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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贤相出良将(1)

景真三十一年,壬戌年正月二十六日,垣州。

高大城楼巍峨矗立,壁垒森严,仿若一尊远古神袛守护着城郭。远远望去旌旗飞舞,浩气英风,十分坚不可摧。

城墙外部突起的一部分矩形建筑称为马面,乃是为了方便士兵从城墙侧面攻击敌人而特意施以修筑的墙台,以弓箭手的标准射程作为参考,每两座马面之间的距离又绝不可超过三十六丈。此刻,这三十六丈宽的城墙区域下,被箭矢射击得千疮百孔的稻草人正堆积成山,地上尚未被风沙湮没的脚印错落不齐,密密匝匝。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军事演练。

一道赫赤色的衣摆在风中飞扬,城墙下的士兵抬首便能见到那抹红色身影高傲的伫立在谯楼之上。

地阔天长,黄沙万里,夺目的明日照耀着金色瀚海,放眼望去明晃晃的一片。北风卷起一层稀薄烟沙,携来无限孤寂与荒凉的气息。这便是边塞风光独有的韵味。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有人在低声议论,仔细一听,话头竟是对准了谯楼上的那名红衣男子。

一名中年士兵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小崽子三天两头就操练我们,也不怕膈应人!”

另一名年轻士兵接话道:“嘿,人家与小韩将军是拜把子兄弟,操练你个无名小卒又算得了什么?有本事,你也去弄个将军来做做,好让老子跟着沾光不是?”

中年士兵讥笑道:“爷要是朝廷有人,还用得着在这儿跟你捡破烂?”

声音逐渐扩大,闹得众人一阵啕笑。

忽然有人提醒道:“哎哎,你们少说两句,头儿来了!”

然住嘴却已是来不及了,方才的哄笑声已然传入了那位“头儿”的口中。

中年士兵讪讪道:“都……都监大人!”

被称为“都监大人”的男子瞪了他一眼,顿时厉声斥责道:“能得小韩将军赏识的人必有过人之处,哪里容得你们这些人在这儿乱嚼舌根?叽叽歪歪,像个女人似的,成何体统?还不快将这里都收拾干净了!私下非议上将,干完活后,统统下去领二十军棍!”

“是……”下头稀稀拉拉地传来一片答复。众人虽心有不服,却也不敢抵拒这位都监大人的任何军令,很快便各就各位,将这里收拾得一片妥当。

看着众人散去,谯楼上的红衣男子对身后随从道:“秦节推,你过来。”秦桑见闻言,便走上前来,便听红衣男子问道:“那个被称为‘都监大人’的男子倒是挺有威慑力的,我来这里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见到此人,他是哪个?”

秦桑见道:“启禀洛将军,方才那位是我们垣州八品兵马都监瞿定北瞿大人,他职位虽然不高,但为人秉性不错,平时在军中也算是甚得人心了。”

洛无双闻言,顿时来了兴致,道:“怎么个‘甚得人心’法?道来与我听听。”

秦桑见道:“这位瞿大人的性子极是刚烈,时常义形于色,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平时军务上的工作也必然是事事亲躬,从未苛待过下属,说起来,当真是不失为一名恪尽职守的好将士。而且他虽与众多士兵打成一片,但为人处事素来秉正无私,是以士兵们都十分亲近于他,上头亦有不少将军曾称赞过他。”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他被编派至垣州有几年了?”

“快十年了。”

“十年?既然是个颇受赞扬的人物,为何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还只是一个区区兵马都监?”

“唉,这都归咎于七年前小陵国发动的那场战役。”秦桑见一叹,继而说道:“当年瞿大人在那场战役当中受到了重创,他右足受挫,大夫曾断言他下半辈子必须拄拐行走,绝对不再舞刀弄剑。偏偏他是个要强的个性,非但不肯认命,还凭借毅力日夜训练自己,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瞿大人后来真的竟又重新站了起来,不可谓不是奇迹!但有一点,洛将军作为习武之人,也该是十分清楚这其中的苦处吧?”

“呵,你不说,我又如何知道是指哪一点?”

“我们这类人若是断了筋骨,那便是一生之痛,即便治好也会落下十分严重的病根。”

洛无双点首道:“这倒是不错,看来瞿定北的前途便是断送于此了。”

“不错,自小陵国那场战役之后,瞿大人在军中便越发不受上级重视了,偏偏他又不肯解任回乡,好在上头有一位老将军念旧,惜他是个人才,便授予他兵马都监一职,以督促将士操练。但日后如再想上阵杀敌,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

洛无双赞许道:“看来还是个锲而不舍的人,我倒是十分欣赏这类人。”他双手环胸道:“往后这些日子里,瞿定北做了什么,你且定期来找我汇报,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秦桑见惊讶道:“洛将军莫不是想提携瞿大人?”

“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吧,岂可任你小子吹捧两句我就随随便便提携他?”洛无双拍着秦桑见的肩道:“孙将军才去世不久,众人对他尚有余情,小韩将军忽然而至,还未彰显才干,因着年少位高,是以极有可能在军中受人腹诽。若是他能尽快与垣州诸位将士建好关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然则建立关系又非一朝一夕便能成事,是以像瞿定北这样能笼络人心之士,于小韩将军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秦桑见闻言,顿时点首道:“将军说得不错,属下明白了。其实像瞿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在军中委实不少,适当的时候,属下也会向将军一一引荐他们。”

洛无双莞尔道:“那就有劳你了。”

是夜,洛无双回到节度使府上,见书房里一灯如豆,一道影子印在窗纱上,伏着头,好像是在阅读什么。他正欲走过去,却见另一道影子在桌案前拱手弯腰,便轻踱至窗边作聆听状。

“……属下携严应璞画像前去京师江府探查口风,殿前都指挥使大人却声称并不识得严应璞此人。”

洛无双听出了这个声音,这人乃是韩序楚身边一位名叫“金戈”的随侍。

“你请教他时,他神态如何?”韩序楚说道。

“都指挥使镇定自若,并无任何不妥。”

“那你此去,可曾惊动了太尉大人?”

金戈道:“属下去时,太尉大人并不在府中。”

“嗯,甚好。其余的事情,日后待我回京时再亲自查探,你舟车劳顿,先下去休息吧。”

“是。”

待金戈离去后,洛无双这才走进书房。他来到桌案前,见韩序楚正凝视着一封书信,便问道:“那是什么?”

韩序楚道:“我命金戈前去京师查探江府的动静,这是凭光让他带回来的密信。”

“江府?你查那个做什么?”洛无双道,随后找了张椅子坐下。

“你可还记得风水寨那个严应璞?我曾说过他十分眼熟。”

洛无双点首道:“是那瘦子。”

韩序楚道:“别看这个严应璞栖身于金桐山上做强盗,实则还是个才华的,如若凭光调查的消息没错,此人应是当初江府遣散的门客之一。”

洛无双诧异,随即说道:“江府出来的门客?那可是随随便便拉出一个都是有真材实料的!这严应璞既然出自江府,就算是被赶出来了,那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做劫匪为生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序楚道:“据凭光来信道,严应璞与他那强盗大哥严应石自成人之后便各奔东西,兄弟二人鲜有联系,严应璞看不起身为强盗的哥哥,按说离开江府以后也不至于要投靠严应石才能活得下去。但他离开江府之后,偏偏选择隐姓埋名去做个强盗,也不敢拿真实身份在外谋个正经差事,怕是根本有人不想让他好过,是以才将他逼入如此境地!”说着便将桌上的密信转移至洛无双面前,道:“这信上提到了一点,当初与严应璞一同被江府遣散的那些门客全都销声匿迹了,依我看,极有可能都是死了。”

洛无双拿过信纸来看,这一看,顿时惊讶不已道:“徐王殿下竟然也在调查此事!”

“近来不断有朝中大臣遭遇革职,徐王殿下早已注意到此事,他暗中调查,发现那些继任新员无不与太子、江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概是徐王殿下的调查引起了太子与江府的注意,他们惶恐密谋之事泄露,是以才对参与其中的一部分人痛下杀手。”

洛无双嗤笑道:“陛下龙体安康,数年之内根本就不可能有退位的迹象,太子就如此心急地把满朝文武置换成自己的心腹?当真是沉不住气!陛下素来英明,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异动么?”

韩序楚神色凝重道:“怕是就算察觉到也不好处置他们。”

洛无双攒眉道:“怎么说?”

韩序楚道:“近来两司三衙行动诡异,皇宫守备比往日更加森严。自陛下罢免胡氏兄弟殿前司都点检一职后,身为殿前都指挥使的江佐臣无疑就成了殿前司最高统领官,他手下职掌的御龙诸直及其骑军诸指挥等驻京禁卫,均是侍奉在天子脚下,如若他们当真想做点什么,皇宫之内根本就无人可奈何他们。”

洛无双闻言,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何止是皇宫?江太尉所职掌的六军之下便有羽林军、神武军等不计其数的精兵良将,如若他与江佐臣里应外合,莫道区区皇宫,就是整座京城亦是他们父子的囊中之物呐。”

“不错,不过他们既然动手杀了一部分人灭口,那么说明暂且还不会轻举妄动。”

洛无双点首,忽然目光灼灼地望向韩序楚道:“阿楚,你现在怎么想?江太尉毕竟是你的师父,日后你该如何面对他?”

韩序楚拿起密信扔进了火盆里,直至信纸化为一片灰烬,才缓缓说道:“在我幼时师父便悉心教导我,授我忠义之道,令我洞达事理,他将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全数教给了我,是以他是一位好师父,却并非是一名好臣子。如今他为奸,我为忠,自古以来忠奸不两立,我只需记住这点便是,其他别无多想。”

洛无双一怔,继而默不作声地望着韩序楚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