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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凉蟾心思,素还云浪(2)

被挡住的视线无法看到自己,她垮下肩,依依不舍转过身,先喝粥,再回到屋里盘腿坐在床上,按他教的方法将经脉里杂乱无序的真气一点一点引回大脉……这对她来说有点困难,因为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武功。但在他的催促和帮助下,她也试着一缕一缕将体内不舒服的真气纳回大脉,再让它们沉归丹田。

也许她遇到的是隐居世外的高人……每次运功完毕她都会这么想。

感到他的手离开背后大,她偷偷嘟嘴,眼睛睁开一条缝。

“呐,溪儿,看!”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提了一只小动物。

“兔子!”她皱眉。

“这就是你那天想追的兔子。”

她真的为了一只兔子滑下山坡?心中纳闷,她伸出手指头戳戳兔子的尾巴,不是很想接过来。

“不喜欢?”他哭丧了脸。

“……”她默默接过兔子,默默放到地上。

“溪儿……”

她盯着窗外突然问:“你等一下是不是要去城里卖山鸡?”

“是啊。”

“你捉回来的山鸡……好像……要跑……”了!对着空荡荡的地方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很愉快地看到他在外面捉山鸡再重新绑起来。

也许他们是世外高人吧,可世外高人也要吃饭穿衣,他每天都会在山中猎几只山鸡到城里卖掉,换回几十个铜板。师父的行踪就神秘一些,除非他老人家想给她看到,不然她都不知道老人家到底在不在家。

下午他会去城里,但她的精神好很多了,不用一直睡一直睡,所以她应该做点什么,以打发漫漫长日。而她想到的自己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补衣服。

他听后眼睛一亮,立即从箱柜里翻出几件有些破口的衣服。提着山鸡出门前,他还特地将小兔子系在桌腿下陪她。

没空理兔子,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穿针引线缝破洞,终于,补好了。

提起来一看……没有长也没有短,就是感觉上差点什么。怎么形容呢,衣上的破洞被她绞线之后就像人脸上多了一道疤,突兀又怪异。

等他回家后,她提着补好的衣服给他看,他歪歪头,正面看看反面看看,左翻右翻,最后说了句:“溪儿为我补的衣服,我一定要好好收起来。”

好吧,她承认自己手艺差。

不过没关系,针线活不好,她还可以煮饭啊。等她把干柴塞满灶台却怎么点也点不燃的时候,她郁闷了,偏偏眼角看到水缸里的葫芦瓢……不知为什么,看到圆圆亮亮的葫芦瓢就讨厌!她拿起葫芦瓢,将圆圆的那一面对准灶台尖角用力一拍——咔!碎了。

碎片飞溅开,她吓得闭上眼睛后退,脚也不知绊倒什么,总之就是叮叮当当一阵凌乱。

“溪儿!”澹台然大叫着冲进厨房。

“怎么了怎么了?”师父老人家也回来了。

桌子倒了,碗碎了,筷子像蜻蜓乱飞,缸里的水洒了一地,木柴全湿了,米锅倒在一边,稻草灰和白米粒混合在一起,只差搅拌。

她手里拿着破烂的葫芦瓢,一脸的委屈,小小声说:“我好像……不会煮饭……”

他赶紧将她扶出厨房,爽朗一笑,“没关系,我来!你只要好好养伤就行了。”

“木前辈……”她歉意地看向师父老人家。

“没事。”师父老人家甩甩袖,“让然儿收拾。”

澹台然扭头瞪了自家师父一眼,将她劝回屋子玩小兔,还把镜子塞到她手上。果然,她照着镜子就开始笑眯眯。

确定她不会离开屋子后,澹台然回到厨房,见师父盯着破掉的葫芦瓢沉思,不觉轻轻走过去。

“然儿……”

“嗯?”他着手收拾混乱的厨房。

“你说……把她留下来究竟好不好?”

“她失忆了!”

“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她被人打伤了,师、父!”澹台然咬牙,“肯定是有仇家,师父你忍心看她被仇家追杀吗?”

“也许她卷进了江湖事。”老人家将葫芦瓢举起来,“江湖总是腥风血雨多,染了江湖,一身都是腥。”

“师父你不是怕事的人。”身为门徒,有时候必须要了解师父。

“为师也不想染来一身腥。”

“……她是我娘子。”

“你还没娶她。”

“马上就要娶了。”

“可能她早已经嫁人呢?”师父老人家恨恨敲了徒弟的后脑勺一记,“也可能她的亲人朋友正在找她。”

“她是我娘子!”澹台然将破碗往桌上一放,“师父,你要是害我取不到媳妇,我就恨你一辈子!”

“山后吕家村张大妈的小女儿不错啊。”

“她没有溪儿好看。”

“李嫂子的二妹够漂亮吧?”

“没有溪儿好看。”

“城里吴大夫的女门徒也不错,我去吴大夫那里,人家丫头每次都问你怎么不来。”

“她没溪儿可爱。”

师父老人家摇头:“溪儿溪儿,她的内息忽轻忽重,绝非武林正路,就不知道是哪家门派的功夫。说不准啊,还是个江湖魔女呢。”

“师父,你要是害我取不到媳妇,我就恨你一辈子!”

“这话刚才已经说过了。”

“溪儿是我娘子!”

“……好好好,不难为你。”师父老人家摇摇头,拍拍徒弟的肩,出了厨房。一句话轻飘飘传进来:“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澹台然撇嘴,就当耳边吹风。

天涯是有很多芳草,可是二十几年来,他没见师父的房里房外长一颗出来咧。

日落掩柴扉……她托腮望着夕阳红霞,脑子里没理由的跳出一句诗。

她还会吟诗耶!喜滋滋地笑了笑,她的视线从平视变为垂视,盯向前方坡地那片据说是土豆花的花。这几日天气晴好,微风拂面,坡地边长了几棵野菊,白白黄黄,点缀可爱。

他说:她的过去不重要。

吐口气,她伸出手,盯着掌心的纹路,一时怔忡。

手很光滑,没有长期劳作后留下的硬茧。仔细想想,她身上也没什么伤痕,不会女红,不会厨艺——但她对菜味却很挑,菜里有姜丝的一定不吃——这么无能这么悲惨,她以前的孤女生活到底是怎么过的?难道天天坐在山坡上看花?

怎么可能!

今天他出门的时候,怕她在家无聊烦闷,特别告诉她:“溪儿,你要记得练功哦!练完功若是觉得闷就到屋后的坡地上看花吧。那是我特别种的土豆哦,现在开花了,一大片一大片,你一定喜欢。”走出去后,他又折回来,“我房里有好多书,你可以一边看书一边看花。”

听他的建议,她在房里找了本书,跑到屋后山坡看书看花。

土豆花也不是特别好看啊……她转开眼。小兔子在一边吃草,脖子上拴着一根绳子。

看看花,看看小兔子,她慢慢站起来……

夕阳悬在山尖,很快就会落下去。

澹台然提着小包袱回到家,心情是从没有过的雀跃。以前在外玩两三天都不会想家——因为他知道师父也常常和老友下棋下他个两三天,现在却一心想着回家可以看到溪儿,不觉回家的速度也变快了。如果回家后不能第一眼见到溪儿,他会心慌慌,担心她是不是突然恢复记忆走掉。他会不自觉的到处找她,心跳一直快一直快,直到在镜子前或树后看到她的身影,那种怦怦怦的感觉才慢慢平复。

这种矛盾又甜蜜的心情是……

就如此刻,跑遍全屋都没找到她,他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走了……

萎坐在椅子上,看着小包袱里露出的一角,他悲痛欲绝。

师父老人家适时从外面走进来,见他垂头丧气,不禁奇怪:“然儿,怎么了?”

“溪儿……溪儿走了……”他泪眼汪汪。

“走哪里去?”老人家怒其不争:“在后山坡玩兔子。

泪珠还在眼角打转,他立即扬起比白痴好不了多少的笑,抬脚往后山坡冲去,大叫:“溪儿——溪儿——我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她慢慢直起腰,寻声抬头。

夕阳在身后,云霞是遥远而不褪色的背景,从落叶的古木中吹来微带凉意的风,扬起素白的百褶裙,宽大的衣袖随风荡漾,黑发斜飞似鸦,她的嘴角擒着一缕笑,怀里是满满一抱的花。一只白色小兔在她脚边蹦来跳去,开心得像要腾云飞起来。

他跑来看到的就是如斯美景。

恨不得找人将眼前的人眼前的景画下来……他慢慢走近,感到胸口心尖位置有种奇怪涨涨的痛,心似乎想从胸腔里跳出来,怦怦怦,不安宁。他想他肯定是……感动了……

溪儿,你一定是月老送给我的女神!

“怎么站在这里,你的伤还没好!”心中感动,开口却是焦急的斥责。

她斜眸一笑,无端生出几许花心绝艳。只那眼底俯睨的神情,却像高高在上的公主,隐隐射出尊贵的光芒。

他拼命揉眼睛,心尖痛得更厉害了。他瞒着她、留下她,究竟对不对?或许正如师父所说,她的亲人、朋友正在找她,担心她的安危。她的身份也是迷,追究起来都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家族门派,可他就是不想让她离开呀……

“然哥哥……”她以为他是来叫她回屋的,满目笑意抱着花抬步上坡,信口问道:“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以前……”他盯着她的笑,呆呆地说:“善良,温柔,漂亮,可爱……就、就和现在一样。”

“那我以后要多学一点针线活才是。”她低头轻嗅怀中的花朵,“以后你和木前辈的衣服破了,我可以帮你们补。我还要学厨艺,啊,你教我好不好?我以前一定是一个人生活,所以厨艺不谙。等我学好厨艺,以后就让我做饭给你们吃!好不好,然哥哥!”

“好……”他捂住心口,仍然感到一阵阵刺痛:傻姑娘,居然这么相信他。幸好他不是坏人,如果遇到那些腹有鳞甲的人,将她骗去伤心伤身,他岂不是会心痛到死?幸好幸好,幸好她遇到的是他澹台然。

“然哥哥?”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明白他怎么走着走着就停下来。

“哦……溪儿你再叫我一遍。”他傻乎乎开口。

“然哥哥?”她歪头,眼睛里写着“你怎么了”。

“呵呵……再叫一遍……”

“然、哥、哥。”她念书一样念了三个字,没有任何情感在里面。原本她是叫他澹台大哥的,他说以前她都叫他然哥哥,既然有前例可考,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溪儿……嘿嘿……溪儿……”不管啦,她叫他然哥哥耶,然哥哥然哥哥然哥哥耶……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厉害,内疚飞走了,反省飞走了,心痛飞走了……

她鼓起颊,不明白他双手捂在胸口傻笑是什么意思。瞥到木前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将怀中的花束往他手上一塞,跑进厨房帮忙兼学艺。

师父老人家见自家徒弟在夕阳的余辉中嘿嘿傻笑,头发被风吹起几缕,竖在脑袋上像狗尾草,不由长长一叹。

澹台然笑了半天,越笑越甜蜜,忍不住将脸埋进花里……什么气味?他抬脸一看,怀里的花是……好像是……

他小心翼翼来到厨房,小心翼翼问扯菜叶的女子:“溪儿,这花……你是在哪里摘的?”

“屋后的山坡。”

心里“咯噔”一下,他抱着花跑到后坡,睁大眼睛一看,欲哭无泪:他种的土豆,有一大半没花了。

是说……土豆反正是长在地下,没花也没什么关系吧……

十月初五,水无风的晴日。

在澹间居到遥方郡的近城郊道上,一只不威武不雄壮的青灰色毛驴迈着它坚实的小蹄子,快乐无比地前进。

不知道“澹间居”在哪里?

哦,它就是位于漆松山深山密林里的那间宅子,原来宅子里住着师徒两人,相依为命,如今多了一名失忆女子。澹,取他澹台然的一个姓,间,是因为宅子存在于天地之间,所以取个“间”字,居,当然是他住的屋子,合起来就是“澹间居”!

遥方郡是靠近漆松山的一方城镇,靠近长江,位于江水南岸,算得上是鱼米富贵的江南之地。

平常从澹间居到遥方郡,一来一去大概要花一个时辰,当然,这是澹台然一个人。他答应溪儿身体恢复后带她到城里玩,再给她添置几件冬衣,所以,欢天喜地出门了。

一路山景映衬,溪儿随意扫了几眼,没多大的兴致。不知为什么,她并不觉得这些景致有多吸引,好像以前见得多了……大概她以前也是在山中生活吧。如此安慰自己,她将头上的黑纱帽掀起一角,让凉风拂上脸颊。

秋天的太阳不毒,晒在背上暖洋洋的。

驴子走得欢快,她却觉得有点郁闷。

没办法,她就坐在这头驴子上。不知道他从哪里借来的驴子,说是给她当坐骑。

骑驴可不是什么优雅好看的事,如果不是山路崎岖走起来太累,她才不要骑这头笨驴子进城——看到这头驴时,她心低涌起一阵怪异,本能地反感骑上它。好在有黑纱帽挡住脸,她怪异难看的表情才不会那么明显。

骑驴……她就是觉得全身不自在!

“溪儿,你看,你看,那边就是城南门。”澹台然甩着驴绳指给她看。

“哦!”她兴致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