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M市精神病院自然冷冷清清。
荒郊野外，时不时传出一两声拔高到极致的惨叫。令人恍惚。
一间间被钢条封死的窗口，在夜里散发着煞白的光。高墙耸立，墙头还拉着一圈尖利的铁丝网。
秋菊也不免犯嘀咕：“这地方极阴，大老爷们在这都活不长。”
可是门卫就是个大老爷们，差不多六七十岁的老大爷。坐在清冷的门房里，端着个不锈钢饭盒。
老大爷貌似很讲原则，隔着窗户表情严肃地指了指，贴在上面的“探访须知”——“探视时间，每周末9:00——16：00。”
柳皓明推开门，秋菊把在火车上买的真空鸭脖、麻辣花生之类的下酒菜放到桌上。
老大爷连忙摆着手说：“小伙子，这是干嘛嘛。”
“唉，来的不巧，没法看我叔了。今儿大年初一，遇到是缘分，来，晚辈陪您喝两盅。”柳皓明摸出身上的小二锅头，递给老大爷。
老大爷寂寞惯了，没想到有人能陪他唠唠嗑，两杯酒下肚，脸色红润起来。
“老大爷，这精神病院是什么时候建的？”柳皓明问。
“有二十年啦。周遭三省五市的精神病人都往这送。”老大爷嚼着花生说。
“您打一建院就在这工作？”
老大爷摇摇头：“俺是这的第三个门卫。前两个门卫上岗没几年就死了。我在这数数也快十五年了。”
秋菊忍不住问：“大爷，您的命真硬。扛得住！”
老大爷笑了：“俺一出生就克死了俺娘，没过几年俺爹也不在了，打小吃百家饭，老光棍一条，没心没肺，鬼神不惧！”
柳皓明听着有点难受，敬老大爷一杯。
“这些年我看着许多人进去，没见几个出来，可怜呐。”老大爷瞅瞅黑漆漆的精神病院大院子，感慨道。
“可不是吗，可怜人。”柳皓明就势问道：“老大爷，前几天，有没有一个N市来的，姓孙的中年男人被他儿子和老婆送进来？”
老大爷咪了咪混沌的眼睛，不太肯定地说：“好像有这么个人。不过年前发疯病的人比平时多，腊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连续三天来了好几拨。”
秋菊插嘴问道：“老大爷，您这有没有登记？”
老大爷站起来，到办公桌摸索了半天，找到一个破旧的本子。
他就着昏暗的灯光老眼昏花地寻找着，边找边说：“我这里只有车辆进出登记。让我看看呐，哟，在这，腊月二十八，车牌号N74459，就这一辆是N市开过来的。”
柳皓明连忙点头说：“那就是我叔家的车，我奶奶放心不下，非要我来探望我叔，大爷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瞅一眼就走，也让我奶奶她老人家放心。”
老大爷点点头：“小伙子，姑娘，进去吧。大过年的，里头的人能有人惦记着，挺好。记得，第一栋楼是办公楼，第二栋是关女病人的楼，你叔在第三栋。和管门的老徐说是我让进来的就成。”
柳皓明连声道谢，和秋菊走进M市精神病院。
M市也下了一场大雪，把松树都压弯了。看来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多数在放假，路上满是积雪，走起来很滑。
秋菊穿着高跟皮鞋，走路一扭一扭，索性化为一道红烟，与柳皓明同行。
“大姐，待会你可别突然现身，把人给吓坏了。”柳皓明叮嘱道。
“怕啥啊，没准一吓把他们给吓成正常人了，哈哈！”秋菊随意开着玩笑。
不知怎地，柳皓明的心神空间此刻自动有了一些反应。
隐隐约约，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戏！”柳皓明凝聚心神，发现心神空间内出现了一个白点，十分清晰。
秋菊化作的那股红烟已经先他一步飘进第三栋楼里。
这栋楼的看守徐大爷生得面相凶恶，半夜里看到真会被吓一跳，不过说话通情达理。听说柳皓明是看门老大爷放进来的，便热情地翻着病人登记册，帮他寻找孙俊帅老爸、孙永田的名字。
徐大爷找了一遍，遗憾地说：“小伙子，3号楼没这人的名字啊。”
柳皓明连忙递了根烟给徐大爷：“您老休息一下，我再找一遍行不。”
徐大爷把病人登记册递给他。
柳皓明仔细翻看，一个名字赫然进入他的眼帘：“赵青宇！”
赵甜甜的父亲，怎么会在这？！入院日期居然是腊月二十六。
然后翻到倒数第二页，看到一团被涂黑的字迹，用阴阳瞳看过去，正是孙永田的名字！登记的信息显示，孙俊帅的父亲入院日期正是腊月二十八，但是隔天就出院了。
柳皓明问：“徐大爷，这个病人的名字为什么被涂掉了？”
徐大爷目光闪躲，神情有些慌乱：“转院了吧。”语焉不详。
柳皓明死死盯着徐大爷的眼睛，恳求地说：“徐大爷，他是我叔，这两天我一直在找他，请您务必告诉我实情！”
徐大爷龇着牙、摸摸自己的秃脑袋，为难地说：“小伙子，不是大爷不想告诉你，告诉了你大爷就要下岗嘞。俺还要攒点养老钱哪。”
柳皓明把皮夹里的三千块钱拿出来，塞到徐大爷手上。
“大爷，我这趟没带多少钱这点你先收下。拜托你告诉我实情，以后我有一口饭吃，保管饿不着您！”
徐大爷见这个小伙子如此爽快，连声说：“这么多钱，够够的了。”
他把柳皓明拉到一楼自己的小屋里，小声说：“他们欺负我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其实我记性好得很！那个中年男人，自己半夜从四楼跳下来，脑瓤开花流了一地。”
孙永田居然命丧精神病院！
柳皓明很震惊，急忙问：“我叔的儿子、和我婶没来找吗？”
徐大爷摇摇头：“反正我没见过。”
“那他的遗体送哪里去了？”
“不好说，也许到市区火化给家属领走了。”
柳皓明又指着赵青宇的名字问：“这个人现在还在这？”
徐大爷点点头，问：“这人你认识？”
柳皓明说：“他是我爸的朋友，我想上去看看。”
徐大爷爽快地摆摆手：“去吧，今天大年初一，医生护士都回家了。不过别耽搁太久。”说完把楼道大铁门的大锁打开。
柳皓明连连点头，快步跑到七楼，赵青宇所在的房间。
以前他去孙俊帅家玩，偶尔吃过赵家的馄饨，对赵青宇的长相有点印象。
隔着钢栅栏和厚厚的玻璃，柳皓明认得房间里那个正在用脑袋撞墙的人，正是馄饨西施赵甜甜的父亲，赵青宇。
柳皓明用力一拧，门便打开了。
精神病人单人房，里头只有一张矮脚床，墙壁上贴着厚厚的气泡膜，地面也铺着劣势地毯，卫生间里没有镜子，有马桶没有马桶盖，总之一切能用来自残的可能都被抹杀。
赵青宇被剃光了头发，套着宽大的白条纹病号服，连裤子都没穿。他身材消瘦不少，五官像是被人为拉长了。
木愣愣地看着柳皓明走进来，张嘴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叫声。他的舌头只剩半截。
“还认识我吗？”柳皓明走到他跟前。
赵青宇的目光茫然，好像耳朵也听不到。
柳皓明掏出随身带的笔和小记事本，向赵青宇晃了晃，写下一行字：“谁把你害成这样？”然把笔塞到赵青宇手里。
赵青宇惶恐地看看四周，捏着笔，在本子上歪歪斜斜地画了个符号“W”。
这不是祖传玉符上的标记吗？
柳皓明赶紧拿过笔，又写了一句：“孙永田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赵青宇瞪大双眼，画了许多个“X”。
门外传来徐大爷焦急的声音：“小伙子，你怎么闯进去了！快出来。”
柳皓明答应着“我这就出来您别担忧。”又快速写了一行字：“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赵青宇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看表情是惊喜。
柳皓明写道：“我会接你出去，但是你要先把这些事说明白。”
赵青宇捏着笔，正在要往纸上写，徐大爷进来了，神情紧张。
“小伙子，你咋把门锁弄坏？他们回来了，你快走吧。”
柳皓明心想三更半夜谁会回来，但为了不让徐大爷难办便离开了房间。
房门锁虽然被他拧坏了，但是徐大爷手上拿了根很粗的链条锁，又多缠了几道把门锁死。
赵青宇猛然扑在窗户上，一边奋力拍打窗户，一边发出“啊啊”的叫声。
柳皓明对他做了一个会回来的手势。
走到一楼徐大爷立刻把柳皓明推进自己的小屋，压低了声音说：“等他们走了你再出来，听见没？”
柳皓明点点头，徐大爷走出去把门带上。
3号楼门口听到汽车刹车的声音，还有几个人下车的动静。
柳皓明站在门后，催动阴阳瞳。
很快，就看到几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将赵青宇捆得像只粽子抬了下来，塞进车厢。
上车的时候，赵青宇的手里有个什么东西悄然滑落在地，夜色漆黑，除了柳皓明没人看见。
轿车飞快地开走了，柳皓明走到那处，弯腰用指甲捻起了那个东西。
竟然是一把十分微小的金锁，与柳皓明在古画夹层里得到的钥匙仿佛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