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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河内之殇 (15)

“有的时候我想,其实越南也好,美国也好,都无所谓的,我只想要一个可以安静生活的地方。在这里我们虽然不愁吃喝,但是能怎样,总不是长久的家园。漂泊在海上的人是没有归属的。”小葳很忧虑,而这些话,放佛从来都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槐生很理解她的想法。他成日历接触的都是这些没有归属地的人,从一个国家漂泊到海上做着移民海外的大梦想。而小葳仿佛从来都很反感她的母亲,从来没有被她感染过。她的心依然是纯色的白。他突然大胆的握住她的手,小葳并没有挣扎,只是微笑的看他,心却是凉的。

“天,你的手怎么这样冷?”魏槐生接触着她指节上冰冷的骨头,仿佛触摸着多年以前潮湿的出土文物,“你的手怎么这样冷,小时候我妈说我的手很冷,现在我握到了比我还冷的手。”槐生说这话的时候无限的爱怜,小葳禁不止落了泪,“家里这样多的孩子,父母才不管你一个怎样呢?最好自生自灭的好,我从小就这样,可能是心冷吧。”槐生听得心疼,慢慢把她的手拉到胸前。那时节小葳还是个孩子,却已经长了大人的模样,而爱情的种子早就种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怎么躲避,迎头还是撞上了他。

39.

以后魏槐生常常来,即使是休假的时候也来,给一家老的小的,都带了礼物,这一点,小葳的母亲是异常欢喜的。然而她更指望的是女儿嫁个鬼佬,一家人的移民梦也就得到圆满了,可惜,魏槐生不过是个香港人,而且还只是个没根没底的年轻小子。

然而她从来看不到这些,她看见的是这个男人爱着她,而她刚刚好也是爱他的。在这个小岛上什么都没有可能发生除了爱情,突然其来的爱情。他斩获了她,或者她斩获他,都是一回事情,重要的是他们相爱了。在这个本来不可能的时间和地点。

有的时候两个人只是静静在海岸线上走,或者只是吹着海风看着落日,但日子觉得有了颜色。小葳的脸渐渐有了光彩,像是金粉淡淡的揉进去,一道一道像是带着霞光的女神。她的美一天一天的崭露。

然而一个女子的美是留不了几年的,等到华光散尽,剩下的只有淡淡的影子。现在,那影子还在脸上,光芒却被时间统统夺走了。崔志荣很是怜悯她,当然他怜悯每一个病人。当小葳跟他打听魏槐生的时候他有些讶异,原来世界这样小,熟识的人跌跌撞撞回头就都遇见了,这个世界原来这样小。

“怎么,你认识他?”小葳看见崔志荣眼里的惊异。

“是的,从前在教会里一起做过事,大家都是青年会的成员。”崔志荣答道。

“他是我旧时的一个朋友,我想见见他。”

崔志荣猜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只是淡淡的说,“他现在人不在香港。我也找他不到了。”小葳有些失望,但又不好再问,当下住了口。

晚上苏过来陪她吃饭,她显得漫不经心没有胃口,苏有些难过,“亲爱的,多吃一点罢,你还的留着力气等他回来呢。”小葳没有说话,晚一些的时候她拉住苏,“苏,我想,我没有太多时间了,崔医生认识魏槐生,可以帮我找到他么?”小葳说话的时候额头上平白冒出大颗的汗水,苏知道疼痛一定又在侵袭她。

苏安慰小葳睡了,关上房门来找崔志荣。

崔志荣看见苏,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别扭,隔着桌子还是泡了茶给她,想必是来打听小葳病情的。小葳的病情确实越来越糟糕。

“崔医生,她在香港没有亲人了,能告诉我她还能活多久么?”崔志荣迟疑了一下,“可能不超过一个月了吧。”苏突然难过的哭起来,眼泪冗自落下来,这就是她的小葳,唯一邂逅的可以拥抱的女人,却就这样快要离开她了。

崔志荣也不好安慰她,摸出圣经冗自祈祷起来。苏收了眼睛,静静听他祈祷,直到“阿门”二字落地,苏也跟着在胸前画起十字架。

“苏小姐也是信徒。”

“我没有受过洗礼。”苏对所有的信仰都有涉猎,她相信众神,尊重众神。

“崔先生,我必须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你有认识一个叫魏槐生的人么?”

崔志荣没有笑,“这个人,我认识,但是他已经死了。”

苏有些错愕,死亡在她面前无数次的狂舞,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怎样?“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年以前吧,在跑马地的马路边被人发现,撞车死的,那天他喝的很醉。”崔志荣还记得他被人送来医院的场景,满脸的血,还没到医院就断了气。

“崔先生,这个真相,可以帮我一起保守么?”

“不要跟病人提起是吧?”“是的。”

然而苏听后也是这样的难过,她不知道该和谁分享了,“如果你难过哭出来吧,如果你难过可以和主说,主爱我们,爱我们大家。”崔志荣是虔诚的信徒。

苏真的很难过,却没有人可以分享,以前是小葳,从后面抱着小葳,告诉她自己有多么难过,可是现在硕毅需要她支撑着,小葳也需要她支撑着,她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却无人分享。

“如果小葳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不能再撑了。”苏喃喃的说。崔志荣定定看着她,“或许,你应该让她知道真相。”

“为什么?”苏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爱人并没有背叛她。我知道小葳的故事,从前魏槐生是我的朋友。”原来崔志荣从小葳问他开始已经知道了这个越南女子,就是魏槐生的小葳。他们在主的面前是没有秘密的。

“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苏突然没了主意,放佛一个落空的孩子,不知道该怎样延续还没有继续的故事。崔志荣对苏的陈见打消了一些,轻轻坐在她身边,“我们带她去看看他吧。”

40.

小葳在梦里看见魏槐生,远远的站在离她几米的草地上,她叫他,他不答,转身离开。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很多年以前,被头发轻轻抚摸的面颊。小葳醒来挣扎着满头是汗水。半夜的光轻轻泻在房间里,照在脸上的是不能看见的阴影。小葳轻轻起来,还是弄醒了一旁的苏,苏最近总是失眠,不能入睡。

“小葳,怎么了?”苏现在最怕的就是失去她,然而她明知道这个孱弱的身体正一天天的从她手上融化,任凭她怎么抓也抓不住她的灵魂。

小葳示意去小解,苏这才没有跟上来,在医院走廊她走向独自值班的崔志荣。

崔志荣依然穿着白色的大褂,白的和周围的一切都极为洁净的隔开,他没有睡觉,看手上病人的一本日间记录。“小葳,你怎么起来了?”他现在也这样叫着她,显得格外亲切。

“崔医生,我知道我活不久了,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么?我保证不会打扰他的生活。”

苏已经起来了在走廊里听见小葳微弱而笃定的声音,“来,我的小葳,好好睡了,明天,崔医生带我们去看他,好么?”苏的眼睛是红的,低着头不要小葳看见,从正面把小葳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她的背部。

崔志荣冲苏微笑,她想有这样爱的女人,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小葳被苏连哄带骗拉到床上,月光轻轻洒在着一袭洁白里。苏轻轻的抱着小葳,像从前那样,却感觉她的轻的要从手心滑落。

“苏,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小葳的心何其敏感,从一开始她就猜出了这个结局。

苏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是抱着她,默默的流泪。

第二天,崔志荣和苏一起带小葳去了魏槐生的坟墓,在离医院很近的教会集体墓园。他的墓很小,仅是在地上有一块牌子。“爱子崔志荣之墓,写了时间起始,别的都没有了。”

三个人走的一路无语,苏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或者她应该觉得庆幸,他不是背叛了她,不是不爱她,而是命运不允许她来赴这场约会。

小葳在他的墓前点燃了带来的香,却至终也没有哭,倒是苏,分外的难过。从墓园回来她的精神仿佛好了一些,说想吃栗子蛋糕。苏买了来,看她吃下,一直到吃不下还是吃。苏知道她只是突然找不到安慰。

在去过墓园的第二星期,小葳在睡梦里死去了,苏还轻轻的抱着她没有一点征兆的死亡,她的身体突然没有了温度。她想起前一夜小葳对她说,“如果有来世,苏,我要做你的爱人。生生死死都在你身边的爱人。”苏是一个漂泊不能停留的人,此时却心生心生留恋。不可抑制。

41.小葳死在了苏的怀里,海子被硕毅的母亲当成孙子一般对待,硕毅依然沉溺在尹轩的死亡里像个孩子。苏在26岁以后有了世间的温情,孩子,爱的人,热而又在一夜之间把一切都结束了。

她收拾好行李,准备再次上路,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尼泊尔,蓝毗尼的菩提花园。然而她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冲动。喜马拉雅的神圣正在召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