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的眼泪仍然含混不清地流着。谁也顾不上低头为她拭去。陆子格不敢多问,只好哗啦哗啦翻书。那些小小的铅字在眼前飞舞,把人搅得心烦意乱。
四
大清早竟然有人在楼下大喊辛妙的名字。陆子格饶有兴致地站在阳台向下望。
两颗毛茸茸的头凑在一起。
“出去玩吧妙妙。”
“你能带我远走高飞吗?”辛妙小大人般扬起稚气的脸,熟稔地念着从哪里学来的台词。
“我们一起读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后就能在一起了。”白净的小男生也像男主角附体,让趴在五楼阳台上的陆子格忍俊不禁。
姑娘嘟起嘴,不满地撩起袖子,“还要十年?那时候我一定都死了。”
条条手指宽的红印像蜿蜒的公路,毫无章法地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它们可能正凑成复杂的迷宫,约好在心脏处汇合。
小男孩被吓得不轻,以为遇到了传说中的神经病。他连连退后好几步,转身就走,连借口都懒得说一个。
辛妙叉腰世故地笑起来,像是入戏颇深的演员。却冷不防被神出鬼没出现在背后的父亲抓住衣领。
他弯下腰像要耐心对女儿解释什么,下一步却熟练地,丢垃圾一样把辛妙甩到一边。女孩猝不及防地瘫倒,像只空荡荡了无生气的面袋。
楼下只有他们父女。一切静悄悄地发生着,静到陆子格自己都要消失不见。
看着看着,腿疼竟然在白天偷袭了陆子格。视线变得模糊,他忍不住呻吟起来。脚下地动山摇,他是濒临倒塌的积木山。急忙弯腰退回到床边,陆子格来不及多想就重重摔下去。
幻觉里他小小一只的表妹被亲妈扒光衣服站在杂货铺里,手里攥着偷来的几颗糖果。糖纸的颜色真亮啊,点亮了逼仄的小屋里所有的光。他的妹妹咬着牙,抖成了一根冰棍。陆子格无助地站在门口,看她迅速长大蜕掉苍白瘦小的皮囊,在被父母几次逼婚后跳入暴雨夜湍急的大江。
有人卖命地拧着他的浸满生命力的毛巾,企图把它绞干。
有人卖命地催促着辛妙的父亲,点燃他对女儿莫名或是不正当的怒火,企图烧掉他们父女。
想着想着愤恨冲破陆子格的双眼,让他失明又能看穿所有。想着想着力量时隔三年又充盈在他体内,仿佛光芒笼罩全身。那种有了目标的奔跑让他激动得牙齿打颤,连腿疼都无法动摇分毫。
拔掉针给张老太擦擦嘴角的口水,陆子格忽然好奇老太太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下会不会是奇形怪状的器械或者干脆是一具阴森的骷髅。外面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后是轰鸣的雷声,他打个哆嗦赶紧走出去带上房门。
在黑漆漆的楼道里迎面遇到沉默的辛氏父女。父亲照常牵起嘴角冲他礼貌地笑了一下,仿佛两天前的恶行无人知晓。女孩抬头看他一眼旋即挪开视线,把他判定为陌生的路人。把温暖堆在眼角的陆子格觉得很受伤,理解性的受伤。以至于他下意识地伸腿绊倒女孩旁边肤色白得像是在水里泡了三天的阴沉男人。他不是面袋,倒是像哐啷作响的垃圾桶,姿势诡异扭曲,滚到平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