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手移开颈子上的剑,对上那清水般的笑意,有些怔然,惊疑不定地瞅着他半日,才吐出一个字:“你?”居然是暮谣?他不是假死回天觉,助御天去了吗?
暮谣淡淡一笑,趋向前扶她坐到椅上,替她号了下脉,神情愉悦道:“你、果真无碍了!”
她审视着他,打趣道:“你倒是比我还开心!”
暮谣略微一怔,坦然一笑,眼底却沉淀着不为人知的痛。忧他所忧,痛他所痛,如今你安然无恙,御天也便身心愉悦,我又如何能不开心?!
感觉到两道锐利的冷芒直往这边射,暮谣淡淡地转过脸去,对上媚晚华恨怒交加的脸,含笑着点点头,那厢本就怒火高烧,这下子更似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将他烧作灰烬。
她顺着暮谣的目光也朝媚晚华望去,对那样的滔天的怒火只若有若无地一笑,毫不在意地转过脸,动作优雅地沏茶。
忽然听得一声闷哼,她惊疑地扭头,却只来得及瞥见媚晚华倒地的身影,而暮谣仍旧安坐于桌边,似半分也未动过,这样的身手,着实令她吃惊。
她愣了愣,将沏好的茶推予他,却见暮谣目光一闪,轻拍了两下手掌,便有一宫女呈了七彩蝶纹的金边托盘上来,托盘上红绸覆盖,微微隆起。
暮谣双手接过托盘,示意那宫女退下,神色慎重地将托盘呈到她眼前。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好一会,才犹疑着揭开红绸,璀璨金光瞬间盈满眼眸,她的眼顿时瞪得浑圆。
金色的弓,比一般的弓要大得多,厚重得多。金弓浑身被磨得滑溜,闪亮异常,显是年代久远之物。弓把上精细地雕刻着连珠纹,尾部还有一个特殊的火焰形的标志,那火焰颜色金中赤红,浮突而出,立体感十足,貌似上头还隐约刻着一个字,却被磨折已无法辨认。另外,还配有一枚金箭,箭身雕刻一色的连珠纹,箭尾也雕有诡异的火焰标记。她怔怔地盯着手中的金色弓箭,竟觉得异常的熟悉,翻遍三千年的记忆,却着实没有见过这样独特的弓箭。
紧盯那弓箭,眼睛渐渐地模糊起来,恍眼间,只觉得那上面的金光流转,渐渐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很是诡异。而上头的火焰,突兀地放大,像是逐渐地向她逼来,却又在瞬间活起来,在她眼中燃起熊熊大火,炽热剧烈的火焰突然像生了灵性,将她环绕,灼热的感觉渗进血脉,心肺被烧得剧痛。
“啊——”她突然丢开那把诡异的弓,“哐当”一声,那弓落到桌上,她却似被烫到手般,下意识地放到唇边呵气。人似着了魔咒,魂魄抽散,眼睛惊惧而又戒备地盯着那弓那箭,心口却诡异地疼痛起来,那样真实的痛,提醒着她,这并非幻觉!
这弓,这箭,太诡异了!她抖着身子,惊惧的眸迟缓地转向暮谣。
暮谣面色淡定地看着她的反应,眼里的波澜暗生,渐而地汹涌起来,如同最深邃最冰凉最阴暗的海。
薄抿的唇动了动,声音哑涩:“知道么,这叫‘后羿之箭’。”
她悚然一惊,单衣早被汗水浸透,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愣愣地重复他的话:“后羿之箭?”
忍不住又瞥了眼那弓,那耀眼的金色一晃,竟似有什么影像一掠而过,她忙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心急剧地狂跳。
暮谣瞥了眼窗外景致,转过脸看她,面色一凛,她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掐紧手指,只见暮谣定了定,语气沉缓地开口道:“主子挥军南下,莲相失踪,一路下来无所阻挡,不日便可兵临城下。”
她咬住了唇,掩饰内心的紧张,暮谣深深地看着她,继续道:“主子说……争霸天下本为红颜,红颜若不屑一顾,江山何用?!如若攻城之日,她若不愿,便请……便请她挽弓搭箭,让我、血染后羿之箭!”暮谣极为缓慢地转述完凤御天的话,眸中一片冰凉的深沉痛楚。
她一直紧咬着唇听他把话讲完,血珠冒出,染遍红唇犹不自觉。内心翻江倒海,万千情绪奔腾,搅得心肺欲裂,她痛苦地捂住心口,泪水奔涌而出。
血染后羿之箭?!御天,御天,何苦?何苦?御天……
更漏断,风卷夜云,瑟瑟抖着渐渐迈进冬寒。薄透的层云,如同轻纱,巧遮半掩,渲染夜的神秘。朦胧的月,圆到极致,不时滚入云纱,朦胧中透出的阴暗,如沉淀久远的忧伤在薄透迷离的美好中轻轻绽放。
歪坐织锦绣榻,她轻摇碧玉雕花杯中的玉浆,一口饮尽,甘醇佳酿中暗酝的苦涩令她秀眉微蹙,随意搁置玉杯,往后仰倒在锦华富贵的棉枕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遥望窗子外朦胧如纱的月光,肠胃中的琼浆顿时变成揪心的毒,无端地勾起她心底厚重的疼痛以及那噬骨的思念。
一晃又是半月,明月几回圆,等待之人却是梦里也不曾出现。无魂,你的月圆之夜的约定,可还记得?她深深叹息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那绣榻上的织锦图案的纹路,心也褶皱出别样的纹路。
记挂着无魂之约,并非是愿意与他一道回神秘堡,这一切最终都只是为了无殇!她一直等待着的人!冥冥中有种牵连让她相信他会回来找她,冥冥中有种感觉告诉她,无魂与他之间有着某种类似于劫难的宿命。
凭借着心中那一份莫名的感觉,她静静地在这高墙中等待,而另一个人——轩,也陪着她静静等待,最后的结局?抑或是结束?宿命的终结?天劫?
想起这些日子逼问晚华?点眉的结果,只有她苍凉吃笑间吐出的几个字“天劫不可逆!”
天劫不可逆?一切,皆是宿命的劫么?可她求的不过是一份相属相守的爱情,何以就触动了天劫?!
这两日,随着御天的天觉大军的逼近,心中越发地疼痛起来,有种无言的哀伤在心底蔓延,总觉得有什么即将结束,又似有什么即将开始。
眼睛注视着那雕花熏鼎里妖娆着腰肢舞动而上的青烟,她渐而地恍惚起来,眼前的景物似乎真切又似乎很久远,朦朦胧胧迷迷离离,一个熟悉又分外陌生的身影如久远的记忆在朦胧里薄薄地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