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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怕黄昏、玲珑憔悴(2)

于度思是名瘦小男子,脸上无须,眼神闪烁,看样貌约四十。他见阴巡检手臂一动,立即扳着澹台然的肩闪步躲过。侠女立即出手逼退阴巡检,又将借机逃走的于度思拦回来。反复几次后,形成了一人躲闪、两人拦截又互斗的尴尬局面,澹台然夹在中间被于度思当成救命稻草,成了三人缓冲的炮灰。

他被三人绕得眼花,又看不到马车,心急气怒,不由提气大吼:“停!”他还要追娘子耶,哪有时间陪他们绕!

吼声震耳,阴巡检和侠女皆是一愣。

趁三人定住,他用力抽回被于度思抱住的大腿,皱紧眉头:“你是谁?”

“我就是江湖人称‘百事通’的于度思,这位丐帮小侠,你年少有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今天折磨我的,一个是开封府云门门主凤天希的妹妹凤天虹,一个是巡检司衙的银豹巡检、人称‘雪豹’的阴射鱼。如果我遭遇不测,一定是他们下的毒手。如果我没命活过今天,就请丐帮小侠将今日真相公布天下,还我清白。”于度思死抱他大腿,一串话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倒出来,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听明白。

“……我不是丐帮的!”他欲哭无泪。

“哦?”于度思微愣,双眉一扬,又道:“这位少侠,我就是江湖人称‘百事通’的于度思,你年少有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今天折磨我的,一个是开封府云门门主凤天希的妹妹凤天虹,一个是巡检司衙的银豹巡检、人称‘雪豹’的阴射鱼。如果我遭遇不测,一定是他们下的毒手。如果我没命活过今天,就请少侠将今日真相公布天下,还我清白。”

“……”

“巧言令色。不如随我回司衙再说。”阴射鱼快手如电,一式小擒拿将于度思双手反剪。侠女……是说凤天虹,快腿直扫,破了他的小擒拿。他转手如风,以几式刚硬的快掌将凤天虹迫远,趁此须臾,一手提起于度思,一手扣住澹台然手腕,纵气跃起,冷音响在半空:“既然要做见证,那就随我一同回司衙问话。”

“阴射鱼!”凤天虹跺脚嗔叫,紧追而去。

阴射鱼是官府中人。

于度思倒豆子似的一段话只让澹台然知道了两人的名字:凤天虹和阴射鱼。真正认识到阴射鱼是谁,是他被带到朱仙镇官衙后的事。

朱仙镇位居开封府南面,它拥有开封府唯一的水陆转运码头,重要的交通地理让它成为繁华的商埠之地。要去开封府,必经朱仙镇。

澹台然亲眼目睹阴射鱼直入朱仙镇县衙,熟门熟路就像家里的后院,那些衙差也不拦他,任由他拖了于度思关进刑房、锁上刑架。澹台然将他的名字反复念了数十遍,终于联想到他平时听来的江湖八卦。

阴射鱼……他的身份不一般啊……

朝廷设有巡检司,职责在于缉捕盗贼,盘诘奸伪,以警奸盗。巡检司下养有都门巡检一批,吃官粮,办江湖案,但这些都门巡检也分级别,最高级别者身佩豹头银令,故称“银豹巡检”,次级者佩豹头铜令,又称“铜豹巡检”,再次者只佩腰牌,以兹区别。当今巡检司由夏侯伏南掌控,他旗下“银豹巡检”之中以三人最为有名,因为处理了不少江湖案件,在武林中树立起威信和名号,并称为“三大名豹”。江湖宵小听到“三大名豹”的名号,无不如雷贯耳,闻风而逃。

对盗辈恶贼冷血无情,出手从不心软,其人肤白,容貌冷俊阴沉,令人望而生畏——雪豹,阴射鱼。

“姓阴的,你懂不懂江湖规矩!想要消息就拿银子来!你还想严刑逼供?”于度思在刑架上大叫。

刑房光线不足,白玉般的脸半明半晦。火盆的光将黑影投射在墙上,影子随着火光扭曲跳跃,就像林木深处伺机的猛兽。

“识相的赶快放了我!”于度思用力扯了扯手上的铁链,“不然,我让你名誉扫地,在江湖上无法立足。”

截着烙铁的阴射鱼轻轻笑出声,于度思立即闭嘴。

“阴某以为……”白玉般的脸抬起来,瞟了于度思一眼,慢条斯理:“江湖之上从来无法让人立足,有舟才能泛。”烧红的烙铁在于度思脸边晃过,于度思大气不敢喘,听他再道——“阴某拿的是朝廷俸禄,保的是百姓安乐。有案子就要查,有消息就要报。你私瞒消息,阻挡巡检司查案,包藏祸心,扰乱民心,于理当诛。”

烙铁离于度思的鼻尖不过毫厘,热气从鼻间直冲肺腑,吓得他屏住呼吸。

“说!”

“你……你想要我说什么……”于度思没了气势。

“你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阴射鱼偏头,对靠在墙上一动不动的人展唇一笑,“这位公子,你做个见证,阴某是在多次劝说无效之下迫不得已才用刑。啊,还没请教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澹、澹台然。”

“澹台公子,阴某无意冒犯,刚才情急之下才将公子请入县衙,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没、没关系……”澹台然飞快摇手。

半明半晦的白玉脸重新转向于度思,手中的烙铁也很认真地在他脸上比划,考虑印在哪个地方比较合适。

“啊——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于度思倒戈。

“你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阴大人!”

“……”将烙铁扔回火架,阴射鱼拍拍手,“既然这样,就容阴某提醒你一下。半月前,晏如公子林晏如被人割喉,死于开封府朱仙镇灵石小筑内。晏如公子与云门门主凤天希是结义兄弟,凤天希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血案惊天,可朱仙镇县令查无头绪,他上报开封府,惊动了知府红大人。红大人下令巡检司彻查此案,夏侯大人将这件案子交给我们,限时之内缉拿凶手。”

割喉……澹台然捂住脖子。

“晏如公子一手好琴,为人风雅仗义,不知何人与他有深仇大恨,手法实在残忍!太残忍!”于度思义愤填膺。

“你是江湖百事通,有些事你一定知道。”

“于某只知道,晏如公子并无仇家。”

“那就是熟人作案。”阴射鱼眯起眼,“除了凤天希,还有谁和林晏如交好?”

于度思瞪大眼:“难道你怀疑……”

“阴某只相信事实。”

“不可能。”于度思信誓旦旦,“我敢用性命担保,凤门主绝对不是凶手。”

“贼喊捉贼一向是老套路。”阴射鱼并不动摇。他需要的是证据,指认凶手的铁血证据。

“如果阴大人果真有心要查、有心敢查,于某倒可以给阴大人指条路。”于度思表情倏变,一副“我有秘密告诉你”的欠扁模样。

阴射鱼将手扶到烙铁上。

“窟佛赛阴大人有没听过?”于度思很俊杰地开口,滔滔不绝,“虽然今年的窟佛赛二月初五才开赛,但七破窟一向早早挑好赛题,今届赛题是‘成圣成魔,孰易孰难’,七佛伽蓝是化魔入圣,七破窟则是导圣成魔。七破窟行事手段一向诡异难测,也许晏如公子就是他们目标中的一环。”

“你的意思是林晏如被割喉与七破窟有关?”阴射鱼垂眸沉思。

于度思狡猾一笑:“未必有。未必没有。”

阴射鱼盯他看了半天,甩手出刑房,当然不忘带上澹台然。

“阴大人,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还不放了我!”于度思在刑架上大叫。

阴射鱼充耳不闻,刑房门在他身后合拢。透过门逢,澹台然见到的最后画面是于度思扭来扭去的身影。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很清楚,明白的却只有一件事:他们很可能会伤害他的娘子,要防。

想到娘子,他大惊失色:溪儿的马车都不知道跑到哪里,怎么办怎么办?

“澹台公子是要去哪里?”阴射鱼已将他引出县衙:他方才是被凤天虹缠得无奈才将此人和于度思一并带走,于理,是他耽误了此人的行程。

“追马车……”他焦急慌乱,随着问题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什么样的马车?”阴射鱼点头,“我请衙差给你问问。”

“黑色……窗帘是深绿色,后面左右各挂了一个青络方胜结。”他顺口道来,“是四匹黑马拉的马车,车边有两个骑马的人。”

阴射鱼扬扬眉,招来衙差询问,不料衙差从城门那边回来,居然真瞧见了他形容的马车。衙差抬手一指:“四匹马拉的马车很显眼,我看他们进了上上楼。”

他看看天色,已近日落,猜到他们可能会留宿,自己没追丢,心头的慌乱一下子散去八分。“我、我走了,阴大人。”他恭恭敬敬对阴射鱼施个揖礼,又向衙差问明上上楼的方向,提步就跑。

阴射鱼初时还带着趣笑目送,渐渐,目光如身后沉落的太阳,收光黯煌。

他的轻功……

刑九月在喂马。

刑九日在房外,驾车的少年和他在一起。

孙女侠刚从客房里面出来。

这一切——说明——只有溪儿一人在房间里。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某位“伪丐帮”效法梁上君子,提气纵身跃上檐沿,蹑手蹑脚摸到窗台边。

客栈的窗台下是一片细边飞檐瓦,伪丐帮踮着脚尖一点一点挪到亮着烛火的房间下(判断依据是孙女侠从里面出来时很小声说“小姐我出去了”)。

大喝一声推开窗,他身姿矫健跳进去,吓她一跳……这个方法不好,溪儿肯定会生气。伪丐帮立即放弃,将这个设想掐死在襁褓中。

轻轻扣一下窗棂,借着月色吟“淅淅复修修,凉风似水流”……这个方法不好,溪儿会觉得他故意卖弄。伪丐帮再度放弃,将设想的幼苗掐死在襁褓中。

在窗户上戳个洞,吹迷烟……伪丐帮打个寒颤:如此宵小行为,他怎么可以?

或者……也许……他想……应该……要不……左右为难之际,伪丐帮抬头,心脏突然一缩。

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不是房内的眼睛,不是孙女侠或刑家兄弟的眼睛,是一个陌生人,和他一样偷偷潜伏在她房间外的……

“你想看什么?”伪丐帮咬牙低问,拳头捏紧。问完,他赫然发现此人头上有九个白色的点,再配上……光头?

九点是香戒,加上光头,组合起来的意思就是……

“你是和尚?”伪丐帮确认似的追加一句,戒心一路狂涨。

灰袍僧人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禁声,再向后方比了比,慢慢转身,无声无息拐过房檐。伪丐帮想了想,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二楼檐角的阴暗处,伪丐帮还没开口,僧人已经自报家门:“贫僧法号笔梦,修行于七佛伽蓝。澹台兰若,你不记得贫僧了吗?你在伽蓝养伤的时候,有台端去的药还是贫僧为你煎熬的。”

“……多谢大师。”澹台然赶快合掌回礼。

“澹台兰若怎会在此?”

“……嘿嘿,大师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嘿嘿……”他搔搔鼻尖。

“贫僧奉魔岩禅师法旨,追踪饮光窟主至此,乃是为了今届赛事。”笔梦低诵佛诺,再道:“虽然魔岩禅师应下‘成圣成魔’之赛,但吾辈绝不会眼见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而不闻不问。我佛慈悲!魔岩禅师命贫僧暗中调查饮光窟主动向,希望能查出她锁定的目标,再从旁协助此人,请他莫要坠入魔道。”倏地,笔梦捉住他的肩摇了摇,“请问澹台兰若,你心中可有正义和慈悲?”

“……怎样?”

“兰若忍心见一位江湖侠义之辈变成坠落、卑鄙、人人唾骂之徒吗?”

他摇头。

“兰若忍心见一位光明磊落之人被七破窟玩弄于股掌、为后世千夫所指的邪魔歪道吗?”

他再摇头。

“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澹台兰若不要拒绝。”笔梦以正义火焰般的眼神注视他。

“什么?”他有种骑虎难下的茫然感。

“苍生有难,匹夫有责。为避江湖浩劫,请兰若与我等共助!”笔梦放开他,对天合掌,“不色无色,无色不色,古今凡圣,如幻如梦。般若我佛!”

意思是请他帮忙吗……他糊涂了。

“云门门主凤天希的义弟晏如公子被杀,从饮光窟主的路程来看,贫僧恐怕她的目标就是凤天希,但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贫僧也不能完全肯定。”笔梦叹气,“凤兰若遇失弟之悲,发下血誓要为义弟报仇,若饮光窟主再从旁推助,只怕凤兰若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又是云门,又是凤什么的,难道溪儿的目标真的是他们?

联想到县衙刑房里于度思说过的话,澹台然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帮娘子比赢赛事,说不定娘子会回心转意——但念头仅仅一闪,他也不敢深想。毕竟,血腥之事少沾为妙,他也不想她沾染太多。如果真如笔梦所说,云门门主因为窟佛赛从一位侠义之辈堕落成唾骂之徒,的确过分了些。孰对孰错,他心里还是明白。

权衡之后,他说了一句可能让自己后悔的话:“大师,我帮你们。”

“……贫僧代武林侠义之辈先行谢过澹台兰若!”银月之下,笔梦眼角闪过淡淡水光。

这么激动啊……他被笔梦盯得不好意思,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探头正想看看溪儿的房间,笔梦一把将他拉回来,伏低腰身。

街上响起纷纷踏踏的脚步声,隐隐有几声大喊,然后是火光闪烁。他们等响动过去后才慢慢抬身,澹台然突问:“笔梦大师,你见过凤天希吗?”

“曾有一面之缘。”

“他为人如何?”

“光明磊落。”

“……”

笔梦见他神色迟疑,脱口问道:“兰若可是知道些什么?”

他抿抿嘴,觉得对笔梦说谎不太好:“官府也在查晏如公子的案子。”见笔梦凝眉,他便将自己今日所见所闻详细告知,笔梦听后竟然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如兰若所言,阴巡检能够查出真凶,国法处置,有此结果,以凤门主的为人,应该不会再强人所难。”笔梦沉吟片刻,蓦地道:“兰若,不如你我去县衙向于兰若求教一二?”

“啊?”

“请!”笔梦不再多言,扯了他跃上屋顶,连连请他带路去县衙。

“我……我不是……你……”伪丐帮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窗口,欲哭无泪。他是来找娘子的啊,怎么就被扯到割喉案里?

来到县衙,未近刑房,迎面跑来一队衙差,两人赶紧躲到树后。不料,他们从衙差的对话中得到三个消息:于度思逃走,但似乎又被凤天虹半路拦下带回云门,阴射鱼正在追踪。

在树后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联想到刚才的响动和火光。

待衙差跑远后,他悄声对笔梦说:“大师,人不在了,我们也走吧。”

笔梦盯着树杆,半晌才道:“澹台兰若,可否请你去一趟云门,将这封信交给凤门主。”说着,从僧袍里取出一封信,“此信乃魔岩禅师亲笔所写,命贫僧交给凤门主。贫僧现在要去一趟灵石小筑,唯恐时间多有耽误。”

义不容辞……他很想这么说,可是……

“澹台兰若莫非有什么苦衷?”

他幽怨地瞅了笔梦一眼:和尚就是和尚,不明白他心之所系。但转念一想,溪儿的马车明日就会起程,既然今晚在朱仙镇,明天肯定会经过开封府,他先到开封府等她也不错。思此,他接过信,“好。小生一定帮大师送到凤门主手上。”

“多谢澹台兰若!”笔梦弯腰向他深深一揖,足下轻点,人已在丈许开外。

伪丐帮站在树后阴影中,手拿一封信,乱发张牙舞爪,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

他还没吃晚饭……

客栈内,三层灯台照得房内明亮如昼。

长发迤腰,计冰代手持《西游记》,正慢字细读,听到远远声响,她抬目向窗台瞥了眼,一笑置之。

翻过两页后,她揉揉脖子,放下书卷:近来总是易倦……

抬眸平视,对面静如湖面的双鱼镜中,一双清碧之眸也默默注视自己。

她垂笑漫瞥,镜中人亦回以含情浅笑。

生旦争末丑,一方玲珑一方憔悴。赛事她自有安排,变数也在随时发生,有些她能掌握,有些她却不能担保,而对于不能担保的事,她的解决方法就是:搅得越混越好。

千年祸害不是白叫的,既然她不能掌握,倒不如搅乱一团,任谁都无法掌握。

门外两声轻扣,静了片刻后,孙子子推门走进来,步轻如絮:“小姐,该休息了。”

笋指卷袖翻似兰花,徐徐在空中一拉,妖眸荡漾如软红三千:“子子,今年这出戏,好看吗?”

“还没上演,子子不知。”小侍女端起戏步,乖巧的福了一福。

“贫嘴。”

“子子不敢。”小侍女吐吐舌,取了铜盘按熄烛火,“明天就到开封府了,小姐早点休息。”

“嗯……”

灯烛在小侍女手中一点一点熄灭,当房中只余一只烛焰后,幽暗中传来一道轻笑。

夜已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