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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夙怨启澜危(2)

心弦动,必有事发生。无垢之眸徐徐抬起,直视释摩兰。那晚投宿并无大事发生,她从窗子跳到他的房间,戏语数句,留下一把扇子便离开……

香枫树下,闵嫣以口型问司空乱斩:你做什么啦?

什么也没做——她以口型回答。

定香蓦然睁大眼,注视释摩兰良久,眼中混杂了疑惑、不解、懊恼、犀利、冷漠……这些混乱的情绪在瞳内扑朔迷离,最后化为一道黯然之光,敛入眼底最深处。

他表情一变,在场众人都留意到了。

司空乱斩徐徐眯眼,歪头打量释摩兰,不知他从哪里笃定那些所谓的“依据”。但他语有提到自己,她怎能听而不闻?抬脚正要上前几步,腕间突然一紧。

有人拉住她,是——

我尊?她眼有疑惑。

待在这里——玄十三眼中的清冷如此说着。

她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将心头的烦乱捺下。

定香仍然直视释摩兰,不过表情柔和许多,似想起什么,又似了悟什么。蓦地,他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国师躲在哪里?”

释摩兰抿嘴,“定香护法肯承认了吗?”

定香垂头注视袍袖,抬手抚了抚,并不答他什么。

释摩兰久等之下耐心大失,冷哼:“看来定香护法是打算抵死不认了。”见他无言,释摩兰心火忽起,扫视众人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托物于掌,他让众人都看清了那是什么——

折扇。

一把寻常的黑柄折扇。

双眸凛然一缩,年轻的护法忽然摇头笑起。

八月十九那晚的确没有大事发生,只不过,他不小心暴露了一个秘密,他的、秘密。以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个秘密,等他发现自己身上藏了秘密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然后,他决定将这个秘密继续藏起来。

隐藏秘密的代价很沉重,有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必须背负。原本他打算将这个秘密带到骨灰里,永不现世。如今看来,似乎成了奢求。

秘密被揭露后,也就不再称之为秘密了。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可以解脱?

“扇子是我的。”司空乱斩终于忍不住出声,“释摩兰,你想玩什么花样,我都奉陪。”

释摩兰听了她的话,一时昂首大笑,笑过才道:“须弥窟主,本座要多谢你。定香护法还没承认,你倒先承认了。”

“承认?”她傲骄地抬起下巴,冷眼睥睨,“我有什么不敢承认。”

释摩兰慢慢打开扇子,一行娟细的墨迹出现在扇面上。人群中有人低念:“菩提无心,花亦无情。”

“我写的!”她不顾玄十三的命令,折腰步缥缈谲幻,掠身夺扇。

释摩兰虚晃一招退开,笑得风仪无边:“须弥窟主不必心急。看完后面的,你就会感谢本座了。”

手腕遽地一抖,折扇弹开。

众人睁大眼,却只见到无字的一面。

释摩兰盯看扇面良久,慢慢转身,对伽蓝众僧笑道:“定香护法的字迹,想必众位不会陌生。”

句泥和诸位禅师看清扇面上的题字,脸色皆是一动。

释摩兰很满意他们表情的变化,再将题字的扇面转向众人。

菩提无心,花亦无情……曲扇悠悠,娟瘦的字迹后是两行简草。

两行简草……

两行简草……

两行简草……

司空乱斩怔在原地,断点的思绪反反复复,仿佛被困在深渊的尽头。倏地,双眸一瞪,如遭电亟,满耳朵的电闪雷鸣。

原来……原来只是断句……

原来、原来后面还有两句!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原来他也是……

“唯愿此生……花落菩提……”释摩兰轻念八字,将扇子送到定香眼前,“是你的字吗,定香护法?”

他盯着扇面微微一笑,“是。是贫僧的字。”

“你知戒犯戒,还有什么话说?”

过多的解释在此时听来都成了狡辩。他也不以空色色空呈口舌之利,偏了偏头,无垢净眸仍然盯着扇面。那双眸子净得太纯粹,纯粹到掩藏了绝望和呼吸,晶亮异常,“贫僧无话可说。”他瞥了释摩兰一眼,转身面对伽蓝僧众,“弟子知戒犯戒,令伽蓝蒙羞,恳请主持责罚。”

他一人犯错一人担,与伽蓝无关。释摩兰兜了这么大的弯,又请来少林、武当、诸寺主持见证,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他就如了他的愿,又如何。

“定香护法倒是敢做敢当。”释摩兰在他身后低笑。

他看到句泥一瞬间为难的表情,又见云照欲言又止,不由惭愧垂眸,但声质朗朗:“国师刚才所述伽蓝三大罪状并不合适。弟子的师尊已仙逝多年,此事主持和诸位禅师并不知情,算不上‘教执不严’。贫僧犯戒有错,但并非所有伽蓝弟子都‘知戒犯戒’,这一罪也不属实。国师说我伽蓝‘欺瞒众生’更是无稽之言,七佛伽蓝广开方便之门,禀持公心,为武林做过什么,为世人做过什么,勿需自夸。”

人群中,曾因困苦、走投无路而受到伽蓝出手相助的人轻轻点头。

“阿弥陀佛!国师,定香所言倒也在理。”少林主持忧德合掌长诵,语有感慨。

释摩兰听他有维护之意,无声冷笑,直指句泥:“如果不知情可以抵消教执不严,那本座今日倒要请教:对犯戒弟子,七佛伽蓝会如何处置?”

句泥注视跪在前方的年轻护法,垂眸一叹:“云照,犯戒弟子如何处置,依规处置吧。”

云照也是满脸悲怒,恨其不争,几度张嘴都开不了口。但百双眼睛盯着,他无法徇私,他必须有个交待。捺下心头狂涌的失望,他沉声道:“但凡伽蓝犯戒弟子,须受杖责三十。定香身为护法堂首座之一,知错不敢,有错欺瞒,现革去护法一职。定香,你可知罪?”

“弟子领罚。”

“请法杖!”云照示意身后武僧,不料释摩兰突然大喝——

“且慢!”

云照皱眉:“国师认为不妥?”

“原来七佛伽蓝对恶行弟子的惩罚如此之轻,实在令本座失望,对中原佛道非常失望。”释摩兰闭目长叹,“若执法不严,以后何能规束弟子?如何为天下表率?”

云照对他的咄咄逼人心生反感,面含厉色,冷道:“国师难道不曾听过‘小惩大戒’吗?”

“当真只是小惩大戒吗,云照禅师?”释摩兰不屑一顾,“你敢说你没有心存包庇?”

云照怒然拂袖,上前一步就要理论,却被句泥伸手拦住。他听句泥说:“依照伽蓝护法堂规矩,犯戒的护法不仅退职受杖,还要废去所学武功。定香,你既认错,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

“你一向禅心持定,如今误入歧途,枯朽也有教导不严之过。既然你已知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他还能回头吗?世无双全法,人生不初见。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低垂的俊颜掩去唇边一搂苦笑,他向慈心的主持深深叩首。

长长一礼后,他慢慢站起,抬手直点胸口大穴,那架势……

他竟然自行散功!

且不说“三香护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仅是嵩山修武会上他与释摩兰的一战,已让不少人折服。一身修为,傲视武林,他居然就此废去,轻易得毫不迟疑!

他怎么舍得?

“不——”司空乱斩转眼掠到他身前,抬掌欲阻,可惜,迟了。

他几十年的修为、丹田内的纯正罡气如倾波倒海窜入四肢百骸,游走全身,从破开的****倾巢而出。气动衣袍,强大的气息将她震开丈余远。

当灰色的僧袍徐徐垂落在脚边,他轻轻吐口气,突然掩唇轻咳,血色飞快从脸上退去。

“定香!”她怒吼。

他望着她,蓦地一笑。笑容不苦,却牵动人心。那淡淡浅浅的笑,似乎述说着一种解脱,一种长久以来身负重荷的放下。可他的眼神仍然无垢无尘,清净到她根本无法感觉“唯愿此生,花落菩提”是他所写。

让他犯戒的是她,是站在他前面的这个自己,可他无情无垢的眼哪里有对她动心的情愫?拜托他可不可以给她多一点情绪?

他只看了她一眼,越过她走向山门台阶。原来,法杖已经请出。执法杖的人是慧香。

“师弟,有劳了。”

慧香听到“师弟”二字,脸色一变。

他伸手解开颈下盘扣,动作缓慢,准备受杖责。通常,伽蓝弟子受杖会脱下僧袍,以免污血染了僧衣。不料回过神的她勃然大怒,“不准脱!”

转又指责——

“你们这帮为老不尊的色古锥,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居然让他肌肤外露,成何体统!你们不知道非听、非视、非言、非动吗?你们有没有礼仪廉耻?”只差没说一句——他全身上下都是我的。

闵嫣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猛拍胸口。

定香的背影明显有点僵,远远都能看出来,更别说站在他四周的师兄师弟。慧香站得最近,见他表情尴尬,一时间自己也怔怔呆呆,不知如何反应。

旁观者中有人低叹摇头:昔有护花使者,今有护僧佳人,实在令人敬佩啊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