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东风卷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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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年关邀请函(2)

岁除这日,府里张灯结彩,苏蕉捂在被中尚且不能隔绝屋外的闹声,好几次昏昏欲睡,又猛然被一片爆竹惊醒,扰得她不能安眠。直到白雪来服侍她盥洗,她才颓废地从被窝里爬出。

白雪见苏蕉一副模样好似病容,却不肯找大夫来瞧,心中奇怪:“小姐究竟是怎么了?自玉夫子走后就落得这番模样了。”

苏蕉把着铜镜,看镜中的自己蓬头垢面,赫然瞪大了眼,抓着白雪的手道:“白雪,我这样子是不是难看极了?”

白雪被她吓了一跳,却不敢说实话,道:“小姐胡说什么?哪里丑啦,是落入凡间的仙女啊。”

“仙女个鬼!”苏蕉欣喜不起,又幽幽道:“我这模样,只怕他回来后见了要讨厌!”她急忙用爪子抓了抓凌乱的头发。

“哪个?老爷还是大少爷?”白雪一边问一边打开了妆奁,她说:“今天给小姐梳个梅妆如何?”

苏蕉不语,抱着铜镜瘫在梳妆台前任人摆弄,心中却心心念念道:“不知夫子何时才归来?我总算是理解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苏罗氏早就发现这几日苏蕉变得古怪,初时以为她是变得乖巧了,但过了几日,又觉得这委实乖巧得诡谲。奈何年尾事物繁冗,她也没空与苏蕉谈心。只得挑个稍微闲暇的时候对苏蕉道:“小叶子,大街上有人舞龙呢,你不妨去瞧一瞧散散心,你已经许久未出门了。”

苏蕉摇头,若在往日定然欣喜不已,然此刻却是提不起兴致,她敷衍道:“大家闺秀出什么门了?我也没那心思。”

“噗!”苏罗氏去捏捏她的脸,道:“好一个大家闺秀,你这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都不知道谁又惹你了?又不肯与我说。唉,下人瞧见多不好,你虽是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但也不好让人说你是饭囊衣架呀。”

苏蕉白眼道:“说就说呗,反正你们素来宝贝我,什么也不让我做,日后掌管生意的也是我哥,我只要安心享福等着嫁人咯!这是命,谁瞧着不爽就积德行善去,没准下辈子也能像我一样投个好人家!”

周围忙碌的仆役耳尖得很,苏蕉这一说话,都赶忙利索起来。

“你这嘴里长尖牙,说话一向带刺,我真是许久没听到了。”苏罗氏调笑道:“归咎到底都是我们的不对了,好罢,都怨我们,不过你现在倒是提起几分精神了,这样很好。”

苏蕉见苏罗氏对她关爱有加,暗忖不能总是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随后露出一张笑颜,学苏塘的语调说:“素琴啊,你为我好,我心中都晓得的。”

苏罗氏扑哧笑了。

散漫的时光过得极快,苏蕉的回笼觉又睡到了午时。前院吵吵嚷嚷的声音竟传到了后院,她发觉如何也不能阻止这闹声传入她耳里,片晌后也不得不穿了衣裳去一探究竟,这一探,却是探到了惊喜。

苏子望与一众仆役风尘仆仆归来,然而个个眼睛通红,瞧着甚是疲倦。为了能及时赶回来,他们是连夜奔波,总算是在最后一日回到了云州。

苏子望拉着苏塘道:“塘儿,你先去歇着罢。”

苏塘胜在年轻,精力强盛,倒瞧不出萎靡的迹象,反倒推着苏子望往屋里走,他说:“爹,您这两天都没合眼,现下务必要好好休息一番,这里有我,您放心。”

苏蕉见苏子望心力交瘁,不禁哇地一声扑到苏子望怀里。

苏子望本是困倦得不行,偏这一下又提起了精神,他伸手抱了抱怀中的蔫娃,拍着蔫娃的背冁然而笑:“好了好了,没事了,爹这不是回来了么?莫哭莫哭!”他本以为回来之后,还要面对苏蕉的吵闹,这下全然放心了。

苏塘摊开手道:“我也要。”

苏蕉破涕为笑,嗔了他一声:“要什么要!”

苏塘怕怕地缩回手道:“这不公平!”

一番对话逗得众人喜笑颜开,一家人哭哭笑笑地被仆役簇拥进门。

苏子望从苏罗氏那大致了解韩府的事,又与苏罗氏说了些话,儿媳妇的准备让他很是满意,片晌后便要回屋歇下。他固然也想再受苏蕉黏腻一会儿,但精神确实顶不住了,是以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酉时。

傍晚时分,百鸟归林,云州城阒无人声。长工告假归乡,苏府大宅亦是静悄悄的,唯有几个护院进出守值。然静谧只是短促间,待到良宵,家家户户吃过团圆饭后,除夕庆典便要开始,届时才是真正的热闹。

苏家人围坐一桌,一家团圆,吃着珍馐美味,苏蕉不断地往苏子望碗里夹菜,苏子望固然吃不下这么多,却也不喝止这行为。他看着苏蕉尚且透着几分稚气的脸,一想到再过三个月,苏蕉便要出嫁了,不禁感触良多:“这小丫头竟被我养这么大了,真是不可思议!日后她出嫁了,想再撒娇,可就不是对着我了,真想再多留她几年呀!”然他亦觉得这种想法荒诞可笑,哪有女儿到了年纪不出嫁的?

吃过团圆饭后,苏蕉便要上街玩耍,有苏龄与两名护院跟随她,她固然觉得厌烦,但苏子望千叮万嘱不容她有事,她便不好拒绝。

云州桥的阑干上,两名护院犹如门神般守在苏蕉左右两边,她一身男装打扮,坐在阑干上踢着腿,背后便是深不见底的云州河。苏龄看得冷汗直流,生怕稍有不慎,这个小姑奶奶便要跌入河中。

却听苏蕉道:“苏龄啊,我想吃梅花糕。”

苏龄一听,对苏蕉左边的护院道:“好,阿吾,你去……”

苏蕉怪笑:“我没叫阿吾,我叫你去。”

苏龄慌张道:“可……可小的不能离开小姐!”出府以前,苏子望吩咐他务必不能离开苏蕉身边,因他是苏家的一等下人,是以苏子望对他行事素来放心。此刻他若是离开,害得苏蕉出事,这可是与掉脑袋一样严重的事情。也无怪他紧张,苏蕉八岁那年出城踏青就曾遭人绑架过,虽时隔多年,苏家人仍对那件事情心有余悸,是以对苏蕉外出多有限制。今夜能得出来,也是苏子望心情大好允了。倒是这正主只当那年是去劫匪窝里玩了一遭,至今心中都无阴影。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抵说的就是苏蕉这样的孩子。

“喔,你会功夫么?”

“小的不会……”

苏蕉哂笑:“所以你们三人之中当属你最没用,留在我身边也不能保护我。”

“小姐!”

“呃?”

“少……少爷!”

“哼,反正少啰嗦,我让你去你便去,若不肯听我的就给我回府去。”苏蕉板起了脸色。

苏龄怕了,躬一躬身道:“小的即刻去,小姐万万不可离开此处。”

苏蕉保证道:“不走,绝不走。”

苏龄也不敢稍作迟疑,只想着快去快回,是以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见苏龄走远,苏蕉才对李吾道:“阿吾,那天我吩咐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李吾道:“办是办好了,可是小姐,您真的要……”被苏蕉瞪了一眼,他不敢再多嘴。

“去取来。”

“是。”

张蓝见苏蕉又支走了一个人,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苏蕉见他一本正经,不禁咯咯笑起:“你怕什么?我哪都不去,少不了一根头发,我爹绝不能削了你,今夜你们带我玩开心了,他明日要给你们大红包呢。”

张蓝干笑,若非知晓从前苏蕉遭人绑架过,否则他哪里需要时刻警惕?

待苏龄回来后,便见李吾抱着一只长方锦盒,他惊道:“小姐方才哪里去了?”

苏蕉道:“我哪都没去,只是让李吾去取东西。”

“那这是何物?”

“是我送韩老三的礼物。”

苏龄一听,以为苏蕉对韩序楚上了心,夹着一丝好奇,问:“这是什么礼物?”

“自是好东西,我不告诉你。”苏蕉从阑干上跳下来,吓得李吾与张蓝赶紧去扶她,她摊开双手,将两人推开,走到苏龄面前,指着苏龄的肩膀道:“苏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我爹的狗腿。”

苏龄脸红道:“小姐!说什么‘狗腿’!姑娘家说这话可就难听了!”

“那你说,我爹为何要你监视夫子?”

苏龄猛地一惊,畏畏缩缩地瞅着苏蕉道:“您……您都知道了!”

苏蕉眼咕噜一转,突然抓住苏龄的肩膀道:“他可是觉得夫子手脚不干净,所以要防着?”

“不……不是!”苏龄摇头。

“那是为何?”

“不可说!”

“你果真是我爹的狗腿!”

“啊,小姐,把您带大好歹也有我的一份,您可不能这么叫我。”啪的一声,苏蕉在他左脸打了一掌,有些刺痛。他愕然道:“小姐……您又打人了,您最近越发暴躁了。”苏蕉吹了吹手,又往他右脸扇了一下,他固然觉得不是很疼,但也为苏蕉的举动感到惶恐。

“难怪府里的老妈子训人时都喜欢动手,心情不好时打人着实痛快。”苏蕉又扬手。

苏龄吓得缩了缩,生怕再有一耳光朝他甩来。

苏蕉冷眼看着他:“你还知道你是陪着我长大的?却不肯告诉我夫子的事,我平白无故待你好了这么多年。”

苏龄心虚地低下头,盯着苏蕉的裙裾下,露出绣鞋尖尖。他心道:“毕竟我吃的是苏家饭,不听老爷吩咐,迟早要被扫地出门。”

苏蕉见苏龄一派委屈,哼了一声,心道:“是不是打疼你了?怎么不吭一声?真是与夫子一个样子!”却拉不下脸去问,便把手伸到他面前,道:“我让你买的梅花糕呢?”

苏龄一怔,讶于这瞬间的变化,但仍笑着把梅花糕奉到苏蕉手中,庆幸苏蕉再没与他计较,后又听见苏蕉说:“我累了,你背我回去。”他忙蹲下身子,让苏蕉爬到他背上,几人便沿苏府的方向走回去。

途经祥云街时,州民已开始放烟火。

苏蕉命苏龄停下,在街角里看璀璨烟火,她头仰得累了,便将下巴搁在苏龄头顶的帽子上。她突发奇想道:“苏龄,明年我让我爹给你找个媳妇吧,你比我大七八岁,年纪不小啦。”

苏龄脸色一阵青白,道:“小姐可不能胡闹啊!”

“哦,你想自己找?瞧上哪家姑娘你就与我说,我派媒人去她家中游说,定要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教她对你死心塌地。”

苏龄却只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了。

“嘻,我难得想做红娘唉,你不要算了,我们回家吧!”

夜幕中,烟火爆开的声音惊天动地,苏蕉捂着耳朵在苏龄背上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却听不清楚。苏龄背着苏蕉离闹市越来越远,巷子里只有几只红灯笼在微风中摇晃,将影子映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