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心离开了胡夏国。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马车终于来到了胡夏国和黑山国的边境。
小林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人很热情,一路上他都是满口的故事,让她沉闷的心情也轻快起来。
经过几天的时间,铎儿的病也已经好了,恢复了往日的健康,这才真是对她而言莫大的安慰。
他们没有从临城和同州两关,而是从倒马关准备进入黑山国。
到了倒马关外,来往出入关门的人很多,摩肩接踵的客商和来往的旅人穿行城关。
小林递上了通关文书,检查通行的士兵打开查看着。
柳随心抱着铎儿坐在车中等待着,这时候,铎儿忽然发出一声大哭。
“乖铎儿,别哭别哭。”她连忙哄着儿子,检查的士兵掀开车帘看到她们母子,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随即放行。
这时,一辆由黑山国往胡夏国去的马车在多人的护卫下通过关门,停在了检查的士兵身旁。
两辆马车不足咫尺,马车内的人却是各有千秋。
柳随心正忙着哄宝贝儿子,此刻,她却并不知道,在只有咫尺的另外一辆马车上,坐着楚向晚和龙释天。
“马上就过了倒马关了,也不知道随心现在怎么样了?”龙释天喃喃念叨着。
楚向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赫连野那么爱她,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龙释天想到这,却是脸色一黑,关于他和赫连野之间的恩怨,他不希望牵扯到柳随心身上来。
“可以通关了。”驾马的铁三低声道。
马车开动。
一个向东行驶,一个向西行驶。
擦身而过,向着两个方向而去,最终,变成了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远起的灰尘渐渐隐去了马车的行迹,消失在古道之中,再不复见。
小林驾着车进入了倒马关附近的小镇虎头镇。这里是边境一带最大的镇子,镇上为南来北方的客商提供了客栈酒楼等等地方,因此许多人都会在这里住宿。
小林将马车停在了虎头客栈,他下了车进去登记,要了两间房。可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掀开马车帘一看,却哪里还有柳随心的身影?
小林一惊:“小儿,我这车里两个人呢?”
店小二摇摇头:“我没注意到,刚刚正忙着招呼客人呢。”
小林心中叫糟,赶紧四下寻找,可不能把柳随心给弄丢了!
他让小二把马车牵到马槽去,自己连忙去找柳随心了。
热闹的集市很快就将他的身影淹没了。
而直到小林走了,柳随心才从墙角走了出来。她抱着铎儿,手中拿着包袱,见小林不见了这才叹了口气。
柳随心望着这热闹沸腾的集市,低头看看怀中的儿子,一时间生出天下之大,却不知道何处落脚的叹息。
她不想再跟赫连野有任何关系了。小林安排她的住处,赫连野必然也会知道。
既然选择离开,她就不要再有瓜葛。
她抱紧儿子,转身正要离开,不慎撞上了一个路人,把她的包袱撞落在地。
“大嫂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注意到你!”一个大嗓门的汉子大手拾起她的包袱,满脸的歉意在看到柳随心的脸时化成了惊愕:“皇……”
眼前的汉子铜铃大眼,虎背熊腰,一张口白白的牙齿晃人眼,居然是铁汉!
萧临睿的副将,他怎么会在这里?
柳随心一震,连忙转过身疾步离开,铁汉跟了上来,“皇……柳小姐!”
柳随心低声道:“我不姓柳,你认错人了。”
铁汉还是跟了上来,他急道:“柳小姐,皇后娘娘!”
柳随心回头,“你不要乱喊,我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你也别跟着我了。”她走进一个小巷子,没想到铁汉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铁汉挠挠头,指着旁边一扇门:“这里是我家!”他嘿嘿笑道:“我知道是你。柳小姐,我听说你失踪了,想不到你会在这里。你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我已经不在军队里干了,回家做点小生意了。”
柳随心松了口气,“你已经卸甲归田了?这里是黑山国,你怎么来到这里?”
“我说我肯定没看错人嘛,柳小姐,我本来就是黑山国人啊,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当然要回来这里了。”他一边热情地招呼她:“走,先进我家里喝杯茶,你看你一个人,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柳随心正在犹疑,看到他家门上贴的喜字,“家里有喜事?”
铁汉有几分不好意思,“是啊,我前两天刚成亲了。”
“恭喜了!”
话音刚落,这门就打开了,一个珠圆玉润的少妇伸出头来,眉目清秀,看到铁汉叫道:“相公,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咦,这位大嫂是……”
“兰芷,这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妹,都进去吧,有话里面再说。”铁汉热情地招呼着她,那叫兰芷的少妇也立刻把她拉了进来:“快进来吧,我一个人正无聊呢。”
“那就打扰了。”柳随心一时也没有地方可去,也就顺其自然了。
兰芷招呼她坐下,忙去端了茶来,铁汉一边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贯粗豪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柔情。
柳随心微微一笑,“铁汉,你知道萧临睿现在怎么样了吗?”
铁汉一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从刚刚的满脸笑意变得愁云密布。“唉,将军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铁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竟然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将军他,将军已经去世了!”
“你说什么?”柳随心听到这个噩耗,顿时如同晴天一声霹雳响,震得她半晌没反应过来。
“萧临睿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这怎么可能……”她简直不敢置信,萧临睿,他还那么年轻啊,他死了?!
铁汉点点头:“将军是半年前前往南方平叛时战死沙场的。当时将军带了不过数百人巡查,岂料军中奸细向敌方通报了此事,敌军大军来袭,当时我们血战了数个时辰,实在寡不敌众,将军派我去向附近同州的守将调兵,岂料那同州的守将曾经是摄政王的人,只是隐藏较好,因此不为人所知。他故意报复,不肯调兵,结果待我回到大营调兵去时,将军已经死了,我连他的头都没找到,只有靠着他的战袍认出了他……”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转过头去,怕人看到他眼眶里的泪。
柳随心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她捂住脸,天啊,萧临睿!
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真的就这样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了吗?
他还如此年轻,他连人生的路都还刚刚开始!
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画面,在雪中相逢的他们,他舞剑,雪中独立,与她笑谈天下。他说:“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今日,竟然真的应验了这句话。
他曾经轰轰烈烈百战余,可是最后他竟然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
他是她的知己啊,知音已亡,谁还听她浅斟低唱?
她心中一痛,甚至,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铁汉起身走进内室拿了个东西出来:“你看,这个东西。”
“扇坠儿。”她喃喃着,心神一震,顿时泪如雨下。那是她在孟兰节的时候送他的扇坠儿!
铁汉一边感伤地说着:“当时我找到将军的时候,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它。我常常看到他望着这个扇坠儿发呆,好像它已经变成了一个稀世珍宝。他贴身戴着它,生怕别人拿去了。我一看到那扇坠儿就相信了那是将军,因为他从来不会让这个扇坠儿离开他的身。”
柳随心再也承受不住压抑的悲伤,握住那扇坠儿恸哭。
好傻,萧临睿,你好傻!
为什么你还要想着我?这个平凡的扇坠儿,只是她在街上挑来送他的,甚至做工也是普通。他却把它当成宝贝一样贴身带着,甚至,在他临死的那刻还紧紧攥着它!
那夜,他和她缓步走在东临大街上。周围人群纷扰,他们偶尔谈上两句,就像一对经年未见的老友,偶尔相聚,喁喁私语着。
那夜,月光拖拽他和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夜,她送给他这个扇坠儿,他送给她一根梅花簪。
昔年再难回,如今已物是人非。
那个再难回去的孟兰节,再难回头的过往。
他舞的剑,他说的话,他的志气,他的豪情一一在她眼前浮现。最后全都化作一滴晶莹的泪滴。
萧临睿,为什么相聚的时光这么短暂,分别却是这么快就残酷地到来?
“他、他葬在哪儿?”柳随心低声问着。
“皇上赐了他葬在帝陵西侧,将来永伴圣驾。我自己在家里也给将军立了牌位,他是我们铁家一家的大恩人,也是我的好兄弟!”
“我想去祭奠一下他。”她擦了擦眼泪,“兰芷嫂子,请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于兰芷点点头,将孩子抱起,柳随心随即和铁汉一起到内厅供奉牌位的地方祭奠萧临睿。
牌位上写着萧临睿名字,还供奉着香火,柳随心点燃一炷香,此刻,她面前不再有那高大的男子,只剩下一块冷冰冰的牌位。
“萧临睿,希望你一路走好。”她含泪望着那牌位低喃。
如果还有来生,她愿再和他做知己,做朋友。
他的情,她给不了,他的爱,她还不了。如今,只能祈祷上苍保佑他,一路走好。来世,若有缘,必会再重逢。
......分割......
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龙释天和楚向晚就到了胡夏国都城盛京。
还未进入盛京城,龙释天就已经派了暗卫出去打探消息。等到他们一行人在傍晚时分到达了盛京,住进早就租下的客栈,打探消息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龙释天刚刚到达,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急迫地要人汇报情况。
只是,面有难色的铁卫这会儿竟也是吞吞吐吐起来。
“朕问你们话,为何不答?”
铁五跪倒在地:“皇上,奴才只怕说出来皇上会大怒。”
“到底怎么回事?”
“奴才们打听了,胡夏国的皇后娘娘已被废掉,打入冷宫。因为冷宫大火,皇后和小王子双双葬身火海。”
“葬身火海?!”楚向晚脸色一变,一把抓住铁五的衣领:“你、你从哪儿打听到的这消息,是千真万确?”
“是,满朝人尽皆知!”
“葬身火海……小王子……”龙释天倒退了几步,他握紧双拳,“什么小王子?”
“是你的儿子!哈哈,随心为你生的儿子!龙释天,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会到胡夏来,她根本不会出事!”怔忪的楚向晚突然反应过来,疯狂地低吼着。
他一边吼着,只觉得整颗心都在瞬间被掏空了。
他不该离开她,不该放她在胡夏的王宫里!他早就该带着她走了,不然她也不会出事了。
“随心,随心死了……”他捂住脑袋,整个人缩了下去,靠在桌脚,像是死了一般。
“朕的儿子?”龙释天像是神经突然间迟钝了起来,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去思考了,竟然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反复地念着,却突然好像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了一样,直到楚向晚一声“随心死了”他才像是突然间被人砸了一锤,突然明白了过来。
随心死了,儿子死了!
“皇上……”铁五想扶他,却被他一手甩开,他低吼着:“滚,都给朕滚出去!”
他颤抖了起来,哪怕在最艰险的环境,他都没有这么恐惧害怕过。哪怕再可怕的磨难他都可以承受,可是此刻,他却害怕了起来。像个害怕的孩子,畏缩起来。
随心……死了……
他低低喃念着,跌坐在椅子上。
老天,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存在!
他甚至没能看一看他们的儿子一眼,哪怕只是那么一眼,竟也如此奢侈。甚至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随心,你就这么恨我吗?为什么连最后的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再也抑制不住胸口澎湃巨大的悲伤,热泪滚滚。
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江山,什么天下,没了她,根本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她一个更安定的环境,可是当他终于能给她提供这样的环境,她却已经不在了。
既然如此,那他做的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龙释天,你是个傻子,全天下最大的傻子!
他什么都没有了。
“要什么锦绣江山,要什么皇权富贵,统统都是狗屁!”他疯了,是疯了,听到她死了的那一刻,他就疯了。
没了她,再好的江山也只是折扇上的一幅画。
说好的,要一起白头。
他甚至不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他没有迎接他们孩子的出世,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他。
龙释天,你算什么父亲?
龙释天,你算什么男人?
不,他不能这么算了,不能!
满腔的悲伤化成了愤怒,他忽然站了起来:“我要杀了赫连野!杀了这个该死的混蛋,当年我根本就不该留下他!”
双眼失神地盯着地面的楚向晚听到他这句话陡然惊醒了过来,他忽然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得到了活下去的勇气,“我要杀了赫连野!他说好的要保护好随心,可是他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该让随心留下来!”他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嘴里一边嘀咕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跟你一起去!我跟他要决一死战!”龙释天跟了上去。
两个人此刻都已经失去了理智,此刻的天色已近暗了下来,他们两人结伴而去,暗卫连忙跟了上去。
直到到了王宫附近,楚向晚还是一直在叨念着要杀了赫连野。
楚向晚带着龙释天一起闯进了王宫,他对这里已经是驾轻就熟,很快就找到了赫连野的寝宫。
两人悄悄潜入,此刻的寝宫之内正在准备晚膳,不见赫连野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赫连野终于出现了。
“我要杀了他!”龙释天盯着面前的赫连野,想到过去两人之间的恩怨,他此刻竟然后悔起来,为什么自己当初留下了他的命。
若他死了,现在随心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正在用膳的赫连野忽然遣退了殿内的所有人,待无人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既然来了,躲起来干什么?”
他竟是早已察觉了危险的杀气临近,知道必然是有人来夺命的。
果然,下一刻龙释天和楚向晚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猜你们早晚会来的。”他叹了口气。
龙释天冷笑一声,此刻情绪稍微冷下来的他,望着面前的赫连野:“是啊,你把随心带到胡夏国来,还封她为后,朕怎么能不来?赫连野,你这个混蛋,你我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随心身上来?如果你是要报复,大可以报复到我身上来!为什么要对随心下手?”
赫连野挑眉:“你以为我想她死吗?没错,我是恨你,但我爱柳随心,我爱她,你以为我会对她下手吗?”
“你还敢说?上回我临走前你答应过我什么,结果你又做了什么?你答应过好好照顾她,可是转眼间,你废了后,把她打进冷宫。冷宫一把火,她们都葬身火海了。这就是你对她的照顾?我楚向晚是瞎了眼了才会把她交给你!赫连野,我要你给他们偿命!”楚向晚越想越激动,他绝美的容颜霎时爬上了一层阴郁之气,嗜血的颜色在他眼中沸腾。
赫连野点点头:“你们都要我给她偿命。难道你们就以为我想让她死吗?那天她在我胸口刺了一刀,到如今还没有痊愈,我当时若不把她打入冷宫,会有人逼死她!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冷宫失落,随心和铎儿葬身火海。我也不想活了,你们要我死,就动手吧,正好让我去陪她!”他竟然真的闭上了眼睛任人宰割。
楚向晚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他一挥手一掌就要打死他,只是这一掌停在了他额前,却没有挥下去。
楚向晚见他一副根本不想抵抗的样子,愤怒地收回了手,低哼着冷笑了起来:“杀你都脏了我的手!”
他背过身去,想到柳随心就这么没了,不由得更为愤恨。
可是此刻,他能如何,把一心求死的赫连野杀了?杀他让他去跟心儿团聚,呸,他想得美!
他擦去眼角的泪,看到龙释天抓住赫连野的衣领问着:“你知道不知道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我更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早点杀了你!”
赫连野睁开眼睛:“龙释天,我更是没有一天不想杀了你的!你我鱼死网破,一起去见随心吧!”
“呸,你没这个资格。本来我想杀了你为随心报仇,但是现在看来,倒不如让你活着更好。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才不要让你去见随心。她死也是我龙释天的妻子,不是你的妻子!”龙释天放开他,“随心的墓在哪儿?”
“在西郊,有一座王室陵寝,随心就葬在里面。”赫连野喃喃着。
龙释天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我之间,将来必有一死!”
“龙释天,今日算是我放你一马,他日再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龙释天懒得理他,现在,他就要去看柳随心。
不久之后,龙释天和楚向晚就离开了王宫。
他们刚一走,本来还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赫连野神色一变,勾唇一笑:“这回再没有人能和我抢随心了。”
“王上,他们已经去西郊了。”宝音走了进来禀报。
赫连野微微一笑:“让他们去吧,哭他们的‘随心’去。将来,没人再跟我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