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两道色彩斑斓的身影冲进来,正好和两名壮汉撞成一团。
“哎哟!”惨叫的是捂住额头的两名彩袍公子。至于两名壮汉……早被撞得飞了起来,脑袋正好磕上柱子,正晕乎乎地滑落在地。
定香从柱后移到人后,借着缝隙静静注视。
彩袍公子是刚才在街上争吵的令狐晨和令狐轻,就不知他们为何突然冲进来。
“是我先到的。”白衣彩纹的是令狐晨。
“明明就是我。”青衣彩纹的自然是令狐轻。
夏侯居士不知他们为何出现,皱眉问:“二公子,五公子,不知你们今天到我青史楼所谓何事?”
“是这样的……”令狐晨一把扑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将彤杪姑娘的要求和三月三人面桃花宴之事简单解释,又道:“我们比来比去都比不出结果,所以决定谁先到青史楼、谁就有资格让夏侯居士你甘拜下风。”
夏侯居士的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他抽回袖子,“改天吧,今天青史楼有事……”
“是不是他们捣乱?”令狐轻一指壮汉,“没关系,交给我们。”
“不是。”夏侯居士拦住他,指向少年公子,“是这位。”
“这位……”两人同时看向少年公子,盯了半天,令狐晨突然扭头看夏侯居士,“居士,是不是他们把青史楼当成解决恩怨的地方,其实不关你的事。”得夏侯居士点头,令狐晨摇头叹气,“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殃及池鱼。”
也不知他有没有讥讽的意思,反正听在很多人耳里都不是滋味。
令狐轻瞪他,“你到底帮谁?”
“唔……”令狐晨沉吟,来来回回踱了一圈,兴奋捶掌,“帮他。”手指赫然指的是少年公子,“他长得俊美可爱,那些男人又肥又瘦,我不喜欢。”
少年公子冷冷瞪了他们一眼,低叫:“啰嗦!用得着你们帮?”
两人被他骂了也不生气,旁若无人地商量起来——
“怎么办,他不要我们帮?”
“那就不帮。”
“可是他们的事不解决,夏侯居士就没空理我们。”
“他不要我们帮我们能怎样,难道你要帮那些又肥又瘦的家伙?”
“……不想。你呢?”
“我也不想。”
“那要怎样?”
“不知道。你说!”
少年公子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明眸中隐隐有煞气升起。
得到短暂休息的壮汉突然又向他攻来,还是上中下三路夹攻,似乎不将他制服绝不罢休。少年公子催动内自力,倏地弹开草帖。草帖即弹即收,击退一名壮汉。夏侯居士心痛自己的收藏,上前欲夺,但少年公子已不若方才那般笑嘻嘻,明眸善睐妖俏一瞥,左手依然以草帖弹打壮汉,同时旋身跃起,右掌婉转如半开的旋扇,夹着凌厉劲气击向夏侯居士。
扇开画屏——太液秋风掌!
定香神色一凛,灰影倏闪倏现,众人不及判断发生了什么,局势已起了变化——少年公子手中的草帖移到他手中,壮汉被他袍袖拂出的劲气推撞成一团,而少年公子袭向夏侯居士的那一掌被他接下,僧袍鼓动,罡气四射。
少年公子看清阻止自己的人后,双眼睁大。
他捧着草帖送还夏侯居士,感到背脊后有两道凶狠寒凉的视线,足以将他冻成冰雕。
要不要转身……他满心矛盾,连夏侯居士向他道谢也没注意。他并不想引人注目,只是,若不能现在救回草帖,等一下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少年公子女扮男装,稍有经验的江湖人都能看出,何况,还是他认识的那位。
她的行事风格,他自认略知一二。
司空乱斩不喜欢行走江湖,并不表示她不懂武功。相反,她的武功一点也不差。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她天资聪慧,是武学奇才,所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不料她却说“都是庸医害的”。原来,厌世窟主喜欢拿人试药,试得好,功力突飞猛进,试得不好,就半残半缺半死不活。他当时问:“你也被试过?”她不知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脸立刻青了。
她武功不弱,但鲜少主动与人起争执。不过她也有个坏习惯,一旦发起脾气来就会不分轻重,方圆十丈内能被破坏的东西都会被她破坏掉。那一掌“扇开画屏”要是真的打伤夏侯居士,楼内所有江湖人都会为夏侯居士出头,而司空乱斩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被这么多江湖人挑衅,她必然火起……青史楼也许会成为历史。
令狐晨和令狐轻趁乱退到一边,但色彩斑斓的锦袍让他们站在哪里都像鹤立鸡群。
“和尚你很闲吗?”司空乱斩含着冷刺的声音直射他耳膜。
他暗舒一口气,转身面对,“贫僧一直都很闲。”
“要你多事!”她咬牙挤出一句,却不叫他法号,似不想在这里透露自己的身份。
“多事的是你吧,小子!”有人打抱不平。一人出了头,立即引来多人声援。
司空乱斩一眼瞄过去,娇多媚煞,是濒临爆发的征兆。他无法阻止众人,只能暗暗提气戒备,防她出手伤人。
“诸位,诸位——”将草书交给侍仆后,夏侯居士飞快挡在他们中间,对为首的壮汉道:“万事好商量。吴七爷,算是给在下一个面子,少气,少气。”被唤吴七爷的男人重重一哼,一双鹰眼狠狠瞪着司空乱斩,倒也真的不再说什么。夏侯居士又转道:“这位公子,吴七爷在下认识,他为人豪爽,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不知你们究竟为何事冲突?”
司空乱斩冷道:“是他们找我麻烦。”
“臭小子,你鬼鬼祟祟在我们矿场外偷窥,不是奸细是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矿场外偷窥了?我明明在大街上走得好好的,是你们无缘无故把我围起来。”
“既然是场误会,那大家各退一步,如何?”夏侯居士明显就是息事宁人。
“各退一步?”司空乱斩嘴角一挑,“休想!刚才是他找我麻烦,现在,我要找他麻烦。”
如此嚣张,实在人神共愤。
“我吴七会怕你不成!”吴七偏头怒吼,“兄弟们,上,今天不把他带回去埋了我就不叫吴七。”
她闻之一笑,笑容更见妖姽。
双方蓄势待发,众人屏息,楼内霎时死静一片。
“般若我佛!”悠绵淡定的禅声响起,“《法镜经》云:不照明镜,不见己之形,不赞圣经,不见己之情。夏侯居士有息事之意,兰若何必固执不通。”
她眯起媚眼,冷字慢道:“我找他们算账,不、关、你、事。”
不关他事……抬眼凝去,她正锁紧眉头注视他,意思非常明白:不关他事,不关伽蓝事。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头亦无所想。直到人群中又有好打不平者出言呛声,他才……心弦一动。
因为七破窟总是针对伽蓝,所以她才总是针对他。昔日为护持伽蓝,他责任所在,必须阻止她做一些破坏的事,今天她不张扬须弥窟主的身份,亦无意针对他,是否因为离了窟佛之争?那他还要不要阻止?
表面上是吴七先找她的麻烦,但依她为人,必定是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惹来吴七一伙。如今她反咬一口,得饶人处不饶人,已惹众怒。吴七一伙的武功他刚才已有见识,恐怕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夏侯居士武功平平,但楼内护卫有几名高手。在场江湖文士中,亦有几位呼吸轻长,内力深厚。如果这些人一起上,她应付起来可能会捉襟见肘。
不关他事,不关伽蓝事——既然她说得如此明白,那今天就让他任性一次,不为伽蓝,只为一为自己。
无垢净眸淡然迎上,“兰若只要走出青楼史,自然不关贫僧事。”
她瞬间炸开了,“你的意思是你路见不平要帮这群琴瑟琵琶来对付我?”
“……贫僧只是认为,青史楼不是解决恩怨的好地方。”
“我倒觉得……”她冷冷一瞟,“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方字音起,她已向执有草帖的青史楼护卫掠去。“顾影步”鬼魅华丽,众人不过感到一丝微风拂面,那名护卫被她飞踢出去,草帖又回到她手中。
一道身影飞快接下护卫,迈入青史楼,大喝:“施主何必欺人太甚!”
定香抬眼,原来是三秀和其他弟子到了。伽蓝弟子见他站在这边,纷纷靠过来。
“又是和尚?”司空乱斩举着草帖敲敲手掌,嗤道:“哪家寺院的?”
“贫僧饭仙寺,三秀。”
“我管你是谁!”司空乱斩转掌袭去,虚虚实实,缥缥缈缈,赫然是一式“蛟龙转手”。
三秀本以为她是狂妄少年,没将她放在眼里,不料袭面的掌风竟似沙石飞击,刮得双脸生痛。他暗叫不好,懊悔自己小瞧了这少年。他正要拼出全力接下这一掌,一道灰色身影突然在他眼中放大,替他挡去掌击。
僧袍鼓起,是承力卸功的表现。
“定香……”三秀轻喃。
司空乱斩被他接下一掌,脸色更加难看,“我看你能救几个!”她旋步飞身,转攻吴七等人,电闪须臾,已有四人被她打得吐血飞出。
夏侯居士心痛楼中收藏,但眼中已渐露惊诧,“长鲸起浪……”他不可置信地低喃,“这不是锦迷楼的武功吗……难道她是锦迷楼的人?”
定香见她故意伤人,眉头紧紧蹙起,纵身上前挡下她袭向第五人的狠厉掌气,低道:“兰若今日执决如此?”
她的回头是快掌直攻,妖眸因怒火灼灼如华,晶亮袭人。他无声喟然,只得以拳相迎。
如果说她的拳连绵不断,节节贯穿,他的拳则形意相随,既端庄优美,又气势逼人。
——阿修罗拳,证修罗道。
楼内人人屏息,只听到拳掌交错、衣袂猎猎。他的拳式渐行渐快,隐隐带出冰寒利芒,她不曾见他用过这种武功,心中一时惊讶。惊讶导致分神,眼看重拳击向肩头,她提气纵向梁柱,从他上方跃过。他褪下腕上佛珠击向她后背神堂穴。她在半空无法躲避,拧腰提气,却仍然让佛珠击中肩头。
落地,旋身,她唇瓣一抿,未及出声,他微微侧首,眉相皎净如天帝灵弓,似风落帆头袅袅一笑。大袖翻转,起手无回之间,拈花似的手已抵在她额心——只要内劲一催,她必会受伤。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不看众人,印在眼底的只有一张嗔怒交加的脸。
指尖一曲,他动了。
凝息之间,他却只是——徐徐弯起中指,结出佛印,在她额上、轻轻一弹。
一弹即收。
禅心,点额。
她愣住,耳中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被他弹中额心的一瞬间,心头“丁当”一响,就像瓷杯落地的声音,有点震撼,有点惊乱,有点短暂的不知所措,还有些突兀,有些茫然,有些莫名的欣喜雀跃。
眼底流光飞舞,惊疑,猜测,不解,困惑,茫然,恍惚……灼灼怒眸被妩媚烟光取代,最后,竟然松了表情,绽唇一笑。
蓦地,她虚推一掌,踩出“顾影步”腾空而起,从众人头顶上掠出青史楼,转眼不见踪影。吴七大骂一声,带人追了出去。
剩下的,是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