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武林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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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淡烟微茫(2)

被点名的是南六省武林盟主贺夏景。既登高位,自然有过人之处。他无声浮起唇角,环顾一圈,慢条斯理:“无偏无颇谓之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事善能,动善时,谓之义。心怀正义者,在人为士,在国为师!”

……书袋吊这么重,你累不累?

有人掏耳朵,也有人点头赞同。

轿纱随风飘摇,轿内人又问:“何谓魔?”

魔之定义太过宽泛,良久无人出声。句泥和武当掌门早在悟空捉妖的时候已步出禅堂,听此一问,不由得轻轻一笑。魔岩立于句泥前方,正好听到这声笑,但他的反应却与句泥相反,吐呐浅叹,他朗声诵喏:“般若我佛!六趣轮回即是魔。”

“贫僧显丑了。”怀霜以狮子吼说:“有所求,是魔。”

“成圣成魔,哪条路易走?”轿内人完全不受狮子吼的影响。

怀霜正要开口,场中却有人大叫:“喂,轿子里的,光说话却不敢露面,算什么英雄好汉!”

此话一出,哄然大笑。听声音柔顺尖细,轿内分明是位女子,怎么就成了“英雄好汉”?

笑声之后,沉闷被驱逐,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叽叽喳喳一下子喧闹起来。

轿边站了一名侍女,腰上围着一圈琥珀色的长索。笑声刺耳,她紧了紧拳,银牙咬了半晌,忍不住挑开轿帘想说什么。可当她看清轿内实情后,嘴角一撇。

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自家窟主拿着琴纹镂球水银镜,左端详,右端详,上端详,下端详,扶额,抬腮,挑眸,浅笑,照得目醉神迷人鬼崔嵬,根本没有放下的意思,就算刚才抽空问了几个问题,只怕也没心思听什么答案——她家窟主就是随口问来好玩的。

镜,扇,剑,她家窟主最爱三物。

“对镜可以自省,玩扇可以度势,观剑可以怡情。”这是窟主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那什么……自省和自恋可以理解成一个概念。

窟主能有这么正常的自恋反应是好事,但……场合,场合啊窟主!饮光小侍女在心中呐喊。

咚——震天的鼓声破云直上九霄,一道身影跃枝而来,凌空三旋,落在七破窟几位窟主前方。大袖微拂,青色眸眸左顾半圈、右顾半圈,奇问:“时辰不是到了吗?”

“刚才在看戏。”翁昙淡淡瞥他一眼,反问:“昨晚又点了疏影三嗅?”拿迷香当安睡香,也只有他七破窟的玄尊才能做到。后果就是睡得太沉,起得太迟,现在迟到。

“……”玄十三摸摸鼻子。

句泥步出僧众队列,提气扬声:“既然玄尊已到,今年的窟佛赛正式开始。”

“老古锥今天很活泼啊……”闵友意低讽。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到玄十三身上,羡慕,嫉妒,不屑,趣味,仰慕,迷恋,猜测,深沉,阴毒,算计,仇恨……各种各样的眼神,五花八门,却不约而同表达了一件事——玄十三在他们心中占了不少分量。

绛色藤袍裹身玉立,玄十三愣了一下,转而走到软轿边,徐徐折腰,向着软帘伸出一只手。

他这是……

轿中何人,竟然劳动七破窟尊主亲身恭迎?

众人猜测之际,轿边两名侍者轻轻挑起一层帘纱,不料里面还有一层,曲款摇摆,朦胧不清,只能分辨出一道身影软软坐在里面。

玄十三不催不请,就这么弯腰抬手等在外面,嘴角含着一丝浅笑。

轿边的小侍女捂嘴轻咳。咳一声似乎不够,她又多咳了两声。

轿纱不动,隔了片刻,一柄乌骨折扇缓缓探出一小截,将轿帘挑开一片。

折扇慢慢伸出,握扇的是一只指笋纤长的手,那只手徐徐搭上玄十三手臂上,带出同样绛色的藤纹大袖。

玄十三微微用力,将轿内人牵出来。

是女子打扮,穿着与玄十三衣色相同的锦袍,只在花纹上略有区分:玄十三衣上绣的是葫芦、葡萄、藤蔓,喻意长盛不衰;她的衣上则绣着海棠、牡丹、丝萝,喻意富贵绵绵。

那张脸……竟然是勾过的,一笔笔线丝,一点点色彩,层层叠叠,成就了浓墨重彩,璀灿精致得令人既觉得诡异却又定珠夺目移不开眼,仿佛黑暗中带着一缕光的蝴蝶那般翩然。

妖容!

乌骨折扇“啪”地弹开,绛衣如天孙织就,朱红的“欢喜”二字张狂匍匐于扇面,衬着妖容飞眸,嚣张得……人神共愤!

角落的老松树后,一只手几乎将树杆抓出五个窟窿。乱发下的眼微微泛光,是喜悦,是急切,是困惑,是酸涩……她喜欢的是那种俊得像谪仙一样的人吗?愤怒又酸涩的心情让他五味杂陈,最后,恨不得自己眼睛能放飞刀,全部射中轿中女子搭扶的那只手上。

玄十三……

被冠上“谪仙”的七破窟尊主并未留意来自树后的冰刀视线,倒觉得欢喜扇拂来的风凉凉的,害他脸皮又冷又麻。他无声叹气,虚弱地想到一个问题:他家几位窟主都喜欢摇扇子是能怎样?

欢喜扇摇得越来越重,拂面的风凉到他不得不重视。端正表情,青眸望向伽蓝僧众,勾唇笑道:“今年的窟佛赛由我饮光窟主出赛!”将绛袍妖容的饮光窟主往前送出两步,他功成身退。

计冰代居高临下,妖容似笑非笑,让人摸不准浓墨重彩下究竟是何表情。她展袖一揖,盈盈施礼:“不知伽蓝是哪位禅师与我为赛?”

“老衲魔岩。”

欢喜扇徐徐一转,将背面的“参差”二字露出来,她笑道:“此届赛事无论输赢与否,都请魔岩禅师你多多担持……了——要——”前面吐字如常,音质如雨击玉,不料最末一字硬生生转成戏腔,拖得逶迤悠长,似高空抛物,害你心头突地一跳,莫名其妙。

传闻七破窟之饮光窟主阴阳怪气,所言非虚,所言非虚啊……

魔岩垂眉俯首。

“赛事规则,想必伽蓝各位也都清楚……”欢喜参差扇往遥遥塔尖上的悬钟一点,她正要收扇,“锦鳞四少”突然齐声大叫——

“比什么啊?”

比什么,怎样比,赛事规则如何,谁倒霉,似乎都不曾说清楚。

“比什么?”计冰代慢慢缩回遥指的扇,“我刚才已经说了。”

“什么时候?”简文命皱眉回想。

欢喜参差扇在手中翻出一波牡丹绽放的回旋,勾绘的妖目淡淡瞥了简文命一眼,“听之不听,闻之不闻——你的耳朵莫非长在脚底板上?”

“你……”简文命要冲出来,被其他三位同伴拦住。

“锦鳞四少……呵呵……”举扇掩眸,半开半合,桃唇吐出一句足以惹怒四人的话:“不过乌合之众,败家之子。”

毕竟是名门之后,江湖才俊,她的讽刺犹如当面给了他们一巴掌,四人白俊的脸立即涨得通红。简文命气冲脑门,大喝一声“妖女”,拔剑杀来。闵友意撇撇嘴,正要挡下,肩头被人一拍,回头处,竟是玄十三。

不过眨眼的间隙,简文命的剑尖已到她眼前。

各路人马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竟无一人出来阻拦。天南地北,各存心思:他们也是想趁机观察饮光窟主,看看她武功如何,是否如传闻中那么深不可测。

七破窟不乏高手,就连孙子子也将琥珀索从腰边抽了出来,刑家兄弟已抬臂迎上。

左侧突然射来一颗石子,将剑尖弹偏。

琥珀索卷走利剑,刑家兄弟双拳同击,将简文命打飞。怀霜拔身跃起,在半空接下简文命,拦腰一推,将他推回同伴身边,自己旋身落地,不动尘埃。

计冰代不见恼色,除了眼角向左边轻轻偏移少许,神色怡然如临湖吟诗。对于怀霜的出手,她以扇代掌拍了拍手,转向句泥:“句泥大师,你看……是你来解释,还是你也没听懂我刚才说什么?”

句泥慈眉善目,伸出食指往魔岩一指。

“呀——”计冰代乍然一惊,踩着云步退后半寸,扇指句泥,“者……者者者……末哺实……”(这……这这这……莫不是……)

欢喜丸和有台早已移步到师父身后,听她戏腔徒起,嘴角同时一抽。

“传说中的一指禅?”戏腔转瞬变成正常声音。

正支着耳朵准备听她花腔的玄十三和一干窟主、部众不约而同、很可疑地僵了脸皮。当然,他们恢复也快,外人瞧不出端倪。

千年祸害……不是白叫的……各窟部众同时想起饮光窟主的别称。

其实,在江湖上有没有名号并不重要,至少在他们看来不重要,而在窟里有没有名号就特别重要——饮光窟主喜欢戏,但又觉得戏园的表演不够震撼,所以拉了自家部众排戏,再混以轻功、火药、华服美饰,彩墨勾脸,时不时跑到各窟搭戏台唱上一番,久而久之,习而惯之。完全可以毫不夸张地承认,他们早已深得千年祸害的浸染,耳闻目睹,朝夕可听,司空见惯,从天旋地转到天朗气清,别说崩泰山,就算东西南北四岳一起崩了,他们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叫定力!

魔岩抬头注视场中群雄,眉、眼和皱纹组成了一张悲伤的脸,他轻轻一叹,慢道:“饮光窟主刚才问了三个问题。各位兰若想必记得。”

“我记得。”有台缩着脑袋小声道:“第一个问题是:何谓正义之士?何谓正义之师?”

“第二个问题是:何谓魔?”欢喜丸接下师弟的话。

魔岩微微点头:“前两个问题,在各位兰若心中自有答案,只要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都算明白了问题的真谛。而第三个问题:成圣成魔,哪条路易走?各位兰若以为如何?”停顿片刻,不见有人出声,他续道:“今年窟佛赛之比,比的就是——成圣成魔,孰易孰难?”

各派掌门初时未解其意,细思之后,脸色皆是一变。武当掌门沉下脸,怀霜也是一脸凝重,质疑道:“何意?”

“就是以一年为限,双方各自选定武林中或圣或魔者,加以引导、诱劝,看谁能轻易扭转乾坤!”计冰代弹扇傲立,直观明了,顺便瞪了怀霜一眼——猪!

怀霜几欲拂袖。他直视句泥,厉声质问:“请恕贫僧直言,这岂非给武林带来一场浩劫?”转魔为圣是好事,可转圣为魔……七破窟本就难辨正邪,他们若将正道之士引入邪魔歪道,武林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