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他们身上有什么标志吗?”她轻问。力儿摇头。她抿唇沉吟,似在记忆中比较什么,片刻后,她问力儿:“你觉不觉得他们的剑法很熟悉?”
力儿沉思片刻,突然脸色大变,“化地窟主要杀我们?”
她瞪去一眼,“你也感觉到了?”
“现在想想,好像有点像……”力儿拉拉缰绳,说得含糊不清。
“这次真是大麻烦。”她叹气,偏头瞥了陆堆一眼。五岸侍者突然将目光齐齐移向她,如此一来,定香、丑相的视线也向她移来。别人看她,她可以不当一回事,偏偏有他在看……心头莫名就是一喜,她也不卖关子,只道:“秋风十二楼。”
伽蓝僧人并非不问江湖事,听到这五个字,心头皆是一凛。
秋风十二楼,一个令人想起西湖印月和烟雨杏花江南的名字。但它不是。
放眼当今江湖,有两楼神秘不可窥,时人并称:“极乐锦,天下秋”。
“极乐锦”指的是隐于白梅谷的锦迷楼,楼主梅千赋,行事乖张,但为人低调,极少过问江湖事,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星眉柳目,如玉质冷梅”。
“天下秋”则是指江湖上著名又神秘的暗杀组织——秋风十二楼。据说秋风十二楼的楼主姓祝,叫什么没人知道,长什么模样也没人见过。不过在江湖著书人的笔记里,秋风十二楼至今没有一笔败迹。但秋风十二楼也有个规矩——忠义之臣不杀,未沾血腥者不杀。
秋风十二楼既然要杀陆堆,往后路上的麻烦何止一个“大”字。
“小姐……”力儿欲言又止。
“到下一个城镇再想办法。”她并不打算听力儿没出口的话。拉起马头,骏马前蹄竖腾,一声幽长入云的嘶鸣后,仿佛脱缰天驹飞驰而去。
一丝笑意挂在唇角,胸有成竹。
兵分三路。
一路是有台和丑相。有台和陆堆都是少年偏瘦体态,让有台换件衣服,包上头巾戴上帽子,假扮陆堆不成问题。
二路是陆堆和五岸侍者。只要让陆堆穿上僧袍挂起佛珠,包紧头巾戴上帽子,扮有台也不是问题。
三路是司空乱斩和定香。司空乱斩的体型与少年相似,作公子打扮时自有一股花心利落,换上陆堆的长袍再戴上帽子,根本没人怀疑。
力儿被司空乱斩分到陆堆和五岸侍者那一路。理由很简单,他们突然分开必定惹人怀疑,秋风十二楼的人不是笨蛋,他们会判断哪一路是真的陆堆,让力儿跟随陆堆同行其实是一种虚棋,她要让人故意误会“这个真的陆堆是她假扮的”。
在客栈休息一晚,第二天启程,前两路先走,她和定香留在最后。当前两路离开客栈后,侧方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他们在客栈多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才牵马离开。出城门后,他们放马慢行,又专走僻静小道,果然没多久就听到四周林子里传来压抑的呼吸声。
秋风十二楼和华流有些渊源,要救助也不是不行。但行有行规,收了人家的钱就要给人家办事,她不想让华流为难,也不想华流因为这件事欠某人一个情。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明显感到那些远远静伏的气息正慢慢缩紧、靠近。
马身突然一震,不知被什么惊吓,仰颈长嘶,发狂地往树林冲去。他们被迫跃离马背,旋身落地时,冰寒剑影从四面疾射而出。
司空乱斩并没有出手伤人,反倒像陆堆那样笨拙地抵挡、退逃,定香身形缥缈,转眼将杀手击昏在地,如此,即不伤他们性命,又避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冲上来。
杀手陆续袭来,远远站了两名黑衣人,冷冷盯着他们。
两人退到一处陡峭的山坡边,司空乱斩佯装不敌,失足滚下山坡,定香回身欲救,却来不及捉住扬起的一片衣角。剑风从背后袭来,定香退步躲避,坡地倾斜,他一足踏空,也滚了下去。
“……”黑衣的杀手围站在坡边,面面相觑。
站在后方的黑衣人低沉地说出一个字:“追。”
坡面陡峭又有点凹陷,无法直接跳下去,黑衣人立即从侧方树林取道追击。下到坡地后,他们四下搜寻,只在树枝上找到一条撕裂的破布,看颜色是陆堆袍子上的。
为首的黑衣人环顾四周,下令撤退。一行人飞快隐入树丛,气息渐远。
林中寂静,偶有飞鸟跃枝高鸣。
良久良久……良久之后,为首的黑衣人不知从哪棵树后走出来,从坡地边抬头向上看。坡上有滚落的痕迹,如果他们没有躲藏在这里,想必循入林中。思此,他转身比个手势,林中一阵响动,原本离开的杀手纷纷现身。他双手在空中一分,那些杀手会意点头,分成两组追击。他在坡林边又站了一会儿,忽地纵身跃上树梢,双手抱臂轻轻站在树枝尖端,眼睛盯着前方,似在沉思,又似在观察什么。
这一跃,轻功高妙诡谲,放眼江湖不知几人能敌。
他在树梢站了片刻,突又沉气落地,扭头看看四周,快步隐入林间。
静悄悄……
坡地偏高一处的石崖后,茂盛的野草摇摇簌簌之后,两颗脑袋探出来,是司空乱斩和定香。
确定杀手真的走了以后,她指指坡下,他会意,跃过山石跳下。料到她也会跳下来,他站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的身影,抬头,眼前一片黑影放大,她几乎扑落到他身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她的冲力带得脚下一滑,后背落地,被她压住。
他忍着后背的疼痛等她自己爬起来,等了半天,却只感到她的脸在往他脖子里蹭。怕极了她的故伎重施,他用力推开他,翻身站起,“窟主请自动。”
她低呼,但极快压下去,静静撑掌从地上坐起来,不动。
他回身,只见她屈起一腿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怪。视线循着她的腿一寸寸移动,他蓦地走过去,蹲身与她平视,皱眉,“你受伤了?”
“还好……”她的眉头也是皱的。
“伤在哪里?”
“好像……扭到脚……”
“哪一只?”
她指指没有屈起的右腿,他立即扣住脚踝检查,一边打圈轻按一边问哪里痛。从她倒吸凉气的反应看,骨骼没断,关节僵硬不自然,应该是脱臼。
“乱斩。”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她果然抬眼直视他。他早已扣住关节,趁她抬头的一刹那,扣住她的脚抖手一推,“啊!”短促的惊叫后,她飞快抬手捂住嘴,幽怨无比地瞪他。
“另一只呢?”他还想检查,手才升出一半便被她紧紧握住。
“没事。这只脚没事。”说什么也不让他再碰自己的脚——她无比坚定地想着。他怀疑地瞥她一眼,她立即甩脚,“你看你看,真的没事。”
他没再说什么,敛眸想了想,伸手扶她站起来。可她却盯着他的手,眼底闪过懊恼、幽怨、希冀、期盼、欣喜……甚至羞怒的情绪,百种莫辨,末了,她慢慢伸出双手握住他伸出的那双手,在他使力一拉下站起来。
为什么她总是在受伤的时候才能得到他主动的伸手?
她愤愤自怨,站起后很快放开他的手,将一丝不舍压入心愿最底层。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制造假象、跟踪杀手,但照如今情形,两人一起追踪杀手肯定不可能。
“我们去追陆堆吧。”她试着走了两步,脚踝处仍然有些刺痛。马也被吓跑了,照她这个速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个城镇……才想着,手边伸来一根树枝,“嗯?”她抬头。
他不知什么时候折了根树枝给她当拐杖。
她道声谢,杵着树枝走了两步,实在不伦不类。他站在一边瞧了瞧,叹口气,走到她前面蹲下,“我背你。”
她咬唇迟疑,并不如以往那般兴高采烈,就在他以为她想自己走时,她慢慢伏到他背上,在他耳边轻轻说:“谢谢……”
须弥窟主向他道谢?他突然有种抬头看天的冲动。
她很轻,背在身上完全不影响他的速度。沿着树林绕过崖坡,走了一阵子,她突然问:“定香,你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略微偏了偏头,似乎想听清她在说什么。这仅仅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但线形优雅的耳朵正好靠在她唇边,害她有种咬上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耳朵慢慢吹,吹吹吹,吹得他不得不停下步子偏过头正眼看她。她眨着妖目与他对视,无辜之极。
赶路要紧……他重新迈开步子。
“定香,是不是我长得像泥佛那样,肉圆圆的,你就会喜欢?”她伏在他肩上轻喃。
沉稳的护法很不可思议地被地上的小石头绊得一趔。
她倒不觉得,犹自唠唠自语:“可我看你和吃素的帮派女子谈天说地也很开心啊……她们送的茶有我送的好喝吗?虽然我不能和你一起在树下看佛经,但是我们可以看其他书嘛,像《舌华录》、《山海经》,嗯……《今贝杂言》你肯定不喜欢……其实我们也可以对诗,你记不记得在峥嵘洲我们玩回环诗?”她的声音微微扬起,显然因为那段回忆而高兴,静了静,又道:“不要那些帮主庄主什么的请你陪他们的女儿侄女你就去嘛,伽蓝又不是你一个护法,让慧香、戒香他们去陪。还有五岸侍者,有台,他们也能陪那些女眷说话谈禅,不一定非你不可。我知道,你们也要考虑香火进账,可伽蓝和尚那么多,随便拈一个去陪女眷谈禅就可以了,你也不必亲劳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