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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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感动人物(2)

在尾山宏带领下的律师团规定,不向中国受害人收取代理费,受害人来日本的一切费用均由团内解决。律师团的经费是由退休的日本老人组成的“支持会”所捐出的一部分退休金,这远远不够。八年来,他们已经花费了800多万元人民币。律师团最大的开销是请中国受害者到日本出庭。中国当事人从走出家门,到日本打官司,再回到家,这个过程中自己不需要花一分钱,因为律师团是免费为中国受害者诉讼。

很多时候尾山宏需要从家里拿钱,夫人对他非常理解和支持。尾山宏先生他们提起了近30件诉讼案,但胜诉的案子很少,不过,在他们看来,胜利是令人高兴的,但面对失败,他们也不觉得沮丧,认为这本是一件循序渐进的事情,得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和晶最后说:人不是因国别来区分的,而是因心灵与人格来区分的。

朱波听着听着,被这个为了正义持续斗争了将近40年的日本老人打动了,说:“如果这人确实特别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我再核实一下,找到参与诉讼的中方律师谈谈。”

朱波调看了所有能搜集到的尾山宏的资料,约见了几年来一直跟拍日本律师团的纪录片导演,还邀请了和尾山宏并肩工作的中方律师。他们拿来了图片、文字、影像等各种资料,告诉朱波,老先生在日本压力特别大,右翼分子叫他“日奸”,当时去日本战争索赔的人没有钱,老先生给他们垫去日本的路费和食宿费,还请了一堆律师组成律师团,真的不容易。尾山宏的举动触怒了日本国内右翼势力,许多人给他发来恐吓信,还经常在半夜里打恐吓电话……但尾山宏对此不屑一顾:“他们越猖狂越表明自己心虚。”

朱波越是深入了解尾山宏所做的事情,越觉得惭愧,他承认自己以前确实狭隘了,老先生在国内顶着那么大压力给中国人做事,日本人管他叫“日奸”,如果我们中国人也不理解他,岂不跟日本右翼分子一样了吗?如果尾山宏不得奖,朱波倒认为是中国人的耻辱了。

但朱波也有隐隐的担心,这是《感动中国》的第二届,正是备受瞩目处于上升趋势的时候,如果观众不接受一个日本人,那节目会受到很大冲击,有损整个品牌形象。但不管怎样,朱波还是觉得,这位老先生可以超越国家与民族的界限,那么我们也要像他一样勇敢,站在人类正义的高度向尾山宏致敬,让更多人看到,日本民间还有对战争深刻反省,为了维护正义不懈斗争的人。

朱波把尾山宏的资料整理后,送交梁建增。梁建增也一惊:“你怎么找个日本人来?”朱波说:“这不是一般的日本人,我给您讲讲他的故事。”梁建增听后,说:“这人挺好的。他入选《感动中国》也能体现咱中国人的胸怀,不能那么狭隘。”梁建增再往上报,报给新闻中心主任李挺,李主任反应也是一样:“怎么选了一日本人进来?”再听陈述理由,也觉得挺好。这个人物很快就被转交到推委会委员们的案头。经过征询推委们的意见,节目组终于决定将尾山宏列为2003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

推选这一个人物,对《感动中国》来说是个相当大胆的突破。除了担心观众的反应以外,节目组还担心尾山宏先生自己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奖项,因为毕竟他在国内已经压力重重,也不为一些同胞所理解,这样一个来自中国的大奖颁给他,会不会给他造成更大的困扰?

当节目组和尾山宏联系,请他到中国来领奖的时候,老先生很惊讶,觉得这奖特别大,虽然有压力,但是老先生却很高兴,说:“我做这事,其实不只是为了中国人,最终是为日本人。若日本人不好好反省这错误,日本民族就无法向前走。我还是爱我国家,爱我民族的。”

尾山宏认为,作为中国战争受害者来说,提出索赔诉讼,这是他们个人的权利;从日本的角度来说,诉讼的意义,在于使国家明确自己的侵略。

尾山宏的回答令节目组感到意外,大家都被他心灵的宽广与强大震撼了。尾山宏老先生最后出现在颁奖现场时,掌声雷动,一些观众在仪式结束后,专程到休息室向尾山宏鞠躬致意。而原来曾反对尾山宏入选的制片人们,在看了节目后,也都改变了认识。

尾山宏的当选,事实上并没出现节目组担心的情形。宽厚的中国人再一次展现了大国国民的气度与胸襟。尾山宏先生是第一个进《感动中国》的外国人,又是一个日本人,这对《感动中国》来说,是个重大突破,让《感动中国》人物评选打破了国别和地域限制,更重要的是,让这个节目的价值观突破了国家、民族和意识形态的局限,升华到人类正义的高度。

其实通过尾山宏这个人物,节目组想让中国人也看到这样一种崇高的心灵,也受到教育,超越狭隘的民族主义。虽然在日本政府高层,官员参拜靖国神社,但是在民间,也有像尾山宏这样的人,为公平与正义不懈努力。并且,尾山宏也不是孤军奋战,在他带领下的“中国人战争受害者要求索赔日本律师团”,今天已经有了三百多位志愿者律师,而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他们不仅不收取任何费用,还经常资助受害人赴日的费用,有的律师还因为长期投入此项事业过着极为拮据贫困的生活。

尾山宏和律师团志愿者们坚持不懈的努力,让我们看到了善良与正义的希望。法律手段是为中国受害者伸张正义的途径,但诉讼的意义却绝非仅为受害者争取到赔偿。用尾山宏的观点来说,诉讼是对整个日本民族的历史教育,而在司法实践中体现出对人、人性和人的权利的关怀,则令“这些诉讼的意义贡献于全人类,也贡献于人类的未来”。

卢安克:拒绝感动中国

尾山宏之后,外国人开始进入《感动中国》的视野。2006年,节目组主动向一位扎根广西山村、从事留守儿童教育工作的德国教师抛出橄榄枝,却遇到了一次礼貌的拒绝,这是《感动中国》的第一次碰壁……

《感动中国》是一项媒体公益评奖,虽没有奖金,不能给入选者带来实际利益,但这种道德层面和精神高度上的认可,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很少有人能拒绝《感动中国》,但在2006年,偏偏有一位德国人,他拒绝成为《感动中国》人物。

他叫卢安克。2003年以后,他的故事开始在媒体上小范围的流传,热度并不高,但让人充满了好奇。各种各样的说法,让人觉得奇怪,搞不清这个德国人到底在干什么。

从2012年的维度看,似乎更清晰一些。简单地说,卢安克是个教育研究爱好者。从1997年来到中国,就选择在广西河池地区的大山深处从事教育工作。

媒体一般会说,这是一个支教者,但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我们说支教,是指志愿支援教育。但卢安克不是老师,没有教师资格,甚至几次被当地政府驱逐、罚款。可是他仍然想各种办法留下来,他借用外国人身份,给自己设立一个文化事业办事处,用这个办事处的名义派自己到深山里去,这样就规避当地对外国人的管理规定。

可以肯定的说,他是个纯粹的人,真实的人。他从不强调自己对中国的感情,他热爱孩子,但绝对不是那种饱含深情让人流泪的热爱。他的热情在于教育,他希望用一种自己的方式,用最原始的人际接触的方式来探究教育的秘密。

他每周去一趟县城,到外地永远是硬座火车。平时不喝酒、不抽烟、不吃肉、不赌博、不恋爱。

他没有钱,不收捐款,只向村民索取一点米作为教育的报酬。他不是隐居,也没有宗教背景,不想改变社会现实,他关注的只是教育:怎样的教育才能让孩子发生改变?

每隔半年,他都往相关的教育部门寄一次他的研究成果,但没人理他。

到2006年,卢安克已经改变了一些乡村的生活。这个改变不是翻天覆地的,而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细微变化。比如他让小学生参与为村里设计几条乡村道路并开始修建,师生共同完成一部纪录片的拍摄等等。开始的时候,村民们在一旁围观,慢慢的觉得有趣,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加入进来。

这些都是卢安克的教育实验,村子没有因此富裕起来,卢安克也说:“我不是来扶贫的。如果只帮他们赚钱回来,村里得到的变化只是:不用再那么辛苦地从早到晚干活,以前的生活任务没了,可能赋予生活意义的新的任务又没有。结果,他们的心里会越来越空虚、弱和不健康。”

2006年底,有人推荐卢安克成为《感动中国》候选人。节目组拿着他的材料有点无所适从:他的作为是不是“感动”?

争论分成两个阵营。

一个阵营包含了陈镭和一部分编导,他们认为:作为个人,卢安克是精彩的,他的生活方式、目标和实践方式都让人内心一震,让我们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价值产生怀疑。但是他和中国并没有太多关系。他是在中国工作,并付出努力,那也是机缘巧合,他可能在非洲、南美或者中东任何贫穷落后的地区,他专注的是教育如何改变人,而不是如何改变中国人。

另外,陈镭老师还有一个考虑:卢安克的人生虽让我们感动,但并不能感动所有中国人,因为,这个人与众不同的价值取向、太过另类的生活方式,不一定能被所有的中国人理解。我们不确定,他是否能让人直接产生感动。

而另一个阵营是樊馨蔓和其他一些编导策划们,他们并不否认陈镭的看法。但也坚持:这是发生在中国的故事,给了中国人相当的影响,这是事实。再者,新的人物、新的情感或者新的价值观,在开始的时候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但如果这个方向和《感动中国》的价值观是相符合的,那么不管多么小众,也应该放大他,让他影响更多人。

这场争论硝烟弥漫,反对派以陈镭为首,强调卢安克和中国的关系,讨论《感动中国》节目的功能和传播现实,接下去轻度指涉赞成派属于不成熟的文艺青年,把别人的个人理想一厢情愿配上民族情感。

而赞成者则说反对派心存窠臼,以现实的理由扼杀新的价值取向,阻挡一个新的形象可能给节目带来巨大变化的潜力。

卢安克这个人物是否符合《感动中国》的标准?争论进行了很久,却没有结果。渐渐的,大家发现,节目组对卢安克这个人的了解还是碎片式的,还没有人深入细致地接触过这个人,而接触过他的人所提供的信息,是非常个人化的,和“感动”这个词很难挂钩。

朱波一边听大家的争论,一边翻看卢安克的资料,他注意到两个细节:一,卢安克的教育路线,有一个从城市往乡村发展的过程;二,卢安克教育和陪伴的,是一群孤独的留守儿童。

这种对比很有意思,这群孩子的父母,为了生计抛下家园和孩子,去城市讨生活,而一个从繁华都市来的外国人,却逐步往更穷更偏的大山里迁徙,最终扎根山村教育。

不管卢安克的价值观是否能为大多数人所理解,他这个关注留守儿童献身教育的行为,本身就挺令人感动的。朱波有了主意。他让争论停止下来,提出一个简单的办法:“我们派摄制组去采访卢安克,和他深入接触一下,同时问问他对‘感动’是怎么看的,他觉得自己能不能感动中国。”

可摄制组还没来得及出发,2006年《感动中国》候选人的资料刚刚挂到网上,卢安克的反馈就回来了。

他被自己突然成为《感动中国》候选人这件事吓坏了,给节目组写了封信,请推选委员们千万别选他。他说,我很害怕去感动别人,请你们别选我。我不想感动中国,只能是中国感动我。

这个德国人非常客气地解释说,自己只是想进行一些研究,最需要的是安静地和孩子们相处,外来的荣誉或者物质太多,会改变孩子们的心态,也改变他研究计划的环境。留在乡村做教育研究只是一种个人行为,不愿接受采访,不愿大张旗鼓地宣传,担心这些会影响他平静的生活。

2006年,是《感动中国》如日中天的时候,全国有超过几千万张的选票从网络、邮局和媒体上回复过来,但这个德国人显然不能全部理解“感动”这两个字在当下中国的全部含义。

这是朱波第一次被候选人拒绝,他拿着信想了很久,没法跟大家解释这个德国人为什么会拒绝感动。朱波只是说,这是一个害羞的人,他不需要荣誉,荣誉会改变他的生活。我们得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卢安克能否感动中国,虽然还没有形成评选结果,但节目组毕竟主动向他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五年来,杨利伟、姚明、刘翔、成龙他们都曾站在这个舞台上,但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德国人却拒绝了《感动中国》。

这件事没有扩散。但卢安克这种坚决抗拒得奖,远离荣誉甘守平淡的行为,却令节目组多少有些震撼。

没有人再去争论卢安克的行为是否够得上“感动”,这个德国人没有成为2006年度《感动中国》人物,其实,是节目组给予他的一种尊重。

朱波说,我们给一些人授予《感动中国》荣誉,这是一种尊重;这次,我们不给卢安克这个荣誉,同样是出于尊重。

卢安克不希望别人去观察他、研究他、报道他,但《感动中国》节目组还是持续关注这个德国人在中国的作为。

2007年4月,卢安克接受中国邀请,成为广西共青团的志愿者,继续在山区教书,他用自己的方式给孩子上自然(科学)、美术和音乐。

2008年,他在给学生上课的同时,和学生合作拍摄了电视剧《和平剑》。拍摄在每周固定时间进行,持续了几乎一年。

2009年,卢安克跟河池电视台合作,把课堂资料做成电视节目《留守娃》。

2009年,卢安克为圆善合作社打工,翻译书籍和设计网页。

2009年,卢安克第一次接受中央电视台《面对面》采访。他说,这给我带来了很多新的责任。

2010年,卢安克参与电视栏目《快乐人小剧场》,帮助他们拍摄剪辑关于教育活动的纪录片。

2011年,他开始尝试和学生们一同创作歌曲。并开始研究留守儿童与乡村支教志愿者的关系。

显然,卢安克在发生一些改变,但是没有人能说清是哪一种改变。2009年,卢安克在接受《面对面》柴静采访时说:“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家,那么家人就是他的后代;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学生,那么学生就是他的后代;如果一个人为了人类的发展,那么人类就是他的后代。”

朱波微微有些触动,下意识地思索,这位德国人在价值观方面,到底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2009年,另一个外国人进入《感动中国》的视野。她是卢安克的同胞,德国姑娘萨布利亚·坦贝肯。这是一个更具传奇色彩的盲人。1997年,当卢安克来到广西的时候,她来到西藏。

关于她的事迹描述中说:她骑马穿越西藏,第一个开发出藏语盲文,创办盲童学校,给西藏盲童带来知识之光。她还邀请登山团队来到西藏,指导盲童们向喜马拉雅山脉一座海拔7000余米的高峰发起挑战。

萨布利亚·坦贝肯没有拒绝《感动中国》,只是因为当时身在印度进行教育计划,不能赶到北京颁奖现场。她愉快地接受了央视记者的采访,表达自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