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新史记·绝代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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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从绝境中走出的强者(3)

好戏才刚刚开始。陈平乘胜出击,下一个目标,他瞄准了传说中的老人精范增。要搞定范增何其难哉,他可是狐狸中的狐狸,比狡兔还狡兔。陈平知道,要摆平这个楚军中最重要的谋士,要用小火慢熬,要等。

这一等,就四个月过去了。从冬天等到夏天,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四个月,只见花谢花开,物是人非,楚汉相争进入到白热化的关键时刻。

不幸的荥阳被项羽围成了一个大铁锅,更不幸的是,刘邦本人就是被架在铁锅上,成了一片被煎的生牛肉。陪着刘邦被烤得七成熟的,当然包括陈平。

当刘邦日渐绝望时,奇迹出现了,项羽突然愿意接受谈判,并派使者至刘邦处协商议和一事。奇怪了,好好的牛肉烤得喷香,项羽怎么突然没了胃口要停火了?

项羽变卦,不是可怜刘邦,而是陈平的小火慢工反问计终于起了作用。陈平大把撒出的黄金铸造的谣言,终于让项羽知道了一件事:范增劝他攻击荥阳别有用心。

多疑的项羽再次入戏,谣言像病毒一样在他脑袋里绞着,他实在无法解开。但是,他马上找到一个办法。刘邦不是发出停战议和的文书吗,那就派使者出使汉军,顺道摸摸刘邦老底,如果发现有诈,再另做打算。

早吃苦比晚吃苦好,该倒的霉差不多都遇着了,陈平的运气渐渐好起来。

见猎物入彀,陈平做好了诱杀的准备。诱杀工具:一只全牛,素菜几碟;方法:轮流讹诈。

一切准备好之后,项羽的使者也来到了荥阳,到了吃饭时间,只见陈平叫人热情洋溢地抬着一头喷香流油的烤牛,来到了使者的宴席上。

陈平手下这帮死跑龙套的早就准备好了台词,他们对项羽使者问道:“请问是范增的使者吗?”

项羽使者摇摇头,说: “我是西楚霸王派来的!”

抬烧牛的人假装大失所望,嚷嚷着道: “搞错了,还以为是亚父派来的呢。”

于是,这帮人继续走着陈导亲自编剧的本子,抬着烤熟的香牛肉像拜神走错庙一样,又抬出去了。好一会儿,他们重新上菜,只上了几盘小菜。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范增的使者就吃牛肉,霸王的使者就只能吃凉菜。你们凭什么冷落霸王的人,却对亚父的人这般好,是不是范增那老家伙给你们什么好处了?!

项羽使者忍气吞声地吃完小盘凉菜,带着被冷落的屈辱感愤然离去。

打狗当然是要看主人的,当项羽听到属下向他哭诉在荥阳的遭遇时,他猛然醒悟,亚父叫我急攻荥阳,原来真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该不是跟刘邦有一腿,挖好了坑等我跳吧?那我偏不打了。

可笑的是,全世界都在谣传范增心怀鬼胎,独有范增还被蒙在鼓里茫然无知。范增听到项羽突然发布停止攻击荥阳的命令,他怒冲冲地跑到项羽面前,说道: “你还不赶快攻城,再晚就错过机会了!”

项羽正一肚子阴火,见范增送上门来,毫不犹豫骂了他一顿。

范增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扔下一句: “天下已基本平定,剩下的事儿君王好自为之吧,我没用了,回家养老去了。”

项羽没有挽留范增,范增离去的脚步更加决绝。上天没有给项羽留出后悔的时间,这次分别很快变成永诀,范增病死在回彭城的路上。

安息吧,范老,天堂已为您敲响了幸福的钟声!请你记住敲钟人的名字,他叫陈平。

四月,范增离开项羽,五月,范增病死的消息就传到了项羽的耳朵,他后悔了。一个孝子表达对亡亲的忏悔,只有悲伤的泪水和无限的哀思;然而,对一个英雄来说,眼泪和哀思根本就无法填补他难过的心,只有一样东西以告人欣慰,那就是攻城略地,报复敌人。

项羽开始报复了,被陈平忽悠的耻辱和激走范增的悔意像两股燃烧的火焰,冲击着他压抑的心房。他再次磨亮战刀高高地举起,五月的阳光轻轻地滑过刀锋,仿佛都响起了破碎的声音。

项王之怒,天下披靡,何况刘邦?

楚兵四面围击,驻守荥阳的汉军像被一条蠕动的长虫,被一群张牙舞爪的红蚁逼进了战壕,渐而又逼进了城门。

反间计也都奏效了,四万金也抛光了,但楚兵强悍如旧,刘邦龟缩如旧,谋士的智慧真的拼不过猛士的力量吗?

荥阳城中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种恐怖的死亡神情。刘邦坐在破烂的作战指挥中心,已没有心情再去质疑陈平。

此时陈平的神情依然轻松,他坚信,智慧才是真正无敌的,范增已经死了,于楚军中他再无敌手,眼前的绝境在他看来,仍有一条后路隐约可见。

这条后路名叫逃跑。

刘邦苦笑着摇头,我也想逃,但逃能逃得了吗?

陈平依旧淡定:能!

死守是下策,让刘邦逃路只是中策,做到既能让刘邦逃脱,又让汉军能守住荥阳城,这才是上上之策。这些陈平全部考虑到了,他演的就是上上之策。

陈平站在荥阳城中,缓缓转动历史,但他在这里将要付出又一次道德上的代价,将要在他死后近两千年里被当做小人唾弃。因为他这番计策的核心是女人。

陈平没有别的办法,城中能守城的男人已经不多,分不出足够的人来让他去导演一场大戏,他只能找来两千个女人,让她们披上甲胄,陈平眼中,无论男女,都是战士。 大戏开场了。 陈平始终陪伴着刘邦,而那两千个女兵已经连夜出了荥阳城东门。楚军很快发现了这支军队,项羽调动主力围堵过去。 这还不够。陈平让使者到楚军宣布,汉王将出城投降。 汉王的车驾果然出了城东门,但刘邦去了城西。在城东投降的是乔装成刘邦的纪信,除了刘邦和陈平,没几个人知道。

就在一行十余骑施施然从荥阳城西遁去的时候,陈平回头望了望城东,在那里,楚军正欢呼万岁,因为捉到了“汉王”。陈平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也有些凄怆,他知道,纪信和那两千个女人,将不能幸免。

面对大是大非,何须小仁小义。刘邦远去,荥阳坚守,陈平奇计迭出,终于在山穷水尽的情形下,成就了自己一生中第一次辉煌。

刘邦遁回关中重整旗鼓,楚汉之争的转捩点就此到来,此后将是汉初那些名将的舞台,他们征战天下,直到逼得项羽自刎乌江。

这几年陈平隐在幕后,没有多少出场机会,但是一件事绝佳地说明了他对于刘邦的重要性:

韩信攻略齐地后,派人向刘邦请求,务必封他为假齐王,以便治理齐地。所谓假齐王,就是齐国的代理王,此时天下未定,韩信的野心清晰可见。刘邦当即就暴跳如雷,拍着桌子大骂韩信: “他妈的你想自立为王罢了,还说当什么假王?!”

这时,陈平狠狠踢了刘邦一脚。

刘邦一下子愣住,他很快明白了陈平的意思,再次跳起来,提声大骂韩信使者: “男子汉大丈夫,要当王就当真王,当什么假王呢?回去告诉韩将军,我刻好印后,马上就给他送过去!”

刘邦演完这出青史无双的变色龙把戏,看了陈平一眼,满意吗?

陈平含笑点头,很满意。隐忍,是陈平给刘邦上的最重要的一课。

但是,大王,我不会让你白吃这个瘪,我会帮你找回场子来。

陈平真的一直没忘记这个耻辱,汉朝统一天下后,他依然牢牢记得。

汉六年,陈平献出奇计,让刘邦以游云梦之名,在韩信郊迎时,出其不意抓了时任楚王的韩信。

韩信被轻松抓回长安,降为淮阴侯。刘邦平定楚地,然后大会群臣,与功臣们剖符定封。陈平终于封侯。封地正是他的家乡——户牖。当年被全户牖乡的人取笑、被自家嫂子鄙视的浪荡少年,却成为了户牖的主人。

大汉的皇帝,亲手将侯爵的大印递过来了。陈平没有接,他说,这不是我的功劳。

刘邦愕然。我用先生的奇谋妙计,制胜克敌,不是功劳是什么呢?

陈平说,要不是魏无知,哪有我陈平的今天?他尚未得封,我也不敢受赏。因为陈平这句话,魏无知果然得了厚赏。

这就是陈平,恩怨分明。

——四海统一,天下升平,刘邦当了皇帝,陈平也封了侯。陈平的苦难好像终于走到头了。

只是好像而已。

四,高智商诈骗犯

刘邦建立汉朝当了皇帝,可是天下一点也不太平,因为到处都有人造反。首先是燕王臧荼造反,刘邦说,我征;跟着是颍川侯利几造反,刘邦说,我讨;再然后是楚王韩信“意欲”造反,刘邦说,我抓;紧接着韩王信又造反了,刘邦说,你们他妈的不能让我喘口气吗?!

刘邦累,陈平也不轻松,见天跟着刘邦四处征讨造反者,做的还是老本行,护军中尉。所以别的功臣尤其是文臣在自家房里享用醇酒美人时,陈平正在外风餐露宿,担惊受怕。

——陈平,你功成名就了?别得意,还要再玩你几把,游戏比较惊险,如果玩不过关,请自认倒霉吧。

韩王信的名字也是韩信,封的是韩王。此次他的造反,与前几个王侯相比稍微有些特殊,因为有外人的参与。这个外人正是传统的边患,匈奴。

匈奴在秦朝的时候曾被蒙恬打得远遁北方,后来趁着楚汉相争,死灰复燃。汉六年秋,单于冒顿率军进犯汉朝,在马邑(今山西朔州雁门)将韩王信重重包围。韩王信困急无奈,一心与匈奴和谈,便不顾礼节,频频私派使者出使匈奴。这就引起了皇帝刘邦的猜疑,认为他是对汉室怀有二心,于是本欲发兵救援的刘邦,反倒派人去指责韩王信。韩王信有嘴说不清,又害怕被杀,干脆在九月举城降了匈奴,并在冒顿的支持下,在太原郡轰轰烈烈造起反来。 刘邦龙颜大怒,亲征! 汉七年冬(汉初沿用秦历,以冬十月为一年之始),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仍用陈平为护军中尉,前往晋阳(今山西晋阳)攻打韩王信,并一举攻破之。冒顿派一万多骑兵前来助战,也被汉军击败。想不到匈奴人的凝聚力十分强大,才败复又聚拢,汉军乘胜追击,匈奴再败再聚。刘邦烦了,我就不信灭不了你!

此时天气酷寒,大雪下个不停,汉军士兵十成有三成冻掉了手指。刘邦管不了那么多,他打听到冒顿驻扎在代谷,就想擒贼擒王,剿灭冒顿,将匈奴人彻底赶回老家去。

刘邦连派十批使者出去刺探冒顿的实力,十批人陆续地回来了,众口一词地报告说,匈奴牲畜瘦小,兵马孱弱,不堪一击。刘邦大喜,再派郎中娄敬前去探听。

可是还没等娄敬回来,刘邦就心痒难搔,心说战机稍纵即逝,此时还不趁大雪给冒顿来个奇袭,还等什么!于是一声令下,三十二万大军全部开拔,浩浩荡荡地向北杀去。

走到半路,迎头碰上转来的娄敬。娄敬一看全军都走到这里来了,大惊失色,马上进见刘邦,喊道: “陛下,使不得!我去这一趟,见那匈奴尽是些老弱残兵,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故意示弱,暗中搞鬼!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刘邦一听就不高兴了,竟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来人,给我把这个惑乱军心的家伙捆回去,等我回来发落!

侍卫应声而上,将娄敬一枷锁起,送回了广武。

娄敬走后,刘邦踌躇满志,嫌几十万人一起走太慢,干脆自己带上数万精兵,风雪中一马当先,赶到了平城(今山西朔州定襄县。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山西省大同市。),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有些领导人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喜欢登临送目,指点山河。刘邦是其中之一,他在平城无所事事,听说东北方有座白登山风景绝佳,就兴冲冲带着人马过去看雪景。

结果雪景没看着,看到了匈奴的四十万精锐骑兵。

冒顿收到刘邦出城的线报,不禁欣喜若狂。我一再诈败,就是要引发你轻视之心;我雪藏精兵肥马,就是要诱你深入。没想到你如此配合,不但轻装简从自充先锋,到了平城还不老老实实待着,偏要上山赏雪。再跟你客气,我还是人吗?像白登山这种小山包,就让兄弟们围他个三五圈吧!

雪还在下着,陈平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涌遍全身。他的心里充满恐惧。如果说四年前在荥阳他没有感到绝望,那是因为他一无所有。而现在,他是大汉朝的户牖侯。

人一旦富贵安乐了,总会更怕死一点。

陈平很想把刘邦暴打一顿。如果不是这位大皇帝一意孤行,坚持进击匈奴,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当时不是没有劝阻过刘邦,然而头脑发热的领导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现在,该来的果然来了。

他转过头,恰好迎上刘邦热切的眼神,那就像一个落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虽然无助却充满信任。

陈平暗叹一声,士为知己者死吧,满天下都是君子,称得上“知我者”的怕是只有这个大流氓了。

七天过去了。山上的军粮即将吃完,后续大部队却连影子都见不到。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刘邦已经山穷水尽。

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对山下的冒顿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我没法上去抓你,就算饿也饿不死你,我都可以坐等你手下的什么人斩头来献。何况我已经约好了韩王信手下大将王黄、赵利,算算时间,他们的步兵部队也快到了,只怕明天就是你刘邦的忌日!

冒顿的嘴角浮起狂傲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胜券在握。

同一时间,山上的陈平也想到了这句话,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激动得浑身战栗。他马上找到刘邦,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刘邦听完,狐疑地问: “又玩这个?这样搞有用吗?”

陈平说,试试也好,总比坐在这里等死要强。

刘邦点点头,那就依你的,试试看吧。

冒顿围山时,一个汉朝使者悄然来到了匈奴王后阏氏的帐中。

除了必备的珠宝珍玩,那个使者还准备了一番话和一幅画。

使者道,我们皇帝陛下被冒顿大王困在山上已经七天了,其实这完全是个误会。我们这趟来,是为了攻打反叛的韩王信,并不想与贵部相争。现在事情危急,为了表示我们通好的诚意,皇帝已经派人回去,要将我国最美丽的女人带来,献给冒顿大王。小人私下为王后可惜。

阏氏有点奇怪。可惜?可惜什么?

使者从怀中取出一幅丝绢,交给匈奴士兵,说,王后看了自然明白。

阏氏接过来,那绢帛上画着一个汉朝女子,身段窈窕,面容姣好,一双美丽的眼睛顾盼生辉。虽然笔墨粗疏,却是相当传神,寥寥几笔之间,女子妍态毕现,呼之欲出。纵使阏氏对自己的相貌一向自信,也不禁有些嫉妒起画中人了。 这时那使者又说,这画的便是我国最美丽的女人,然而画师的笔,却根本没能描绘出她的美丽的万分之一。王后试想,要是我们皇帝真的将此女接来献给冒顿大王,那对您意味着什么呢?男人都有喜新厌旧的毛病,大王他难道不会因此而宠爱她,疏远您吗?所以小人为王后可惜。

阏氏一听,不禁妒火狂烧。他怎么不会,他有什么做不出来?当年他刚做上单于,还没这么厉害的时候,为了向东胡示好,居然忍心把我送给敌人。现在他强大了,我也不用再受那种屈辱,总算能得到他的怜爱,可是汉朝的美女一来,他有什么是忘不掉的?!

阏氏看着使者。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使者说,其实我们皇帝陛下也舍不得将此女送来,只是被冒顿大王围困甚急,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王后若能劝说大王退兵,自此汉匈两家通好,那我们就不送这个女子来了,我们只给您送金银珠宝。

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阏氏怦然心动。好,我会劝他的。

在白登之围中,刘邦和冒顿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两个人都在等汉朝的大部队。只不过刘邦等的是中央军,而冒顿等的是地方军阀王黄、赵利。刘邦在山上等得固然两眼发直,冒顿在山下也等得身上冒汗。

就在冒顿为王、赵二人迟迟不来而烦闷时,阏氏在一旁幽幽地说了一句,大王究竟为何要置刘邦于死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