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忽然响起清脆的铃声,辛伟中载着辛妙过来,友好地对陆子格笑笑。
每次在卫生间听到辛妙求饶的哭声,陆子格都忍不住去想象她的父亲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刑讯高手。他会用把捅进女儿的手指甲里,把她吊在半空中用皮鞭抽打,用以确认他的无上地位。否则这个女儿就是坏事做尽的不良少女,喊救命只是再自然不过的自救伎俩。
可是这个日日奔波的男人有张柔和的脸。他常年顶着一头泛着油光的头发,两个虚浮的眼泡鼓出来,和楼里大部分人并无不同。引人注目的只有他那夸张地翘起的下巴——造物主不耐烦地将下巴插在他的脸上,仿佛脸都成了下巴的附属物。
陆子格对他点头致意。目视他把女儿放在楼门前去停车子。
辛妙蹲在地上深长胳膊,半截雪白的后腰露出来,脆弱的脊椎骨小心翼翼地凸现在上面。她专注又冷静地用小棍挫开毛毛虫的肚子,嘴角带着冰冷的微笑。像个训练有素的科学家。五年之后那会变成踩着小猫的肚子,不顾它的尖利求饶而干脆地剪下它的尾巴的狰狞面孔吗?想到这儿陆子格打了个冷战,胃里突地冒起酸水。
辛伟中伸手要拉起女儿。辛妙抗拒地甩开,把手背在后面。
正要起身的陆子格立即转开视线。
暑假到来,辛妙经常跑来张奶奶家和陆子格待在一起。女孩为老太太捋捋头发,轻柔地蜷起手指握住她稀疏的银发。听到有意思的话她就转头笑,那笑容有时灼人,有时瘆人。
“我可以告诉同学我认识一个作家吗?老师?”连称呼都静悄悄地改变了。
年近三十的男人又难为情地脸红了,“还是不要了吧,免得以后他们会以为你说谎了。”
“以后?”
他却岔开话题,“要不要听我正在写的故事?”
阿蛮拥有一栋公寓,不仅如此,他还在某种意义上拥有着公寓里人的生命——这是死神的儿子第一次接到的任务。父亲拿出盒子,让他的儿子们抽出写下容器的纸条,夺人性命的容器。医院,疾病,战争,一座城市,车辆,忌妒,仇恨,阿蛮不知道其他人的纸条上写了什么。他的纸上是座大楼。开始时他依据人间的善恶选择死者,穷凶极恶的人被超低的租金吸引,然后在这里为生命画下终点。但是只杀坏人是不够的,是人就有死的那一天。况且住得久了,总有些什么发生了改变,或是说,他的非黑即白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因为什么发生了改变?”辛妙插嘴问道。
“也许是爱上了什么人,也许他发现用人类的准则挑选该死的人本来就是莫大的讽刺吧。”陆子格自己其实都没有想清楚,“打个比方来说,如果阿蛮要让你爸爸死,你会允许么?”
蝉声都识趣地调低了音量。
她的小腿上还有皮带的痕迹,只有不出门时才肯换下厚重的长裤。陆子格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爸对我很好,他会攒钱给我买书看!”女孩古怪地顾左右而言他,脸却被紧张这个放大镜照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