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东风卷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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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寿酒奉东行(1)

景真三十一年,壬戌年正月初五,韩晋双五寿辰。

自打向苏府送去请帖,至今都未能收到回应。

韩晋坐在四季居内品读诗文,倏然想起了苏子望之事,内心一阵惆怅。

韩序棽自拱门进来,正好见到此景,道:“爹,门外来了许多客人,您可是要见一见?”

韩晋道:“大过年的把人叫来,你说我是不是唐突了些?”

韩序棽揶揄道:“难道不是他们自己踊跃而来的?”

“我说的是苏家。外人我可不管。”

韩序棽“哦”了声,点首道:“岂会不唐突?是我我可不来。”他笑着在韩晋对面坐下,道:“来定是来的,世叔不敢驳您面子。这苏家固然名气大些,但毕竟也只是商人,要吃四方饭,能多一个朋友自是再好不过,没来由要得罪官家。”而他确无鄙夷苏家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说得我欺凌弱小似的。”听韩序棽所道,韩晋啼笑皆非。心中期盼道:“贤弟,你定要来啊!为表诚意,我可是打算就这一日公布你我两家的关系,你若不来,莫非真是如序楚所揣测的那般,也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么?”

自打那时他自作主张要与苏家结亲后,便时常懊悔,连素来敬爱他的韩序楚也道他糊涂。

尽管那日相见,苏子望与他说了愿意,可他欢天喜地之余却从未细想过,苏子望可是碍于他的身份而不敢拒绝他?所以到头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若是,这不仅伤了他与韩序楚的父子关系,还误了苏蕉的名声。

韩序棽见韩晋捧着书在发愣,不知心想何事,又反复道:“爹,外边可都是您的客人,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韩晋拧眉道:“一群乌合之众,都赶走罢!”倏然一阵大风刮来,吹得二人长发缭乱,尽管仍是开春,这风却还少不了几分凉意,他遂转了心意,叹道:“罢了,将花园都空出来,尽量多添几副碗筷就是。”

韩序棽笑道:“放心吧,府邸内能设宴的地方绰绰有余。这大冷的天,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给您贺寿,真是够难为了,亏得父亲体恤!”

“哼。”韩晋笑笑,道:“世人皆薄凉,此刻圣上还奉我为师长,便待我如蚁附膻,假使我不日落魄了,便避之若浼!哪里有什么诚意可言?偏我当年承了他们的人情,如今也不好板着脸驱逐他们。唉,官官之间最忌讳你来我往煦煦孑孑,偏偏这群蠢材还乐此不疲!罢了,他们要来便来,待吃饱喝足后一概走人便是。”

尽管韩晋对外声称告老还乡,但朝中丞相一职始终未有变更。百官无不以为,楚明帝终有一日还要召韩晋回朝。是以即便韩晋如今两袖清风,但文武百官仍是不敢怠慢这位太师大人。莫说有请帖的不敢不来,便是没请帖的也要跋山涉水争先赶来。是以韩府门外,便有了这样一幅门庭若市的景象。

围观的百姓惊叹道:“临州若比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热闹的景象!”

“这都是来拜会韩太师的,他老人家今个儿做寿,消息日前便传遍了附近州县。看这车水马龙的,只怕宴席不设三日不能罢休!”

“……”

此时正午时分,日高阳煦。一辆宝蓝色的马车缓缓驶近韩府,车身周围只携了四五名护院护送。

马车停在韩府外墙下,一只白皙的手掀起帘子,少女探出头扫了一样外面的情况,顿时惊诧道:“哎,人这么多!”

李吾道:“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不可得罪,小姐在此稍等片刻,容小的去韩府传告一声。”

苏蕉拦道:“慢着,我爹还没到呢!我……我可不敢自己进去。”

苏家的队伍本是缓缓前进的,但她耐不住行程缓慢便先要到临州玩耍,一路上遇到过许多车马,苏子望也不怕路上有歹人劫她,便由着几名强壮护院先送她到临州,其余人都随队伍护送财物。实则苏子望当时是想:“难得这小丫头愿与我同去,她既然兴致勃勃,我就不能扫了她的兴致,免得到头来又与我反悔。”

苏龄道:“小姐,那我们先去客栈吧。”

苏蕉点点头,于是马车转了个弯,又驶向临州客栈。

一行人来至临州客栈,苏龄搬了小凳子过来,由白雪扶着苏蕉下车。

苏蕉摘下斗篷帽子,便跨过客栈的门槛,打量了客栈一番,心中甚为满意,对苏龄小声道:“就是这家了。”

柜台的掌柜瞧也不瞧门口一眼,亦是不知来者是男是女,只是眼角闪进一点儿影子,就对门外道:“客满,尊客移驾罢。”而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活动,眉头紧皱。他心道:“这日生意好也是托了韩太师之福,我虽净赚不少,但大过年的也想安歇则个,这下是不成了。”又想到往后韩晋筹办寿宴连年都是如此,他不禁苦笑。

苏蕉拉着苏龄的袖子嗫嚅道:“全临州城最贵的客栈都客满了,还有哪里有去处?”

苏龄听了,便走到柜台前,道:“掌柜,我们出双倍的房钱,你给我们腾几间屋子罢。”

掌柜道:“四倍都有人出啦。”

苏龄惊讶:“那可真是厉害了,可是京府来的大官?”

掌柜忙不迭地算账,随口便道:“哪个大官敢拿钱到临州挥霍?不怕太师治他!是京畿王家。”

苏龄一怔,自不必去问是哪个“王家”,心道:“没想到王家也来了,韩太师在京府做官时,说不准曾与他们有交情。”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苏龄也免不了对王家有切鈇之疑。

苏蕉在车里闷了半日,此时下得车来便要找地方歇脚,她等得不耐烦了,便对掌柜道:“掌柜,我在你这休息片刻总行吧?”

掌柜道:“行行行,姑奶奶随便坐,坐坐总不要钱哩!只要姑奶奶别叨扰我就是,我可忙着呢!”

苏蕉便邀苏龄他们一齐来坐。

她瞅着空荡荡的大堂,与所谓“客满”的言论颇为不符,但楼上楼下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倒又真像客满。她心道:“住客栈的大抵都是外地人,难不成都是去韩府拜寿的?”想到这里,她不免嘀咕起来:“不过是一次寿宴罢,这架势委实太夸张了。我爷爷做寿时亦是宴请八方,固然请来的均是各行各业有名望的人,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奇景。果然为商不比做官,难怪爹爹不敢不承韩太师的情。我们若忤逆了韩太师,弄不好他回头要记恨我们,拿我们办事。”

实则她不谙韩晋品行,哪怕苏子望常与她说韩晋是位好官,她仍是固执地认为“当官的都要鱼肉百姓”,是以将这未来公爹也一视同仁。

韩晋若知晓这未来儿媳是如此看待自己,只怕是哭笑不得了。

休息半晌后,门外便走进一名男子。要说为何苏蕉偏偏注意到此人?只因此人身量颀长,着一身月蓝色深衣,看着清清淡淡,十分舒坦。那人径直走到掌柜面前敲了敲柜台,掌柜不耐地抬起头,方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便急忙行礼。可见此人来头不小。

苏蕉就看着那人与掌柜对话,谁知那人倏然扭头过来,见她瞧着,便对她报以微笑。她便见这男子生得俊秀,笑时一双眸子会变得狭长,嘴角一边显露出一只浅浅的笑涡。她心道:“我听嫂嫂说过,那是丹凤眼,据传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要有‘王侯之命’的。可他瞧起来只像位官人,却不像大官。”

韩序棽对掌柜道:“果真苏家的人没有来过?”

掌柜道:“不敢欺瞒大人呀,苏家若要来,那架势恐怕也不亚于王家,草民岂会不知晓?”

“好罢。”韩序棽嘘了口气,此番又白走了一趟。待要离开客栈,却听到一个姑娘说话。

苏蕉问:“你找苏家人做什么?”

韩序棽道:“自是请去吃酒。”

苏蕉心道:“莫非他是韩家的人?”想来那掌柜见韩序棽的反应,她便断定此人确实是韩府之人。于是她明知对方要请哪个苏家,却偏不与对方明说,有意戏耍道:“我也姓苏,你请不请我?”

韩序棽笑着踱到苏蕉面前,仔细地打量苏蕉的容貌,这一近瞧,他便觉得苏蕉姿容嫮姱,颇有玉叶金柯之风貌。但,这张脸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倏然一惊,他便想起了韩序楚屋里的那幅画像。那是去年他陪韩晋从苏府里带回的一幅苏蕉画像,一直被韩晋强行悬在韩序楚屋里,逼着韩序楚每日相对。

于是他笑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呢?我可否见一见?”

苏蕉见他生得好看,高挺的鼻梁与润泽的薄唇与玉夫子颇有几分相似,便对他心生好感,于是精灵古怪道:“我家大人不在,我一个人你就不请啦?”

韩序棽莞尔道:“你是苏蕉!”

苏蕉一怔,心底暗暗惊奇,却是连忙否认道:“不,我不是!”

韩序棽心中却是十分肯定,于是抚摸着苏蕉的脑袋道:“你比画像上看着还小呢,不过画像那种死物可不比你这活生生的小姑娘美丽。弟妹,不知令尊在哪儿?”

苏蕉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怒气腾腾地打韩序棽的手,道:“谁是你弟妹!”她心中已然猜到,此人极有可能就是韩晋的长子韩序棽。

韩序棽讶然,却并不生气,他觉得见着了这么个人物是件十分有趣的事,于是忙跟苏蕉陪不是,道:“是我出言孟浪了,小姑奶奶还未过门,叫‘弟妹’是唐突了些。”心中却窃喜地想:“你这脾气倒是与我母亲大人很像,待我那弟弟见了你之后不知要作什么反应?”便十分期待着韩序楚与苏蕉的会面。

“哼!”苏蕉道:“恐怕你此生是做不成我大伯子了。”

韩序棽以为她在气头上,也不多说,但不见其他人来,遂问:“只你们几个么?”

苏蕉道:“我爹爹他们还在路上,我是先来的,我看呐,他们怎么也得要一个时辰才能到。”

“那我先带你到家里坐下吧,一会儿再派人去迎接他们。”

苏蕉缩了缩脖子,躲开韩序棽的手,道:“不用了!我在这里很好!”

韩序棽匿笑:“你怕生么?”

“呃……”承认这点固然羞涩,但苏蕉还是老实承认了。

“来,不怕,我带你进去玩会儿,叫我娘子陪你,不会落下你一个人。”韩序棽又去拉苏蕉的袖子,待苏蕉如亲妹妹一般。

这番盛情难却,苏蕉便不好再拒。害羞多了,只会演变成不知礼数。

于是她怀揣着一丝兴奋与惧意,跟随韩序棽前往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