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看去,三座沙丘并不高,也不远,但若走起来,却是漫长艰难的。刚翻过第一座沙丘,兰贝儿已是举步维艰,她咬紧牙,强撑着继续往前走。当她好不容易爬上第三座沙丘时,禁不住惊呼出口。沙丘下面是一个湖,湖水清澈,波纹不兴。湖边生了草木,十分丰茂。她顿时精神一振,翻过沙丘,顺着坡滑下去,冲到湖边,捧起一捧清凉的水,大口喝着。湖水不但清澈、清凉,还说不出的甘甜。兰贝儿饱喝了一气,来不及抹一把布满沙尘的脸,急忙解下腰里的水袋,装得满满的,匆匆忙忙往回赶。
喝过了水,再加上担心甘石星,兰贝儿心急如焚地赶回分手的地方。只见甘石星倒在黄沙里,曾被湿透的衣衫又被晒干了,散发零乱地披了满脸,寂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没有了声气。兰贝儿的心一阵紧缩,忙扑过去扶起他。散发披下来,露出一张枯黄无色的面孔。“甘石星!”兰贝儿战战棘棘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早已没有了气息,顿时骇得凄惶失措,再也掩饰不住惊慌,紧紧抓住他摇晃着:“你不要死啊!甘石星,你不能死!你死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醒醒,你快醒一醒啊!”她抓起水袋在他面前晃着:“你说过要等我取水回来的,现在我带了满满一袋水,够你喝个痛快的,快喝啊!你喝啊!”她把水袋凑到他唇边,水倒出来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兰贝儿撬开他咬紧的牙关,再把水倒入他口中。水满了仍是从嘴角流下去,不见咽下一滴。
水不断地倒入,又不停地涌出。兰贝儿再也忍耐不住,扑在他身上失声痛哭。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依赖他,虽然也曾恨过、怨过,更想过杀了他,可是当他真的就这样撒手而去时,她却是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从今以后,她独自一人置身在这茫茫大沙漠里,该何去何从?其实在这世上,她又何曾不是独自一人?一度认命于这份孤寂无助,以冷静淡漠、避世无争来保护自己。直到他出现了,让她有了依靠,让她有了娘还在世时的那份安定。重新拥有又再度失去,比不曾拥有过更加得痛苦!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留她独自一个人活在这世上,饱尝寂寞孤苦,这样的活着实在比死还要痛苦!兰贝儿突然止住悲伤,眼中有了份决绝。她把甘石星放好,给他整理好散乱的头发,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沙土。手抚过他的面颊,轻放在他胸前,然后默默地望着他的脸,等着,静静地等着死亡的降临。
手心传来的波动起初并未引起兰贝儿的注意,等到她情绪平复、浑然忘却一切的时候,她才真切地感觉到一颗心的微弱的跳动。她并没有立刻明白过来,但渐渐地,她象被什么一下敲开了眼前的迷雾。她屏息专注地去感觉:没有错!甘石星的心还在跳动,虽然微弱,但还是活着的!兰贝儿高兴得几乎发狂——他还没死!可是接着她又发愁了:要让甘石星活过来,首先就要让他喝水。可怎么样才能让他喝水呢?她瞪了水袋半响,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先含了口水在口中,兰贝儿俯下身去,口对口渡水给他喝……第一口水就这样喂下去了,她兴奋不已。一口气又喂下几口水,就见甘石星的脸色慢慢有了些血色,气息也变强了,喂水也知道吞咽了。兰贝儿就用水袋慢慢地喂他喝。
足足半袋水下去,甘石星的眼睛动了,颤动着缓缓睁开眼。兰贝儿见此悲喜交加,泪水又夺眶而出。甘石星望着她,无力地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别瞎说!”兰贝儿拭着泪水,轻斥:“你若出了意外,我怎么办?”“还好……”甘石星道,只觉得双腿沉重,全身火热,好象要散了架。兰贝儿见他强打精神,便道:“你一直发着烧,又赶了这么多路,还是先闭上眼睡一会儿吧!”
“不行!”甘石星挣扎着起身,却是有心无力,多亏了兰贝儿扶了一把,他才站起来:“这里不能久呆,必须尽快赶到那边的绿洲去。”兰贝儿不以为然地道:“从这儿到那儿已经不远了,你先休息一下,再赶路不迟。”“沙漠的天气千变万化,谁知道下一刻会怎样?”甘石星道:“何况我已没有力气了,你要拖着我走,路还很长呢!”兰贝儿见他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反驳,搀起他,把他的一只手臂架在肩上,扶着他一步步走下沙丘。
没过多久,兰贝儿终于明白甘石星的推断是多么准确。他们刚下了头一座沙丘,沙漠上就开始起风了。风很大,起先只是吹着沙尘在地面上跑,后来就满天黄沙了,而且沙雾越来越重,几乎张不开眼,看不见路。甘石星用一件衣服包住两个人的头,留下一条缝勉强能看得见路。他气力用尽,连站都站不稳,全靠兰贝儿支撑着才勉强走得了路,却又少不了跌跌撞撞的。在风沙中,两个人摸爬滚打了大半天,才终于走到了那片绿洲。
风沙已远去。兰贝儿把甘石星扶到一片树荫下,让他靠着树干躺下来,便去湖边洗一条丝巾,擦去他脸上的尘土。擦到他的手时,才发现他衣袖下面伤痕累累的手臂,伤口细碎地重叠在一起,又红又肿,有的地方还渗着血丝。她一愣,忙问:“这是哪儿来的伤?”甘石星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迷迷糊糊听到她问,随口说了句“沙子刮的。”“沙子也会刮伤人?”兰贝儿深感怀疑。“是流沙……”甘石星未说完,就沉沉睡去。兰贝儿恍然大悟,忘了什么叫“授受不亲”,猛地扯开他的衣服。只见他身上比手臂上还要怵目惊心,布满了细碎的伤痕,一片片的於青,有的甚至连皮都被刮开了,一条条卷起,露着鲜红的肉,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再加上天气热,许多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兰贝儿用手捂住嘴,才没有放出悲声。难怪他一直在发烧!难怪他总是离她远远的!难怪他会气力枯遏……他一直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只是为了她能走出“死亡之海”,走出大沙漠?
找到了水,他们暂时已无性命之忧,可是外面还有茫茫沙漠等着他们!没有了干粮,甘石星又重病在身,如何能走出这片沙漠呢?兰贝儿一筹莫展,望着湖水发呆。甘石星醒过来就看到她孤苦无助的背影,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兰贝儿听到声响转过头,见他靠在树干上,道:“你醒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着手犹如火炭般烫手:“怎么还这么烫!”她愁眉紧锁。甘石星甩甩昏重的头,声音嘶哑地道:“我们不能总呆在这里,否则还是会死在大漠!”“怎么走?”兰贝儿经历了太多的喜怒哀乐,此时反而有些麻木了,淡淡地道:“就算你还能走,我也没力气了。”
甘石星不语,慢慢在身上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兰贝儿问。“找我的笛子。”甘石星说,一遍又一遍地摸索。兰贝儿淡锁烟眉,想了想,问:“是不是一根骨头,上面挖了几个孔?”“是啊!”甘石星看着她:“你见到过?”兰贝儿指指不远的一处草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扔到那边去了。”甘石星一听,忙挣扎起身。“你做什么?”兰贝儿问。“你知道你扔掉的是什么?是我们两个人的命!”甘石星气急败坏地道。兰贝儿猛地一惊,追问:“什么意思?”“你不明白。”甘石星无力起身,只好爬着过去。“你……”兰贝儿惊愕难言,看到他艰难地翻着草丛,忙过去帮他找。
“在这儿。”兰贝儿用指尖捏着一根半尺多长的白骨,强忍着嫌恶。甘石星赶忙接过去,如获至宝地抚摩着。兰贝儿蹙紧眉头,问:“那究竟是什么?”甘石星没有说话,把骨笛横在唇边。一声声低沉悠长的曲调断断续续地传出,似曾相识。兰贝儿凝神细听,突然醒悟:“在风暴中引导商队走出险境的就是这笛声!巴勒老爹所说的……‘大漠魔笛’!你……”她震惊地看着甘石星。笛声渐渐变得喑哑急促,最后甘石星不得不停下来,呼吸急促——他已没有气力吹响骨笛了。兰贝儿疑惑地追问:“巴勒老爹所说的关于‘大漠魔笛’的传说都是真的嘛?”甘石星稍稍呼吸平缓,摇头道:“这不是什么魔笛,只是用来招唤驼群的。骆驼是‘沙漠之舟’,有骆驼的地方就有生机。有时也会有离群的骆驼,向它的同伴发出求救,同伴听到就会回应,它就能顺着声音回到驼群。这骨制的笛子能发出那种声音。”“那你是在招唤驼群吗?”兰贝儿满怀希望。甘石星望着周围的沙丘,低声道:“运气好的话,也许会引来一支驼队……”话还未说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摇晃着倒下去。兰贝儿大吃一惊,忙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