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学校举行了前所未有的募捐活动,募捐的钱一半给马娜办丧事,一半给马涛治疗。因为他们两人的家境都不是很宽裕,尤其是马涛,虽然捡回一条命,可是在医院的昂贵医疗费却是他家无法承受的。二人在学校都很有人气,大家纷纷解囊,几十到几百,甚至上千的都有,但是这些钱加起来还不够马娜的葬费,更不用说受伤的马涛的医疗费了。
自始自终,没有人说这件事与风雅儿有关,马涛也没有提过。事实上,那帮坏蛋也没有提及是要报复而伤人。而风雅儿的死党们也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她们是因为风雅儿过度的伤心,而觉得整件事和她有密切的关系,因此她们的心情和她一样沉重。
“该怎么办呢?”沈佳妮不无担忧地问。活蹦乱跳的死党这两天都木着一张脸,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是意外,不是你的错……”漾试图说服风雅儿,几个人中她就像是一个头,她不开心,大家都无法开心,沉闷的气氛围住大家,想让大家抛开烦恼,就只有替她打开心结。
“漾,峰,你们都回家吧,我没有事的。妮子,你和蓉蓉去排练节目,我不去了。”风雅儿摆摆手,也不理会大家的呼唤,脚下使劲,加快了骑车速度,往家里飞奔而去。
家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芳姐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晚餐。
“芳姐,我妈妈呢?她有没有来电话?”风雅儿倚在厨房门口,落寞地问。
“她没有来电话。”芳姐没有抬头,说。
没有电话就说明要和爸爸一起回家吃饭,这是一向的惯例。风雅儿慢慢走向客厅,慢吞吞地坐下,想着今晚要和爸爸妈妈说的事情,心里没有谱。
六点,王玉羽和风霍峰一起回来了,他们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风雅儿站起来,迎向他们,轻轻地叫:“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
王玉羽和老公对视一眼,收起笑容,“雅儿,你今天没有排练?”
女儿唱歌跳舞都不错,学校的文娱节目都有参加的。国庆节,是全国同庆的节日,她不去排练,等着到时候大显身手,反而有闲心呆在家里等父母下班?太不对劲了!
“没有。”风雅儿接过爸爸的公文包,嘴角露出虚弱的笑,“我好饿,想先吃饭。”
看着女儿走向饭桌,王玉羽不安地望了眼老公,忧愁地说:“你看看她,这几天都这样子,郁郁寡欢,唉,都说事情与她无关了,她还这样子!”
“没事的,吃饱饭,我开导开导她,她就会想通了。”风霍峰拍拍妻子的手,安慰她。
由于大家都各怀心事,所以都沉默不语,一顿饭的时间很快过去,风雅儿又窝进沙发,她孱弱得像一个旧病不愈的小孩,那么可怜、那么沮丧,她的嘴唇蠕动了几次,想开口又闭上。
风霍峰是个久经沙场的人,锐利的双眼早就洞察了一切。他问妻子要了一支烟,点上它,吸了一口,才缓缓地说:“雅儿,听你妈妈说你这两天情绪不大好,告诉爸爸是怎么回事好不好?看能不能帮你。”
很少吸烟的爸爸点上了烟,那意味着他是知道这件事的,风雅儿心里斟酌着,思考着要如何开口。良久,她坐直身子,凝重地说:“爸爸,相信你也知道我同学马娜和马涛的事了,就算你不看报纸,也应该听到妈妈说了是不是?”
“是,我看到了报纸,也听到你妈妈说了。”风霍峰大大地吸了口烟,说:“报纸上和你妈妈说的好像不大一样。”
“是的,爸爸,这就是人家的好意。马涛他并没有说他的受伤是因为遭到报复,而我,是当事人之一……”
“孩子,那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背那么重的思想包袱好不好?”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件事是引起的,那夜要不是我会逞强,学长他们就不会为我出头,那帮坏蛋就不会留意到他们,那么马娜就不会死,马涛就不会受伤!”风雅儿说着说着就很激动,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并且是那么优秀的人,无论任何,她都无法接受,而另一个躺在医院里的伤者,更需要帮助!直接、间接上,她都是罪人!
“那晚如果帮助你的是强者,那么那帮坏蛋就不会那么嚣张,说不定还早就被制服!雅儿啊,事情发生在你遇到他们之后,出事之时,你没有在现场,也不是你挑起的事端,所以整件事和你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风霍峰摁下烟头,叹息了一声,说:“人生死由命,年纪轻轻的遇到这种事,太可惜了,那是无力挽回的……”
“可以挽回的!如果不是我晚上出去,如果不是我遇到坏蛋,如果不是我逞强,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风雅儿固执地强调,自己心中早就烙上了“罪魁祸首”四字。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王玉羽受不了女儿的固执,发起了脾气。“你的脑袋里究竟是怎么生的啊!”
“就这样生的啊!”风雅儿一句顶回去,气得王玉羽又差点昏倒!她可没有想那么多,还说:“想的也就是这样啊!”
她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王玉羽气得胸膛起伏不已,风霍峰急忙伸出手,帮她顺气。
“爸爸妈妈,我想要捐一笔钱,一半给马娜作为葬礼金,一半给马涛做医疗费。”
“应该的。”作为同学或者是好心人,都应该表示支持,风霍峰二话没说,一口答应。
“我要五十万。”
“什么?”
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募捐又不是搞投资,值得捐那么多吗?不但王玉羽吓了一跳,风霍峰也吃了一惊。
“你的钱很多不是吗?这只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帮助。”
风霍峰审视女儿足足有两分钟时间,才意味深长地说:“雅儿,爸爸得告诉你,用钱买不来心安的,如果你放不下心中的包袱,无论你捐多少钱都是无用的。”
“是的,爸爸,我也知道,无论捐出多少钱都买不回马娜的生命了,你想过没有,她的家人失去了女儿,该会多么的伤心难过……呜呜……”她哭了起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马娜是她爸妈手上的掌上明珠,他们没有了女儿,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哦,乖,雅儿乖,不哭!不哭!”刚刚被女儿气得要死的王玉羽,看到女儿的眼泪流得哗啦啦,慈母之心自动发酵,挣脱老公,拉过女儿拥抱着,温柔地安慰她。
“这些道理我们都知道,但是你得放下你的心态,你的想法不对知道吗?他们的遭遇不是你造成的!如果不这样,捐出了钱,你的包袱就更重了。”
“爸爸!我不是为了面子,也不是为了求心安,他们现在真的需要帮助!”
“捐款的事就交给爸爸去办,我会尽力而为,不过,这不是为了给你开脱罪名,因为你没有罪!”风霍峰知道一时无法说服女儿,心中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好,谢谢爸爸。”风雅儿心中自有打算,她不想再次挑起父母的担心,装作很顺从地说:“我没事了,晚安,爸爸,妈妈。”
当晚,她就在日志中写道:“所有人都说这件事与我无关,但是真的是那样吗?很多个如果告诉我,这件事都是我造成的,我才是杀死他们的凶手!我想我这一生都无法摆脱这个罪了,心里很沉重,不知道该任何去弥补。
马娜是优秀的,几乎是完美的,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有她的一半好,以后我将尽我所能分一半去做马家的女儿;马涛是优秀的,他的身边如果有马娜的陪伴,他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所以我将我以马娜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不让他生活在痛苦之中。
还有,我的爸爸妈妈,是我的最爱,我要尽心尽力地孝顺他们,不让他们为我造的孽而有丝毫阴影。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将以我的一生的付出去偿还!”
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因为一时的想法,会改变自己的一生。风雅儿偏激地认为自己害了马娜和马涛,一心想着任何去补偿,无论父母和死党如何开导,她就是无法解脱出来,成天沉在抑郁中无法自拔。
她锁上心门,不肯与人交谈,不喜欢笑,不喜欢出去,每天上学去,放学回,呆在家里,也不肯上线了,QQ上只留了几个好友,她连空间也锁了,不肯与大家交流。甚至,国庆节的节目她都拒绝参加!
大众恋人变成了独行侠,她变了,完全变了,大家对她使尽了方法,要她快乐,可是,她不会笑了,她的眉宇间总是流露出淡淡的哀愁。她像秋风中的一抹落叶,悄悄地飘来这里,又悄悄地飘去那里,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马涛被打得脑震荡,身上伤痕累累,胃部被踢得内出血,他那原本就不富裕的家,为了他的医药费,不但花了为他积攒上大学的费用,还借了债!学生捐的几万元,一半给了马娜,一半给他,那都不过是杯水车薪,一次手术就花光了。马超为了和马妈妈刘晓娟照顾儿子,都请假了,一个靠工资糊口的家,一下子断了经济来源,很是凄苦。
刘晓娟在病房里守护着睡觉的儿子。
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经常被噩梦惊醒,常常叫着:“不要开枪!不要啊,马娜……”
他挥动的双手,不是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就是拉扯掉输液的管子,二老不放心,就不眠不休的轮流照顾他。
“儿啊,你要快点好起来,要不,我们该怎么办呢?”钱固然不是万能的,但有时候,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走投无路的刘晓娟,心中无奈,期盼着儿子快点好起来。飞来的横祸,无法怨天,就只有垂泪的份了。
一个衣着整齐的年轻人悄悄推门走进来,他招手把刘晓娟叫了出去,悄悄交给她一个大袋子,说:“阿姨,这是一个好心人帮您儿子捐的款,一共是十万元现金,还有一张支票里面还有四十万,其中有二十万是捐给马娜的。”
“啊?!”天下有这等好心人?刘晓娟顿时流下感激的泪,急忙问:“是谁捐的?”
“他不让说名字,您收下吧,这里面都是现金。”
“但是我总要知道他的名字才行啊,要不然,家人会怪我。”做人要正直,不收不义之财,这是他们常常为儿子以身作则的,虽说是苦难中,人也不可以失志!刘晓娟执意不肯收。年轻人很为难,两人把袋子推来推去。刚好风雅儿来探望马涛,她把手中的水果和营养品交给刘晓娟,二话不说替她手下这笔钱。她的理由是——救人要紧。
有了钱,马涛继续在医院里治疗,快期中考时,才出院。风雅儿在这段时间里,天天去医院陪他,还努力帮他抄写他同学送过来的笔记,马涛什么都没有说,他沉浸在失去好友的沉痛中,自责不已,两个人都觉得欠马娜好多很多。
春天来了,一切都开始发芽了,所有的人和物都笑迎春天,大家都兴奋地跑向野外,开心地开始踏春。当然,这所有人中,风雅儿和马涛例外。风雅儿在家里,立在窗户前,一言不发,她头发长了,没有绑起来,整个人很落寞,眼里的忧愁并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有丝毫减少。马涛呢,则在家里努力学习,快高考了,他得努力,他这样对同学们说,清澈的眼睛里和风雅儿一样,有不可名状的忧愁。
风雅儿打开电脑,登上QQ,问马涛:“我们去看伯父伯母好不好?”
马涛的QQ是她要了很久才得到的,她心里打定主意要做他的“马娜”。
“嗯。”马涛没有拒绝,看望马娜的父母,是他们义不容辞的义务了,而他们,因为他们的体贴,在痛失爱女之后,多少有了点安慰。风雅儿,他们是不认识的,马涛只告诉他们,她是同学,他们也没有追问太多。
日子在飞逝,马涛的学习进入了白热化,他不上Q了,天天在家啃书本。风雅儿因为他的努力,也勤奋着,常常捧着书在一边陪他。
夏天悄悄来临的时候,马涛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风雅儿,温柔地说:“雅儿,多谢你一直来的关心,我知道你是因为心怀愧疚才这样做的,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忘记,马娜的去世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了,快一年了,你做的够了。”
“一辈子都不够的。”风雅儿轻轻地说,低下眼。
“我因为知道你的想法,才一直没有说什么,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所以,才让你怀着赎罪的心理跟着。我就要考大学了,你才读高三,不可能给着我走,为了我们大家好,你必须要想放下思想包袱,这样才会快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和风雅儿相处快一年了,她的想法他知道,开始他有点排斥她,觉得她像在做秀,时间一长,对她的不屈不饶的性格倒多了几分佩服。事实上论,他和马娜的事,和她是没有关系的,她根本没有必要委曲求全的牺牲自己,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枷锁。
“我知道。跟着你那么久了,天天学习,你考的学校,我也会考上的。”风雅儿眼露坚定。
“不要这样子!”马涛抓住她的双肩,摇撼她,“我们都说了,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心里认为是,你一年来的付出也足够了。”
“一辈子都不够的。”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喃喃地又说。
“风——雅——儿——”马涛大叫,被她的茫然彻底打败,“我说过很多次了,叫你不要这样自责!高考后,我要去打工赚学费,不会在家里,你不要来了。”
“我也去打工啊,我也会……”
“没有满十八周岁的人没有人要的,所以你乖乖地在家里,”马涛眼睛转了转,说:“你在家里努力读书好了,明年我在我的新学校等你。”
既然无法说服她,还不如给她一个目标,她的成绩不差,但是要考上他想考的学校却还是差了一大截,花一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唔。”风雅儿侧头想了想,同意他的建议:“好吧,我就在家里认真读书,有空了就去看马娜爸爸妈妈和你爸爸妈妈。”
“嗯。”马涛看她同意了,终于松了口气。
风雅儿好努力,她叫妈妈请了家教,天天补习,她话很少,很少和妈妈沟通,她的打算也没有和好友们说起。说起好友们,她疏远他们很久了,而他们,也好像渐渐忘了她,有时候只是在网上聊几句,聚在一起就很少很少了。
马涛如愿以偿,暑假中去打工挣学费,也考上了B城一所重点大学。临走时,他约了风雅儿见面。他说了很多,反正内容就是叫她不要作茧自缚之类的话,风雅儿没有反对,很听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