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雪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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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白玉瓷瓶里装着风离苦心为她炼成的丹药,看着它她却莫名的迟疑了。她不是不想让自己的寒疾快些痊愈,相反那正是她和剑修这些日子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但看着这瓶药她却无法不感叹,若不是自己的病,他们大可不必吃这许多的苦头。

“愣着干什么?”剑修不解的看着对着药瓶发呆的她,“药只有三粒,风离说须每隔三日一粒,一点也容不得偏差。”得来尽管不易,但还是让他们都做到了。现在只要他好好的守着她,细心的为她调息,不用多久她就可以痊愈了。

“真是辛苦他了。”回过神来,她打开瓶塞小心的取了一粒药丸服下。“事情了了我们该好好谢他才是。”依进他的怀抱,任由他在她的大穴注入真气以催化药力。

“谢自是要谢的,但若素雪你不能好起来,我只怕会去杀了他。”言语虽是戏谑,但说得却是认真。

“不要轻言杀戮啊,剑修。”她以指点上他的唇,眉间忽然生出些许忧色。“为了素雪,你已经做了很多了。若还要为我沾染血腥,素雪怕是真的难以承受你的恩情了。”

“你怎么了?”感觉她有些异常,他甚是不安。“不过是一句戏言啊。”

意识到让他担心了,她忽然察觉自己的失言。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这样忧虑,事情基本上都掌握在他们手中啊,她在担心什么呢?歉然的笑道:“是我说错了,也许是在屋子里闷得太久,精神总是有些恍恍惚惚的。”

“你是太累了。”爱怜的掠了掠她额前的碎发,他无比深情的巡视着她这张已印入他心田的脸孔。“这些原不该你来操心......”

她闻言却忽然笑靥如花般绽放,“剑修是在说我身为女子,本不该为这样的‘大事’操心?”他又在心疼她了,他可知道他的心疼让她几乎后悔他们的相遇?早知他会为她如此费神劳心,她宁可他们从未遇见过——但此话是万万不可让他知道,不然不知道他会怎样的难过......

“你哟!”听得出她这是玩笑,他宠溺的将她一把拥紧在怀中。

白雪之下可以掩蔽很多东西,如石板路原本的色泽,如屋檐琉璃的青翠,如山峰嶙峋的轮廓,如莲池昔日的艳光——

其实这些都不值得诗人为它们去感伤,但往往写进词句里的华丽辞藻却有太多对它的悲咏或是歌叹。而那些被雪水洗去的血迹,借白雪掩埋的尸首,雪夜里飘往地府的冤魂,在冰雪消融前酝酿的阴谋,又有几人注意过?看似歌舞升平的江山里,又有几人会为牺牲在权力铁骑下的亡魂们叹一声无奈?比之吟咏雪景的苍凉,词人们更愿意感叹歌姬石榴色的红裙与妇人头上娇俏的牡丹,比之为冬日的阴霾而愁眉,年少的公子更愿意为心爱女子的发髻簪上富丽的金钗,比之为黎民的福祗,臣子们更愿意为权力带来的快感而终日汲汲......

他忆起多年前父皇对他说过的话:“孩子,要知道,你的对手,那些拨弄权力的阴谋家永远是勤奋的,像农夫一样为收获而不知疲倦的奔忙......”(注1)

站在这大殿的顶上俯视白茫茫的雪,恒记不得已有几个时辰了。

“皇上,枢密副使陈守镜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宫人的声音自下方传来,打断了他内容凄凉的思绪。略略定神,对着下面吩咐了一声:“让他先候着吧。”

“是。”宫人领命而去。

他是怎么了?刚刚若是有人前来行刺,几乎是十成九的成功。什么时候起,他竟也像闺中幽怨的女子一般,会对着漫天风雪也多愁善感起来?

他是帝王啊,哪有容得他松懈感慨的闲暇?望着茫茫银白的景象,他深深吐纳一口,似要呼出胸臆间许多不能言说的东西。轻松跃下殿顶,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启禀圣上,伊中丞以为晋王平反之名,正四处招兵买马,与前朝晋王旧部也频频联络往来。而且......”陈守镜恭敬的侍立在面向窗外的恒身后,细细回禀他所得来的情报。

“而且京城近十日以来,朝中但凡不能为他所用的官员或遭暗杀,或逢‘意外’,目前死了的已有近十人是吗?”那老东西倒是要比他们手辣!

“是......”之前所得来的名册果然是不能尽信的,虽说对掌握伊世吾的动向有所帮助,但却没能防备到他如此突然的黑手。暗杀,看来他手下还驯养了不少顶尖的死士——

“陈卿家可知道自己被他们的人监视着?”他忽然转过身子面向陈守镜,语气不寻常的一问。

“微臣知道,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为臣只是尽可能的小心行事,不敢妄动......”

“很好。你先回去吧,日后还有得忙。”不会太久了,冰雪消融前,一切都会回归到原有的样子——

“是,微臣告退。”

在陈守镜退出御书房后,恒忽然向着房梁上轻叹:“下来吧。”

应声跃下的竟是一身水绿的皓昔。他展开折扇,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一身蟒袍的恒,毕竟见着他的时候他还是便服居多,这皇宫禁地他也不似剑修来得勤。而重点在于他刚刚在梁上所看到的景象,他眼前的恒不是那个平日和他们打闹嬉笑的公子哥,而是一言一行皆透着威仪的真命天子。

“看什么哪?!”突然就被皓昔这样打量,恒觉着怪不自在,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被他这一晃,皓昔回了神。“哦,你这个模样少见嘛,自然要多看几眼。”他这一晃,他倒觉得刚刚那些都是错觉,恒还是恒啊。

“切!磨磨蹭蹭弄到现在才过来,慢死了!”不过就是个皇宫嘛。

“你还好意思说?!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几层禁军护卫也就算了,那老贼的暗桩到处都是,害得我兜了好大的圈子!”不是为了他,他犯得着扔着大笔的生意不做,为他一清早就东奔西走吗!

“事都办好了吗?”

“您都开了金口,我岂敢不遵命?”将折扇‘哗’的一声收拢,他敲了敲恒头上的金冠。“现在只待您一声令下,我就会断了那老贼所有的财源。”

“那就好,辛苦了,改天请你吃饭,嘻嘻。”嬉皮笑脸的要偷抢皓昔的折扇,却被皓昔早一步洞悉扬手闪过。

“请我吃饭?算了吧,你这里厨子要是好,你就犯不着总跑我那里去蹭饭了!”他还真不稀罕,要真想吃得特别一点,他不如在这御书房里架个火锅!

“那是那是,呵呵......”

“好了,不多说了。”收起嬉笑,皓昔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我看你这也不是一般的游戏,玩的不好就是血流成河的事了,还是小心些的好。”他可以看的出被束缚在这个身份下的恒有多么疲倦多么不快乐,而且要冒着多少的风险,但身为兄弟他却只能为他做这么多了。

看到皓昔收扇打算闪人,他连忙乐呵呵的答道,“了解了解,慢走不送啊。”虽然外面风大雪大,但他心里却觉得很暖。

负手立在茫茫白雪里,一身墨色衣裳犹为的惹眼。黑衣探子不停的来到他的面前,抱拳,单膝点地,然后在他示意后又再次飞身没入了满天风雪之中。

十年来,他仿佛就这样的过活着,当初是一心为了仇恨,后来是为了素雪,而现在那些东西似乎都已经变得模糊了。他已经被身上这身墨色的衣裳浸染了,真正的自己早已没有了原本的轮廓。走到今天的地步,没有了退路,来时的脚印也被这茫茫大雪覆盖,看不清踪迹了。

事情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离伊世吾所要达到的目标也越来越近,然而对于最后的胜利他却没有信心。素雪这些日都没有出过房门,每日在那个男人的陪伴下下棋弹琴。这并不寻常,她之前那样费心的为‘他们’筹谋奔走,现在到要紧的关头却按兵不动了。要么是她不愿再管,要么就是她已成竹在胸————

“晟儿,”不知何时,伊世吾已站在了他的面前。“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都按义父的意思,一切都进展顺利。”

“哦?那就好,三日后可就是我们‘大日子’了。”他满意的颔首,捻着髯须点头。

“是,义父定当马到成功!”

“哈哈哈哈————”放肆的大笑声一时在空旷的雪地里回响,听得墨晟满心的反感。

看着伊世吾略显佝偻的背影,墨晟忽然有些可怜他。赌上所剩无几的余生,为那其实没多大意思的权力值得吗?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羡慕他。起码他可以为‘权力’二字奋斗一生,自己呢?

“墨公子......”又一个黑衣探子跪在了眼前,“左丞府上的事已经办妥。”

“知道了。”他是怎么了?竟在这时候恍惚起来?挥手让来人退下,他疾步折返伊府,途经一道回廊时却发现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玄黑身影。

“看来留在绝命门的一年里,你学会了不少。”没有表情的开口,墨晟在他的眼中捕捉不到半分能算作情绪的东西。

“据墨晟所知,门主从来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为何对这件事一直苦苦相逼呢。”雪色下,尽管俩人都是一身彻底的黑色,但却辐射出截然不同的光芒。

“这件事之于我算不得什么‘闲事’,但我也没有那份兴致插手太多。”他没有恒或是剑修那样不得不管的理由,他只是在帮自己的兄弟。至于什么朝政,什么权谋,那是与他的生命没有关联的东西。“我只是来提醒你,若一心做个杀手就不能有刚刚那样恍惚的片刻,不然下一刻倒下的只会是自己。”他给剑修送了药,折返时却看见他在雪地里走神,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他竟停下来只为给他送一个忠告。

“有劳门主费心,墨晟自当小心。”没想到他要说的竟是这些,他们不该是两个是站在两个不同立场的人么?

“那你好自为之。”说完了想说的,风离转身离去。他并没有施展轻功一跃而去,只是静静的沿着长长的回廊漫步,仿若自家的庭院一般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