更让人觉得他有些迟钝,脑袋不太灵光,和传说中凶狠如狼、迅猛似豹、凶残血腥的“金狼”完全对不起来。
少女渐渐由惊讶变为怀疑,对他道:“你真是沙漠中让人谈虎色变的金狼吗?”“我叫甘石星,”那人慢慢开口道,声音有些嘶哑,有点刺耳,却不难听。少女松了一口气,道:“那你不是金狼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听到他不是金狼时心中畅快了许多,竟有些莫名的喜悦。却听他又道:“不,我是!别人都这么叫我。”少女震惊莫名,吃惊他居然真的是臭名昭著的金狼,更惊得是他居然当众承认,但见他木然不动的神色,仿佛仍处于恍忽之中。这时,其他人又缓缓围了过来,每个人都握紧了刀柄,相信此时他若有轻举妄动,他们必定一齐扑上,将他乱刀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