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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岁寒三友园(4)

玉夫子听完那典故,也是忍俊不禁:“你家小姐知晓名字是如此而来,定是很气吧?”

“气,怎能不气?不过后来不知怎地,又突然不气了。唉,这事我也是从老管家那听来的,夫人怎么想,恐怕只有她一人知晓了。”

玉夫子道:“听你所述,你家夫人乃是个性格活泼之人,又是个识得文墨的,取名这等重要之事,约莫不是心血来潮?‘苏塘’‘苏蕉’,反过来不正是‘焦糖’?约莫她感知自己大限将至,却舍不得你家老爷,是以给你家公子取名‘塘’,取‘糖’字谐音,祈愿你家老爷日后生活减免孤苦多增甜蜜;后又因你家小姐降生,又为配合你家公子名字的寓意,是以又取了‘蕉’字,谐音‘焦’,二者合一便是‘焦糖’,听着便是甜腻腻。”

家丁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嘿嘿,待老爷回来,小的便将夫子的话转述于老爷。”

玉夫子摇头:“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推论,未必是你家夫人所想。你把我的话告诉你家老爷,你家老爷听后,也许会欢喜一阵,但欢喜过后,只余愁苦。他如今不续弦,只怕听了这番推论后,对你家夫人的思念又加深一层,今后就更不想续弦了。你说,你愿见你家老爷孑然一身过一辈子?”

家丁以为他说得有理,便将话咽进了嘴里。

一阵大风刮来,窗外的飞雪飘落更多,屋内的烛火险些吹灭。家丁关了门窗,又走过来为玉夫子上药,玉夫子摇头,示意他坐下。

家丁道:“小的被老爷派来伺候您,下人的规矩仍是要守。”

玉夫子道:“我可还有许多话要问你,叫你坐,你便坐下罢。”

家丁也不再推脱。

玉夫子整了整袖子,在椅子上调整出一个最舒适的坐姿,俨然是一副要说长篇大论的姿态。他说道:“你家老爷当真是很疼爱这个女儿。这阁楼到岁寒三友园也不过几步路,只因你家小姐喜欢岁寒三友园,你家老爷便给她在园子后开个小院做闺房,如此大费周章,可见她是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

家丁笑道:“确实如此,大抵是小姐比少爷长得更像夫人,所以老爷疼爱小姐的程度赛过疼爱少爷。”

“自古以来重男轻女实属寻常,对男儿女儿疼爱持平的也是极少数,但像你家老爷这样与众人背道而驰的,我倒真是第一回见。”

家丁挠挠头,不知这是褒是贬。

玉夫子又道:“我见岁寒三友园打理甚好,你家主人定是很重视这园子吧?”

“是,太老爷极爱这园子,所以老爷也十分重视,常命下人打扫,不容染一丝灰尘。”

玉夫子道:“我记得己亥年七月,孙州曾发生过一场洪涝,那会儿尚还是你家太老爷主家。那年庄稼歉收,孙州一带的粮食又遭商人罗掘一空,朝廷发放粮食的也只够灾民并日而食。在诸多奸人囤积居奇时,你家太老爷却能开仓赈灾指囷相赠,在当时委实是难得一见的壮举。”

家丁嘿嘿道:“太老爷坚信善有善报,所以多行善事,也常教导小的们行善,他老人家可是位大善人。老爷待人以诚,也是太老爷教导得好,所以小的们肯在苏家任劳任怨,即便签定终身契约,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玉夫子点首,道:“你家太老爷有向善之心,修筑岁寒三友园,让儿孙读书习字,可见又是个执着于文学之人,亦十分注重对后人的教导。他这个人,教养定是好极了。”

“是,太老爷为人谦和,无论是性格还是品德,在同行中都属中上之人。他去京府养老时,小的们都很舍不得他老人家。”

玉夫子诧异道:“原来他是去了京城。”

“当年太老爷尚还年轻时,常往京府一带跑生意,有一年就在那买了宅子。据说他年轻时便常道:‘待日后老了就要在京城养老。’如今是兑现了。”

玉夫子眸子敛了敛,道:“你家太老爷可是向往仕途官路?”

家丁道:“向往,谁不向往?不止太老爷向往,老爷也是极向往的。只可惜朝廷不许商人做官,苏家世代经商,要入朝为官根本不可能。”

“哦,与韩家联姻后,以韩太师之力,请他老人家向皇上提谏,修改这条规矩倒也不是不可能。当今圣上贤德,若是能为朝廷广招人才的主意,定会欣然接受。”玉夫子忽地一笑,道:“有名有财,终敌不过有权,若名财权齐聚,岂不是天下最美之事?”

家丁一怔,问:“夫子说这话是何用意?”

玉夫子却不言。

家丁见他面色古怪,出于为苏家着想,便忍不住道:“夫子,这天下最美之事何人不想追求?即便太老爷与老爷都如此想过,那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贪心,但从无做过坏事,贪一贪又有何妨?您说是与不是?”

玉夫子挑眉,抬起头要瞧清这年轻家丁的容貌,见对方目光灼灼,点头道:“你这话说得有理。”

家丁笑道:“小的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做人的道理尚还晓知一二。小的不知夫子今夜说这些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小的只想与夫子说一句,苏家以诚待人,做生意一分钱一分货,从无算计过买家半分。与韩太师联姻,只为情谊,不为谋利,此事您万万不可妄自评论!若您怕苏家会亏待您,小的劝您尽管放心,苏家给的报酬从来是只多不少。”

玉夫子笑容可掬:“那我十分放心了。你退下罢。”

家丁起身,朝他作揖:“那小的先告退了,一会儿热汤备好,还请夫子前往混堂沐浴。”

“知道了。你叫何名?”

“小的苏龄,在岁寒三友园当差,夫子在府中的这段日子,便是由小的侍候了。”

玉夫子心道:“姓苏?看来是苏家的一等家丁。”他说道:“我记住了,今夜多谢。”他指了指脸伤。

待苏龄走后不久,玉夫子独坐了一会儿,后取了斗篷朝混堂走去。

他绕过重重小路,路上极少遇到仆人,因苏家体恤下人,是以在下雪天气里无需家丁婢女值夜,只是偶尔遇到几个巡夜的强壮护院。护院也不拦他,只要他不深入内宅,他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可见苏家门风并无想象中的严厉,看来一切都得靠下人自律。不受强制约束尚能做到井井有条,可见苏家的下人确实很懂规矩。他心道:“能够自觉,这大概也是下人回报主人的一种方式,云州苏府能壮大至今,也不是不无道理。”

待沐浴过后,玉夫子便回到房里,这一夜他揣着心事睡下。

在岁寒三友园后的少女的闺房中,苏蕉亦是如此。

翌日辰时,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苏蕉却能按时来到书斋,玉夫子见她到来也并不意外,只是让她坐下,不一会儿便开始上课。

但因苏蕉起步太晚,玉夫子必须从最基础的开始教她,也就是识字。

屋外雪虐风饕,像苏蕉这样金贵的小姐,在此等天气里,本该是披着厚厚的裘服,冷时有婢女抬上暖炉为她呵手,为她奉上一杯醇香的热茶。而如今她却冻得两手通红,写不好字竟还得遭夫子责骂,不得不说,确实有些委屈。本就刚学写字的她,此时写出的字就更丑了。若说她从前以为读书习字实在是件悠哉之事,此刻换在冬天里,她对此事的态度必须改弦易辙。

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她心中实则不快得很,便将笔搁在笔格上,赌气道:“不写了!”

玉夫子走到她身边,扯过她面前的纸来瞧,不禁笑起:“我叫你写字,可没叫你画毛虫!”

“哼。”苏蕉闷哼了一声,也懒得拿“天气寒冷,所以发挥不佳”来反驳他。

玉夫子道:“来来,把手伸出来,我教你。”

冰凉的指尖划过苏蕉手背,随后是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右手,苏蕉一颤,才刚写了一笔,她就缩了回去:“我……一会儿再写!”

玉夫子看她手指冻得像两条辣椒似的,也不难为她,心道:“她终究是个女娃娃,我不能当她是男儿那样教。”

于是二人就这么坐着,书斋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偶尔有几声翻书声。

苏蕉漫不经心地向夫子瞧去,见他捧着一本书怡然自得,不禁觉得沉闷,又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玉夫子才抬眸,见苏蕉正捧着手呵气,嘴里呵出白雾,脑袋埋在狐裘的绒毛之中,模样倒有些可怜,不禁心中感慨:“难怪你爹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像你这样的女娃娃,当真是要作心肝宝贝似的疼着。”片刻后,他才问道:“可是休息好了?”

苏蕉僵硬地点了下头,心道:“我能说不好么?”

这一写,就写到了中午。

苏罗氏来瞧时,见玉夫子正在收拾书册,俨然是刚下课,而苏蕉正捣鼓着砚台,墨汁都半冻着了,她一个人还玩得正欢,苏罗氏便捉住她的手笑道:“今夜咱们吃辣椒炒肉。”

苏蕉抽回手,脸上的红润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哼哼道:“我才不吃!”

苏罗氏莞尔,见苏蕉虽然淘气,却能坚持了两个时辰,心里甚是欣慰:。她问玉夫子:“下午可还有课?”

“是有的,不过一个时辰罢。”说着,玉夫子把一叠纸递到苏罗氏面前,道:“还请少夫人酌情点评,这是苏小姐今早的学习成果。”

“不要!”苏蕉尖叫着伸手去抓,却被苏罗氏抢先了一步。

书斋内传出苏罗氏清脆的笑声:“小叶子!这字儿写得……可真是和你一样可爱!”

随后的半个月里,苏蕉便在玉夫子与苏罗氏的取笑中渡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