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醒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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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春季在首都观鸟(3)

我大约是在五月一日到同一面山坡上,而不是别处,去寻找羽扇豆,或者确切地说是日晷花。从不远的地方看过去,日晷花给大地平添了一抹蓝色。在四月的上半月,山坡另一面,也就是山坡的北面,野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野草莓的芬芳。再往前走几步,位于一条小溪的尽头,曼德拉草的影子在地面上形成一把把的小伞。曼德拉草的绿色嫩芽在四月一日便破土而出,但直到五月一日才开花。它的花是单支的,像蜡似的白色,带着有点过分的甜味,就长在其宽阔多叶的叶子下面。在同一条小溪边,还长着水田芹与两种银莲花——宾夕法尼亚银莲花和栎林银莲花。血根草在洛克溪林中的每一个暖和的山坡脚下随处可见,在那里,风掀起了盖在它身上的那层干树叶,使得它几乎与地钱同时出现。令人不解的是,仅凭这样一点暖意怎么就能催使这些早春的花儿绽放。仿佛事先在地下已经施加了某种影响,做好了准备,于是,当外面的气温合适时,它们便立即斗胆冒了出来。当在一个星期中有那么两三个夜还有霜冻时,我就发现了血根草,并且知道,至少三种早开的花卉被埋进八英寸厚的雪中。

在洛克溪流域一带较为多见的另一种花是春美草,如同其他多数的花卉一样,它是一串串地绽放的。在离你所迷恋的紫罗兰或野草莓仅几步之遥的地方,你的注意力会被春美草吸引住,它开得遍地都是,以至于你在落脚之时难免不踩到花。只有上午在林间散步的人才能见到它们完整的美丽,因为到了下午,它们的眼睛都会闭上了,漂亮的头也会因为睡意而垂下。我只在一个地方发现了凤仙花——是黄色的那种。在这一带不受地域限制,到处都有的花卉是北美茜草。到了四月一日,在没有完全开垦的原野以及林子的交界处那些温暖潮湿的地方它们显得十分引人注目,但是到了五月份,它们在这些地方已是随处可见。你的视线从公路上越过宽阔的原野就会看到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紧贴在地面上浮动的一缕缕烟雾。

在五月一日那一天,我会去洛克溪或松溪一带听黄褐森鸫的鸣啾。我总是在这一天发现他悠然自得地唱着他那高傲的曲子。此时,或是更早一些,还可以看到其他的鸫科鸣禽,譬如威尔逊鸫、绿背鸫、隐居鸫——后两者总是安安静静一声不发,前者的歌声却十分悦耳。

在五月初,我会偶尔发现森林中的莺科鸣禽成群结队,他们认真地查看每一节树枝与每一片树叶,从最高的郁金香到最矮的西洋蜡梅,在飞往北方的漫漫旅程中急切地寻找食物。到了晚上他们便飞走了。有些种类,比如像蓝黄背莺、栗胁林莺,以及布莱克本莺,在他们短暂的逗留期间,几乎就像在他们家乡一样自由自在地唱着歌。连续两三年,我都会碰巧遇见在高地的橡树林中寻找食物的一小群栗胁林莺,他们栖息在高高的树枝上,动作有些迟缓,显然是想在这里逗留一小段时间。

莺科鸣禽中很少有夏季在这里居住的。我只观察到黑白爬行莺、黄腹地莺、食虫莺、橙尾鸲莺以及蚋莺在洛克溪附近繁衍后代。

在上述的这些莺科鸣禽中,要数黄腹地莺最为有趣了,不过却很罕见。我在林中那些低洼潮湿的地方,通常是在某条小河边的陡坡上遇见他。我会不时地听到一声清脆响亮,像铃声似的啭鸣,随即就会瞥见一只从地上一跃而起,从一片树叶的背面捉到虫子的鸟儿。这是他最具特色的动作。他属于地莺科,活动范围很小,事实上比我知道的任何一种鸟类的活动范围都要小。他几乎总是在地面上,移动的速度很快,捕捉蜘蛛和小虫,翻开树叶,窥探小树枝的背面以及地面的裂缝,并不时地跳起八或十英寸,从悬垂的树叶或者树叶的反面捕捉虫子。这样,每一种鸟类都会有比较明显的活动范围。画出一条离地三英尺高的线,你便标出黄腹地莺寻找食物的通常区域了;高于六或八英尺的区域就是食虫莺、哀地莺、马里兰黄喉林莺通常的活动范围。高大树林的低枝或低矮树林的高枝显然深受黑喉蓝林莺的青睐,在这些地方,总能找到他。鸫科鸣禽大都在地面或贴近地面的地方觅食,而某些绿鹃和名副其实的捕蝇鸟则在最高的树枝上觅食。不过莺科鸣禽通常都更特别喜爱枝叶繁茂的灌木林。

就莺科鸣禽而言,黄腹地莺是一只大鸟,外表相当的引人注目。

他的背部完全为黄绿色,咽喉到胸部是明黄色的,还有另一个十分显著的特征是他在脸颊两侧各有一道黑色的条纹,一直延伸到脖子。

此地另外一种常见的鸟是蚋莺,这种鸟是我在北方从没见过的,它被奥杜邦称作蓝灰捕蝇莺。就其体形和举止而言,简直就跟灰猫嘲鸫一模一样,只是体形较小而已。当你出现在他的跟前让他觉得不安时,他就会像小猫咪似的“喵喵”直叫,竖起尾巴摆动着,垂下翅膀,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他的这一系列动作不由得让人想起其原型灰猫嘲鸫。他的身体上部是浅淡的灰蓝色,渐渐地变淡,到了胸部和腹部就已变成白色了。他是一种体形非常小的鸟儿,有着一条细长灵巧的尾巴。他的啼鸣声是种口齿不清、叽叽喳喳、断断续续的颤音,一会儿听起来像是金翅雀的叫声,一会儿却又像是小灰猫嘲鸫的叫声,又一会儿却像小金翼啄木鸟的声音,虽然变化很多,但却缺乏连贯,也几乎没有什么节奏可言。

这里还有一种让我感兴趣的鸟儿是路易斯安那水鸫,也称作大嘴水鸫或水。它是让鸟类学家难以辨认的三种鸟中的一种,另外两种是众所周知的金冠鸫(也称林与北方水鸫,或小水鸫)。

眼下的这种路易斯安那水鸫虽然数量不多,但沿着洛克溪行走却经常可以遇上。这是一种敏捷活泼的鸟,是一种啼鸣声令人为之着迷的鸣禽。在五月阳光明媚的一天,我看见了一对这种水鸫,在两条泉流之间飞来飞去,飞落在这两条泉流的中间点,雄鸟突然发出我所听过的最生动的即兴演唱。他的歌声是在瞬间迸发出来的,一开始是三四声清亮圆润的音符,极似竖笛的某些音色,最后以急促而又错综复杂的颤鸣结束。

这种鸟只有在色彩上与鸫相似,上身是橄榄褐色,下面则是灰白色,脖子和胸带有斑点。他的生活习性、举止和声音跟百灵鸟很像。

沿着洛克溪前行,一路上黄胸拟榇鸟常常让我觉得开心,但有时也会让我觉得讨厌。这种鸟在动作和体形上与灰猫嘲鸫有些相似,但他委实是种怪鸟。和这种快乐的会发出很多种声音的鸟儿比起来,灰猫嘲鸫显得温和而柔弱。他的声音十分响亮、高亢而异乎寻常,只要你一进入他的隐居地——通常就在林边或古老原野的低129 洼地中茂密的灌木林里,他就会唱起小夜曲,其多变、奇怪且又粗鲁的啼叫声与乡野间的尖嘴鸻没有什么不同。要是一个人径直前行,他通常是不会打破这份宁静,但要是你驻足片刻或是悄悄地闲逛的话,那么你的存在就会刺激到他,促使他尽其所能地高声啼鸣起来。

他会躲在树枝的后面困惑地窥视着你,发出一种像猫似的“喵喵喵”

的尖叫声。不一会儿,他便会“呼呼呼”地叫唤着,清晰地问说“谁啊,谁啊”。紧接就是一连串急促的、极其刺耳的啼叫,打破了森林的宁静。继而他又发出像小狗一样吠叫的声音,然后就像鸭子一样“嘎嘠嘎”的叫唤着,接着又像翠鸟一般“咯咯咯”地叫着,有时却像狐狸一样尖声高叫,有时则如同短嘴鸦一样“呱呱呱”地叫,再接着就像是一只小猫在叫。此时,他的叫声听起来仿佛是来自远处,然后他又改变了声调,好像是在问候观众们。当你想要仔细地看看他时,尽管他十分羞涩,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了起来,但要是你保持安静的话,不久他就会飞上一节细枝,或是跳上一截一览无遗的树枝,昂首挺胸,垂下翅膀,尾巴下压,表现得很夸张。在不足半分钟的时间里,它又会嗖地飞回到树丛里,接着又开始演奏了起来,没有任何一位法国人小舌音卷得比他来得更流畅。“呵—嗬—嗬——呜嗬”——就是这样“——唏——嘎嘎,嘎嘎——咿特—咿特”——不一会儿之后又变成了“—特嗬—嗬—嗬——嗡——呱,呱——咯特、咯特——啼啵咿——呼,呼——喵,喵——”,如此下去,一直到你听腻了为止。有一天,当我非常靠近地观察这么一只鸟时,发现他每次的啼鸣声中只有六种音符,或者说只有六种变音,他按着这个顺序,在多达十来次的重复中几乎没有变化。有时当你离他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他会飞下来靠近观察你。这是一种多么奇特而富于表现力的飞行啊——双腿绷直,头往下垂,翅膀快速地拍扇着,整个动作有趣而又滑稽。

无论是在体形还是在色彩上,黄胸拟榇鸟都可以说是一种高雅的鸟儿。他的羽毛异常坚实密集,上身为淡淡的橄榄绿色,下身则是明黄色的,鸟喙又黑又硬。

红衣主教蜡嘴雀也称弗吉尼亚红衣主教雀,在这些地方也挺常见的,不过他们比较喜欢在林子里走走看看,也常常是鸟类的粉丝们和持枪男孩追捕的目标,因此显得非常胆小。这种鸟会让人想起身着红装的英国士兵,他那沉重的尖喙、高高的冠、脸上的黑斑纹、头部和颈部体现出的沉稳以及直立的姿态,赋予了他一种果断的,如同军人的外表。他的鸣啾听起来有点像是横笛吹奏出来的声音。当受到打扰时,他通常会发出如同军刀一样叮当作响的啼鸣声。昨天,在溪畔一片郁郁葱葱的树荫下,我懒洋洋地坐在葡萄藤上摇荡时,就有一只这样的鸟在离我几英尺高的上方捕捉虫子。他跳来跳去,不时地发出尖锐的叫声,一旦有飞蛾或者甲虫试图逃跑,他便从我所坐之处的上方直冲而下,好像是火把从树丛中落下。在瞥见我的那一瞬间,他惊恐地飞跑了。这种鸟的雌鸟羽毛略带褐色,只有当她飞起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点红色。

在华盛顿一带数量最多的啄木鸟莫过于红头啄木鸟了,他要比知更鸟更为常见。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那奇特的叫声,不是发自密林深处,而是发自那些散布于山上与原野中的残败的橡树林与果树林中,“咳忒——呃——呃,咳忒——呃——呃”,听起来就像是某种体形较大的树蛙的叫声,从城外那片橡树林里不断地传出。他嗅觉灵敏,非常强壮,然而当他在宽阔的树林间飞翔时却是如此的美丽,在两棵树之间划出一道温和的、红白相间的弧线。这是另一种有着军人样子的鸟。他沉稳高贵的姿态,明亮的红、白与钢青相间的制服,展现了他军人的威严。

我喜欢走的另一条路是城市的东北部。从国会大厦朝这个方向望去,几乎不超过一公里的距离,你便会看到一片宽广的绿色的山坡,坡度起伏不大,缓缓地延伸为一大片草地。山顶——假如如此缓缓隆起的草地可以有一个山顶的话——被一片高大的橡树林所覆盖,前面那一道茂密的林子宛若一件斗篷将其侧面裹住。在这座城市的许多地点都可以望见这片绿宝石般的风景。从北面自由市场沿着纽约大道望去,视线从街道上的红泥土掠过,落在远处这片清新的风景上。它仿佛在不停地邀请市民前往那里,让身心得以净化。当我从某条闷热而又生硬刻板的街道转向它时,它显得多么的诱人啊。

我将自己的目光沐浴于此,犹如沐浴于一股清泉之中。有时,可见一群群的牛儿在那里吃草。六月,还可以看见人们在这里收割晾晒干草。当白雪覆盖住大地时,无数的干草堆,成捆成堆地依然堆放在那里,令你的目光难以离舍。

覆盖着这座山的东侧的树林一直向东延伸过去,就是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最具魅力的林区之一了。这里的主要植被是橡树和栗树,还零零星星地点缀着月桂木、杜鹃花和山茱萸。这是唯一一处我发现犬齿赤莲开花的地方,也是我所知道的采摘藤地莓的最佳地点。

在一面山坡上,地面上长满青苔,穿过青苔,藤地莓拖着它的花儿。

从这些树林中走出前往市区,可以看见国会大厦的白色穹顶巍然矗立于绿色的山坡之前,它那四千吨的钢铁身躯轻盈高雅地飞向空中。在所有华盛顿那些令我可以极其长久地铭记在心的景色中,以那犹如白云飘浮于山顶的国会大厦的大圆顶之景为最。

186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