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小帜好痛……娘……好痛……”我大声哭喊，用力挣扎着。娘紧紧抱住我，用尽力气奔跑。鲜红色的血浸染我的衣裳，钻心的痛窜进我的骨髓。
屋内浓烟四起，烈焰炎炎。我觉得好痛，我快要痛死了。
“少爷，你醒了？”
眨了眨眼，逐渐适应阳光，我看情眼前的人。
“少爷，你觉得怎么样？”朴叔关切地问。
“我……我娘她……”我吃力地忍住疼，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少爷，夫人她……归天了。”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一个孩子长大成人，也足够一个门派兴盛衰弱。
抚上腰间的伤疤，仿佛那日的痛还在，我娘，也在。也许那时，我该随娘而去的，遂了他们的愿，也不会有今天的动荡血雨。
“少爷，人已经带到了。”门外响起朴叔的声音。
我披上衣服，说：“进来吧。”
房门打开，负押的人站在前头。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少主，饶命啊……”辛堂主哆嗦着说，眼里尽是恐惧。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头。
这张脸，五年来无时无刻不清楚的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上面写满了我的恨，娘的冤。
我放下手，对朴叔说：“蜕。”
听完，面前的人开始惊呼：“少主……饶命啊……少主……”声音渐行渐远，好像一把铲子，刨空我心里的石头。我颓然地坐下，忽觉四肢无力。
朴叔唤走下人，掩了门说：“少爷，接下来怎么做？”
我呆望着前方，嘴里慢慢地吐出字句：“原定计划。”
阎王没有眷顾我，那就让我挥舞手中的利刃，让这一切染上鲜血，由红化黑吧。
半个月来，独龙门上下人人自危。一阵杀戮血洗了整个门派，我没有一天不在等待今天的降临。如果不是这帮逆贼，娘也不会惨遭毒手，含冤而亡。
我在众人簇拥下步入大堂，两边跪满了人，新的，旧的，臣服的，不屈的，全在这里。
坐上飞龙宝座，睥睨而下，站着的跪着，跪着的磕头。
“门主万岁，独龙门万岁……”
声音震于耳，却绝于心。我的心间毫无波澜，那是五年光景沉淀的果。
叛乱的逆贼一个个被押解上来，残肢断体，全无完身。唯一抬上来的尸体，皮肤脱离肉身，就像蛇褪下的一层皮。
这就是“蜕”，令人生不如死。
“少爷，这些人怎么处置？”朴叔在旁边说。
我望望下面哆嗦的人，根生的记忆又一次觉醒。
那个是在我腰上留下伤疤的，那个是抢夺独龙门宝物的，那个是纵火的，躺在地上的辛堂主，是刺伤我娘的……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断手的砍脚，少腿的剁手……寻死的话，杀其妻儿父母，掘其祖坟。”
语毕，讨饶哭喊声不绝于耳，我不加理会，转身离去。
站在娘的画像前，我的心绪开始平复。
“娘，小帜终于给你报仇了。”
眼泪不自觉流下来，那是我的恨，它脱离我的血液，我的身体。
我就像身中剧毒的人，顷刻间喝下了救命的解药。
处理完独龙的事，我回到栖炎山。那是朴叔的故乡，也是我呆了五年的地方。
朴叔是舅舅的人，那件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娘亲是独龙门门主炅玡的妹妹。当年惊云山庄打着铲除魔教的旗号，灭了独龙门。娘怀着我，四处逃逸。门众分散各地，匿迹销声。五年前，遗失的独龙令再现江湖，以辛堂主为首的门众再创教派。然而，复仇未果，他们就先为了门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还为我和娘招来杀生之祸。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爹；为什么每年娘都会带我去扫墓，碑上却是无字；为什么娘总是郁郁寡欢，沉静如水，却在那天厉声喝斥朴叔强带我走，自己却拖着受伤的身体毅然冲向了火场。
对她而言，多年的悔悟，终在那天得到救赎了吧。
解决叛徒之后，我开始着手对付惊云。五年内乱，惊云对独龙并未多加理会。这次的腥风血雨，足够让展傲翔再次正视独龙了。
不出我所料，惊云开始派人侦查。我也逐渐显于江湖，却无露面于外，一时之间，独龙余孽尚存成为江湖传言。
没过多久，展傲翔亲自前来。可笑的是，不是解决恩怨，而是来认我这个失散了十八年的儿子。
我不知他是老年痴傻，还是虚伪怕事，抑或这根本就是另一个阴谋。
“小帜，我……到今天才知道我还有个儿子，你娘她……”
“别提我娘！”我厉声打断他，心中第一次汹涌至极。
我接着说：“欺骗了我母亲，害死我舅舅，以多欺寡灭我独龙，这样一个卑鄙小人不配叫我母亲！”
我一掌拍碎桌子，全身血液顷刻上涌。愤怒与仇恨盈满我的四肢，真的想把眼前之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小帜，答应娘，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对你父亲出手，娘不愿你背上弑父之名，娘不愿……”
母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为了这个男人。这个让她悔了十八年，恨了十八年的男人。
我为什么会是他的儿子。我愤恨身上流着他的血。
“小帜，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我会……”
“不必了，展大庄主。从今日起，我炅帜与你势不两立！我给你一年时间准备，一年之后，我必让你惊云血债血偿！”
“你……”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不信吗？哈哈……别小瞧了我。我能匿迹隐忍五年，清洗独龙叛徒，绝不是小觑之辈，你最好不要轻敌。还有，也别妄想再一次合武林之力，若我狗急跳墙，把你展大庄主为契丹效力多年，以不耻手段取下独龙的事公诸于众。怕是武林盟主就会变成武林公敌了。”
“你……”他更加惊讶，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一阵报复的快感萦绕心头，我轻拍衣裳，笑着说：“不送！”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展傲翔开始暗地布置。三个月后开始搞些小动作，都被我轻易挡回。越接近一年之期，他的动作就越大越频繁。尽管如此，独龙惊云的争斗仍是极力隐藏，展傲翔没有让他浮出台面。
呵，果然是伪君子。为了武林盟主之位，甘愿受辽国驱使三十年，也愿意让“失散多年的儿子”长眠地下，意将所有的污秽一起埋葬。
一年之期即将到来，独龙丝毫无损，惊云却是疲累连连。正当我为快要出手而兴奋不已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在下耶律重元，乃大辽秦国王。”
“不认识，送客。”我不客气地说道，正准备回内堂时，他却突然开口：“想知道独龙门不敌惊云山庄的真相吗？”
我立即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华服冠玉，气定神闲的人。他端杯饮茶后才继续道：“独龙门与惊云山庄在死斗前，其实还有一件事。那才是你舅父失手于展傲翔的真正原因。”
“什么原因？”我抑不住激动，急声问他。
“齐天任。”
“齐庄庄主？”
“正是此人。你舅父战前曾与他交手，却败在他手上。”
“不可能！他那时不过十七八岁。”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如此。你尚且如此激动，可知你舅父当年一定过不了心理这关。”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想必你已知道展傲翔是我的人，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当年你舅父败于齐天任的消息，是我告诉展傲翔的。”
我用尽全身力气劈掌袭他，却被他巧妙闪开，周围突然出现很多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幸好早有所备。炅门主不必着急，待我把话说完。”
“……”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屈能伸。你舅父一败就萎靡不振，自暴自弃，终究没能保住独龙，自是难有作为。你的事我略有知晓，清洗独龙叛徒时，其中不乏有血亲之人，与展傲翔定一年之约，捉弄惊云山庄的手段，够狠也巧妙。如此栋梁之才埋身于宋境小地，占山为王，岂不可惜，倒不如投我大辽，助我谋宋。到时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自不在话下，我还可帮你灭了惊云，助你将中原武林玩于股掌。”
“哈哈……好诱人的条件啊，可惜我炅帜宁屈于此，也不愿为人驱使做只走狗。送客！”
“呵呵，果然……此事就当做罢，退一步说，我千里而来，你也不好让我空手而回吧？我们打个商量，你给我一粒‘夺魄’，我助你灭惊云谋齐庄，非常划算吧。”
“不用你插手我也能做到。”
“呵呵，展傲翔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到，死不足惜。不过齐天任可不是小角色，你可别轻敌。再说你只是给我‘夺魄’，我若先得手杀了齐天任，你自是渔翁得利，坐享其成，我若失败，你再出手也不迟。”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没有任何损失。“夺魄”是最无形的毒药，用在高手身上屡试不爽。此药为我创，要多少有多少。
我顺手丢给他两粒“夺魄”。
“两粒？”
“还有一件事，你找人给展傲翔松松筋骨，但不能取其性命。”
“嗯？那你的一年之约呢？”
“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在他儿子身上实现。”
“好，你就静候佳音吧。”
“等等，你为什么要杀齐天任？”
“呵呵……因为他动了我的东西，我现在才知道那样东西在他手里，若不是展傲翔无能，那样东西十三年前就该在我手里了。”
我无意问他追讨的东西是何物，各取所利，他得到他想要的，我毁我想毁的，如此而已。
一个月后，耶律重元派人捎来消息，展傲翔已中了内伤，命不过冬天。
我轻抚娘的画像，不自觉地开口：“娘，小帜并没出手。”
次年正月，展傲翔的儿子展璘尉接掌惊云山庄。
对于展傲翔的死，他竟丝毫未觉，能力之限可见一斑。看来一年之约可以延长了。
在敌人最得意的时候将他击垮，这才是最令人激动的事。
一切酝酿都在有序的进行。齐天任中毒，惊云山庄土崩瓦解，在栖炎山重伤展璘尉……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兴奋，那都是预料中的事。
不过，预料之外的惊喜，倒让我多了些情绪。
看着眼前昏睡的女子，我的心竟泛起一丝涟漪。
她是唯一一个破五行阵的人，小小年纪，如此聪明。也是唯一一个敢用那种眼神看我的女子，不卑不亢，不羞不眷。
我抓她回来，用药封她的记忆，不顾朴叔反对强扣她在身边。我倒要看看，这个小东西是否值得让我为了她，不去管展璘尉是死是活，不理会惊云会否死灰复燃，不担心与齐庄明月山庄为敌……
就像第一次拿到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我竟有一些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