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院落时,身后传来嘶吼。
“啊……”
声音至悲至痛,听者伤心。
他从来冷漠,向来清高,为我折了身段,乱了心绪,还伤了情。
我心里翻江倒海,可是仍咬着牙,狠心离去。
马车移动的那刻,眼泪夺眶而出。
渺儿抱了我,跟着流泪。
“林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抱紧她,把头埋在她怀里,闷声大哭。
行上管道,两旁绿颜,风景如画。
钱舸唤停马车,安置我们休息。
我看了看齐嵩,然后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他不语,跟在身后。
找了块石头,随意拂拭便坐下来。
“说吧,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你……”
“我们分开半年,再次见面亦是匆匆而别,光阴短暂,却是物是人非。很多事,早已改变。”
他顿了片刻,开口问:“你今天说的话,可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
“那你为何要阻拦我,为母报仇,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
“继续下去,负的决不是他。”
虽不忍出口,我还是道出真意。
他甚为愤恨,冷冷道:“死亦何妨!至少我心安理得,天理为鉴!”
我苦笑了下,抬头凝视天空。
好狠的一句话啊,指我良心泯灭,天理不容吗?
“难道要我与天任抵命,才是圆满么?”
他无言,只是瞪我,我转头看他,继续说:“我不会为天任辩解,因为即使是无心之失,他也是有过的。可是,有一点我要言明。强暴我娘,逼她自尽的,是耶律重元;夜袭齐庄,杀你兄弟的,也是耶律重元。”
他怔在原地,面容悲戚。
我们似乎回到了原点,但是并非只是这样。知与不知的区别,是有了是否愿意回到原地的选择。
我选择回,他呢?
如果齐嵩势必要杀天任,那么只有由我来动手,再自灭殉情而去。
好比我娘与天任同时掉进河里,我在只能救一人的情况下,会毫不犹豫救上我娘,再折返纵河,与天任同去。
这是我能想到的两全其美了。
他敛了神情,开口说:“我知道怎么做了,你是对的。”
没料到他会轻易放弃,尽管我希望结果如此。
他接着说:“我家几代侍于齐庄,如果我杀了他,即是不忠,违背祖训,即是不孝。不仅如此,还为他人做嫁衣,替敌除心恨。
我但笑不语,一眨不眨望他。
那眼里有痛楚,也许还有不甘。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是一国的,此刻他的心情亦如我的。我选择离开,也因为这份痛楚与不甘。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落在我的眉眼上,轻轻抚摸。眼里夹杂我不明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想起什么,沉下心欲深究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钱舸走来,说:“齐旻派人送来信,炅帜,在我们前面……”
坐回马车时,众人神情凝重。
我对齐嵩说:“你有伤在身,就先回去吧,翟门的事,要你处理,她一人肯定不行。”
他说:“我与你们一起去。”
我笑笑,说:“你不用担心,我能对你说那番话,不仅是心意已定,也是思考过的。”
他不解,疑惑着看我。
旁边钱舸问:“林儿,难道你知道他们的诡计了?”
“当然。”
“什么时候知道的?”
“放弃寻死的那刻。”
“……”
钱舸无言,却是知我心意。
其他人仍不明所以,我笑着解释道:“武林大会上,他们二人联手,叶路绾抓我去,除了招降,还有挑拨我与天任,逼我早些去见炅帜。”
齐嵩问:“此话怎讲?”
“你先别急,我问一件事再跟你解释……钱舸,你对耶律重元的老娘有什么看法?”
他听完一怔,众人更是云里雾里。不知我要说什么。
钱舸凝眉片刻,道:“不是一般的女人,说来话长。”
我翘首以待,说:“你慢慢说,我们还有时间。”
耶律重元的娘,当今辽兴宗皇帝生母,姓萧,小字耨斤,原是萧太后的侍女,圣宗幸之,生宗真与重元,封为妃。圣宗驾崩后,宗真即位,也就是兴宗皇帝。耨斤自立为后,并奸计害死抚养兴宗长大的齐天皇后,独霸专权。又与诸弟密谋,欲废帝立少子重元。重元告与兄长,计破,后被软禁至庆州。三年后迎回,与皇帝关系仍旧不和。
当初戏称她为“慈溪”,没想到连作风都如此相似。
此时暗叹,历史上想做武则天的女人一拨又一拨。
我不解,为什么耶律重元会放弃称帝的机会,然后到清宁九年,道宗在位时又率子作乱呢。
钱舸看出我疑虑,解释道,耶律重元向来敬重兄长,但“恃梁孝王之宠,又多郑叔段之过”,最终走到那步。
西汉梁孝王刘武,汉景帝同母亲弟。七国之乱,曾率兵抵御吴王,保卫国都长安,功劳甚大,后仗窦太后疼宠和梁国地大兵强,欲继景帝之帝位,未果。
郑叔段,即郑庄公弟共叔段。也是恃母专宠,犯上作乱,被庄公克于鄢。
听罢,我撇嘴笑笑,皇家骨肉相残的戏码,各朝各代,天南地北都有啊。
我知道老太婆的意思了,拉拢我,再帮他儿子我“父亲”夺帝位。更准确的说,是由我套上明月山庄和齐旻,说不定再套上天任。我一幼齿小娃,再有多大计谋,多大能耐也是枉然。她被皇帝孤立,需要援手。叶路绾就是她的面试官,择优录取。
齐嵩直直看着我们,问:“你们到底是何人?”
钱舸看我,然后笑笑说:“何人就不必理会,你知道耶律重元、叶路绾最终没有好下场就是了。”
他刚才虽然说的是历史,但是字里行间都有斟酌。提及重元之乱时,也只是一句带过。齐嵩再怎么怀疑,总不能知道我们是穿的。
待钱舸解释完,才到我的。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叶路绾的目的,直到寻死未遂才想起来。
他逼我去见炅帜,此人与我纠葛万分。我落在他手上,只能任其鱼肉。
遂了炅帜的心意,叶路绾有人情在。将来炅帜或许会帮他,即使不帮,我与天任总有隔阂,再叫个奶奶出来威逼利诱,炅帜与他之间,我择其一。不管狼窝还是虎口,都是受他摆布。
可惜我不吃这套,也不会那么好欺负任他耍弄。
语毕,众人皆瞠目看我。
钱舸戏谑道:“想不到你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到这些,我当你伤心欲绝,其实了若指掌……炅帜在前面等我们,估计你也猜到了吧?”
我点点头,笑而不语。
“亲哥哥”都能将我拱手让人了,接收人估计已经等不耐烦。若非天任武功绝顶,我甚至要分析这几日我们是否被他们监视,时至那日进度为何,叶路绾都一一谋划了。
自视过高,阴狠残暴,耶律涅鲁古,你再怎么奸诈,也是史料为鉴,报应不爽。
齐嵩终究离开,分道扬镳时颇为伤感。下次见面,不知何年。
他有他的事,报仇也好,闯一番事业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从在齐庄初见他时,就知道他不会委屈自己。如今翟门群龙无首,他有这个机会。
迎风而叹,我与他,会否相见,能否相守呢。
炅帜是我的刺,也是他的,拔不掉,今生都是悲与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