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传统舆论认为,女性必须要有男人才有机会获得幸福,实践生命;否认这个本能需求,就是违背自然。这个代代承继相传的观念已经在我们这个社会深入人心、根深蒂固,以至这种迷思让青春期的少女在得不到舞会邀约时常常陷入心理低潮,让做母亲的觉得女儿如果到了三十还不结婚,是一种失败和耻辱。也就是这种迷思,让女性身陷自怜、自我怀疑和自我批评的泥淖而难以自拔。
想要单身并享受其中乐趣,女性必须将自己从上述这种传统社会定势中解放出来。这一定势认为:“‘真正的’女人总得结婚”,因此只有有问题或没有人要的女人才不得不保持单身。在一个看重“是鱼就得游水”、“是鸟就得飞翔”的神话世界里,“鱼不会游水”、“鸟不会飞翔”,常常被看成是一种社会异数而受到鄙视、讪笑。
在本书接受访问的女性告诉我们,当她们冒险说出她们是单身女人时,说她们珍惜并享受单身生活的独立自主时,总有人在背后说她们是“酸葡萄心理”,是未婚女人惯用的防卫托词;她们多半被认定不是童年时期家庭关系有问题,就是曾经遭受过重大伤害,以至于长大成人后无法跟男人建立起亲密关系。她们的“单身”说,更是经常被视为为挽救面子的有意识托辞,因为她们的结婚或再婚机会实在很少。在她们周遭,很少有人愿意相信,她们确实真的珍惜自主独立的单身生活。
怎么还不结婚?
成小羚,二十七岁,丰姿绰约,W城某著名大学历史系研究生,还没结婚。当她绝大部份同学男婚女嫁后,她受到的压力并不仅仅来自同学和家庭父母,更多的来自自身内心的那种非结婚不可的压迫感。她爱她的研究工作,爱她的学校,也爱她所享受的无拘无束的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终于烦躁不安起来。说真的,她怎么还不结婚?令她头痛的是,她早该结婚了。连妹妹也在作结婚打算。她开始饮食乏味,睡眠不宁。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检讨一下对结婚和未来的真正想法。在这之前,她一直用“总有一天我会遇到知心合意的人”之类的遐想来宽慰自己。可事过境迁,她渐渐发觉,对“你怎么还没有结婚?”这样一个一再出现的问题有了一个迥然不同的答案。现在,她干脆表示:
“我现在不想结婚,也许永远不嫁”。
她选择了学业和事业,并坦然而理性地看待别人可能对她这么大龄还不结婚产生诸如有生理缺陷、情感冷淡、缺乏感情、不完整的女人等等的曲解。
高非,一位五十岁的寡妇,也逃不掉必须续弦的压力。虽然先生刚刚过世一年,朋友就纷至沓来坚持要为她找一位新丈夫。她们不止一次地好心对她说:
“单人世界的生活多么不自然,你需要有个男人来照料。”
她们不断地邀请她去吃饭,不是给她介绍一位远房表哥,就是一位新来的男同事,以便让他们能够凑对。但高非却自我欣赏重新获得的这一次随心所欲的机遇。因此,当她感受到来自八面来风的压力时,她不得不以“谢谢你们的热心帮忙,但我不想结婚,至少现在不想。我的生活固然不完美,但保持单身有其很多好处。所以请大家暂勿费心。我需要的是自由”的话语来聊以应付。
成小羚和高非对单身生活的反应并不足以成为大多数单身者的典型,因为大多数单身女子都在三十岁之前耐不住寂寞而结婚了,大多数丧偶者也都有了再婚打算,所以成小羚和高非应该是一种新潮代表,一群只要愿意就可以结婚但却宁愿选择不结婚的人。当下,抱着这种态度的单身者为数甚多,而且还在与日俱增。
成小羚和高非就象大多数单身一样,常常因为至亲好友的催促处在无形压力之下,以至她们不得不化上很多时间向别人不厌其烦地解释为什么不结婚的道理。当有人问起“你这么漂亮迷人,为什么还不结婚?”的问题时,大多数单身女性都会感到局促不安。随着年龄渐长,婚事无着,这种话题就变得更加敏感。话题不啻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社会舆论:
·你受过某种情感上的沉重打击;
·你在情感上不成熟;
·你没有能力接受正常成年人的责任;
·你个性古怪、性冷漠,要不干脆就是一个性无能。
难怪你不会结婚。总之,你一定在哪里不对劲。社会对单身女性的种种不合理不公平态度起因于一些离奇的看法和想法,这些看法歪曲了单身女性的性格和生活特质。这些来自传统的偏见和歧视是造成社会舆论否定单身生活的主要因素。
偏见之一:哪有女人不结婚的?!一般人都认为,未婚女性没有不想结婚的,而实际情形也是如此。统计表明,有94%以上的未婚女性最迟到四十五岁都结了婚。于是,社会便凭藉这种事实滥加压力于未婚单身女性身上。
偏见之二:不结婚女人孤独得可怕。这个观念流传甚广,大多谈到女性单身问题的书籍和文章都不外乎这种论调。但是,一味强调女性孤独,丝毫不能减轻她们的孤独,反而增加了她们心理负担。事实上,许多女性单身并不比婚姻不美满的己婚女性更孤独,因为同床异梦的婚姻关系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孤独。
偏见三:单身女性的生活是在冒生命危险,当她们受伤、得病,甚至死亡时有谁在近旁?当己婚者突然遭受病痛或受伤,在她近旁的亲人一定会及时相助,身受其惠者可以直接感受到一种无比的安慰和温馨。因此,每当有人谈起单身生活,第一件令人叹息不己的就是单身生活缺乏照顾。人们无法想象,单身女性怎么能单身一人生活!?
当身处单身,还有来自父母的压力。对来自慈父母的压力,单身女性如果不愿他们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太过失望、烦恼、生气和怨恨,她(们)可能不得不放弃自由单身人生活的欲念,最后走上婚姻一途。影响父母对单身持反对态度的因素有以下几点:
·相信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的。为数众多父母仍抱着“如果子女不婚嫁,那是一种耻辱”的想法。每当父母看到别人家孩子结婚,而自家女儿还是老处女一个,相形之下怎能不深感失望?他们不禁抚心自问:“我们到底造的是什么孽啊?害的孩子连婚也结不成?我们到底错在哪里?”
·倘若父母本身是离婚的,他们更心感内疚,认为子女由于看到父母的婚姻是一场悲剧,心中对婚姻裹足不前。
自愿选择单身生活方式的女性,常常不得不向“关怀她们婚姻大事”的父母申述“不想结婚”的理由。亚茗以下的一段话也许颇值得玩味:
“请爸爸妈妈理解,我知道你们想要我结婚是为我好,但是我不想结婚。对我来说,单身很幸福。我在生活方面并不因此而有什么缺少。我有一个良好职业,有许多朋友,有很多追求目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愿意,就能够抓起电话和我的朋友倾谈,他们就像在我的身边一样。如果我想一个人独处,我尽可以享受清静之乐。我清楚你们是为了我的幸福而着想,而单身就是带给我幸福的一种。你们一定要相信女儿的话,因为这是我的真话。你们对我已尽了父母之责。事实上,你们是普天之下最伟大、最仁慈的父母,你们赋予子女自由行动权,让我去探索、去发现自认为满意和合适的生活方式。单身就是这样一种生活。如果对这件事爸爸妈妈能够像我一样感同身受,我想你们也一定会了解,并为我高兴。”
传统社会文化定势
“鱼会游,鸟得飞”也是单身女性在小时候被教导的金科玉律,即她们一生只有一种可以得到幸福的方法,那就是结婚、生孩子。早在她们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前,这项教化过程早已充份展开,她们就已早早被灌输为了婚姻与母职而牺牲个人教义。这种教化从童年持续到青少年,影响之大根深蒂固,甚至连一些斩钉截铁直言不讳声言不要“传统梦想”的单身女性的生活模式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改写。
这项传统价值观不是起迄于今天身处中年女性的童年时代,它显然是过去世代累积承继的逻辑结果。几百年来,单身女性面临了要她们结婚的巨大压力。事实上,在某些时期,单身女性被视为邪恶与危险,她们要为自身的单身行为遭受烙印的命运和暴力。从1600年到1700年间,在新英格兰地区,单身女性(尤其是四十岁以上的)特别容易被判罪为女巫,有些还被判除死刑!
1851年,当英格兰户籍普查透露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英国女性有30%未婚时,一位有影响力的新闻记者兼评论家葛里格(W.R. Gregg)竟建议将这些“多余”女性强行遣送殖民地嫁给适婚男人,以防她们变成一个礼仪社会的威胁与负担。
二十世纪初对单身女性的态度还是一样侵犯人权。在一九一一年一篇题为“老处女”(The Spinster)的文章里,未婚女性被描述为“对社会严重威胁”。当今,单身女性成长的社会氛围显然大为改观,然而,社会对她们的偏执仍未从根本上消除。
单身女性(通常指的是未婚女性,修女,寡妇,离婚女性等),依然被视为社会中有严重缺陷的人,“不如”已婚女性。她们的故事是被带着告诫性的,讲述人也透出鄙视和不赞成的口吻。相比之下,结婚则代表了成熟女性迈入成人世界的主要仪式,也是她们人生成长的一个颠峰。一个女性的结婚日被视为一生中最至关重要的日子。已离婚的秦玫稚告诉我们:
“九十年代初我还是个少女,那时我深信我的世界是跟着结婚、生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运转。变成新娘、妻子,后来成为母亲,从此一个女性的价值将得到肯定,地位得到确立,身份得到认同。”
根据传统社会舆论,不结婚的单身女性一定是在“生物学以及性情上不正常。”“在生物学与性情上,女性与生俱来就最关心生养小孩、照顾丈夫与料理家庭”。在展望女性婚姻前景时,有这样一段针对单身女性的描述:
“一份微不足道、要求不多的工作,接着是结婚、生小孩,从此过着永远幸福快乐的日子。假如出身中上阶层家庭,她们还有一份好的教育,一份随时可以做的工作,然后就是成婚,升格为母亲,从此过着幸福日子。结婚、生小孩是每个女孩的梦想。这是女性成长的‘圣杯’,其它所有成就都被视为低于这项目标,而且绝对不可以妨碍这个神圣目标的实现。女性的个别才能、兴趣与野心都是以她们的结婚条件来衡量的。”
柳亚敏述说了她的童年,她清楚地记得有一回跟母亲聊起三位弟弟未来的情景:
“在我们成长过程中,母亲不断地在想:‘他们将来会做什么?‘她说。大弟弟喜欢用双手做东西,所以应该成为工程师或建筑师;二弟做事井然有序,可以从事银行、会计或法律工作;小弟喜欢写作,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新闻记者。可妈妈从未对我未来有过任何设想和展望。她总是假定我会结婚生小孩,这就是我该走的路。我也接受她的这一看法。”
由于女性的未来主要是根据丈夫需求与欲望,她们因此无法花费太多精力与时间来照顾自身需求与欲望。女性只需等待,就像睡美人一样,她必须维持在一种暂时休止状态中,等着她的“白马王子”翩然而至,迷得她神魂颠倒,然后将她带入“从此永远幸福的”国度。
即使在婚姻市场中寻觅她们未来的“白马王子”时,传统社会也不鼓励女性太过主动,她们得到的是“追求男人时不要太露”的告诫。社会舆论对太主动的女性总是抱有微词,甚至男女跳舞时也有“让男人带着你跳”的说法。然而,她们也同时得到矛盾的谆谆教诲,要使用一切手段捕捉属于自己的机会,但要等待,蓄势待发。当自己所爱的人一出现,就应立即“抓住”。
等待中选的重要性渗透了女性生命的大部份层面。柳亚敏的母亲甚至不让女儿跟一位追求自己理想而将婚期延后到二十八岁的女性说话。柳亚敏解释道:
“我记得当时我正跟一位家族友人聊天。她对我说:
‘我是个化学家,我一直到将近三十岁才结婚。那几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然后我生了两个小孩。可是,我很欣慰我有过那几年好日子。”
母亲慌张地跑过来打断她的话,对她说:
‘不要再跟我女儿说这些。’
母亲向我传达的强讯息是:你别梦想有事业,你要的是结婚!”
许多女性都被告诫“郎才女貌”的道理,不要追求事业目标,因为这些目标需要长期投资与投入,可能会跟“嫁鸡随鸡”这个主方向发生剧烈冲突。既然她们的生活要由丈夫来加以定型,许多女性自然质疑到自己拥有事业、建立自我在生命中的意义。于是,女性倾向对自己的生命采取一种消极无为的态度。
女性不仅要学会保留生活,而且也要学会适应周围人的态度和意见,尤其是顺应她们生命中的那个男人的意见。多数女性被教导要顺从而非主动,要接纳与容忍而非挑战和反对。年轻女性从小就看到母亲是怎样地屈从于父亲的威权之下,她们甚至不自觉地注意到国家领导和公司老板几乎也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天下。女性顺从男人似乎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的传统主流文化所欣赏的女性不是那些为自己出头,而是那些沉默、深情、顺从、认真的女性,看看我们童年时代永恒的女英雄灰姑娘就可见一斑。电影版灰姑娘在开场白就这样解释道:
“灰姑娘在自己家里受尽虐待和羞辱,最后被迫变成家仆。然而,尽管经历了这些遭遇,灰姑娘依然温和而善良。”
即便在当今社会,多数女孩都被渴望长大后能像灰姑娘一样。小的时候,她们不了解这种身份认同的意义,可是做一个“好”女人则打她们孩提时代起就被父母不厌其烦地加以教诲。她们早早学会了顺从忍耐,毫无怨言,不加批判地全盘接受,永远温和善良,露齿而笑。很显然,没有人欣赏那些易怒、多要求、吵闹不休和尖嘴滑舌的姊姊。毕竟,最后嫁给王子的是灰姑娘。
张小燕告诉我们,她记忆中最突出的印象之一是,社会是如何期望女性按照丈夫的意愿来模塑自己。有一次,她母亲到一家服饰精品店购物,买了一件衣服后兴冲冲回家试穿给丈夫和女儿看。看着母亲穿上那件衣服时高兴的神情,张小燕就猜母亲心里有多满足。
“妈妈天质丽色,穿上这件华丽迷人的衣服,简直美极了。可是仅仅因为爸爸不喜欢,第二天,妈妈就把衣服退了。我记不清当时自己有没有对她说什么,可我一直没能忘记这件事。”
为了迎合丈夫而放弃自己所喜好的服饰,只是女性扮演贤妻所必要的众多行为之一。女性在与丈夫伴侣生涯中渐渐放弃了她们的意见、信仰、兴趣,甚至朋友。“理想的”贤妻良母总是温柔地鼓励丈夫和子女,自己却鲜少需求、欲望和梦想,有的只是温良恭俭让。五十一岁离婚的孔倩郡告诉我们:
“我受到的教养就是,做丈夫想要你做的事,替他洗衣煮饭。如果他想看香港武打片或台湾闲情片,那就是你要看的。他喜欢看星期日电视上的足球赛,那意味着你得屈就忍痛割舍。”
女性学会的训诲是,一旦结婚,就准备生活在一个凡事都可以妥协的世界里。许佩琳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