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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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兵器

王经从未见过这种兵器,不禁问道:“此刀好生威武!不知是什么刀?”

赵成笑着看看他,心想王经这也算是第一次开开眼界,便介绍道:“这刀叫做陌刀,这年头也算是军中利器了。长杆阔刃,一刀下去,就算穿三层铠甲,照样砍作两段。吐蕃大食等蛮夷皆畏此刀。”

王经叹服道:“果真如此厉害!往年我只知道弓矛剑戟之类,原来现在打仗竟是要靠这种刀……”

赵成说:“也不尽然。十八般兵器还是要配合着用,只是其中精妙不为你我所知啊……且看他们如何操演吧。”

场上两拨陌刀手相互较着劲,把刀舞得虎虎生威,一招一式甚是精熟,喊杀声震天动地,实在难分伯仲。凉棚中众判官也难以定论,只得判作和局。

较量阵法时场面最大,两军以鼓声为号,同时变换阵型,先变成者为胜。一通鼓响,变长蛇阵,两通鼓响变鹤翼阵,三响变鱼鳞阵,四响雁行阵,五响方圆阵。阵型变换时,只听得脚步阵阵,激起尘土飞扬,场面气壮河山。中原承平日久,百姓何尝见过如此阵势,纷纷惊呼不已。王经深深被其吸引,连声说:“开眼界,开眼界。”赵成更是看得如痴如醉,像根木头庄子似的站着,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好像要把眼前的景象吸进肚子里一样。最后收阵时,赤旗队右路稍慢,结果皂旗队被判为胜方。

最精彩的还是斗战。两方各选勇悍士卒十人,披挂骑马,手持长木棍对战,落于马下者为输。鼓声方响,皂方锐气逼人,出七人直扑赤旗右翼,三人留下纠缠左翼。赤方措手不及,当下就有三人落马,剩下的左冲右突,想收拢起来稳住阵脚。可皂旗一边哪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只管步步紧逼,穷追猛打,缠斗间赤队又有两人落马,场上正成一边倒的态势发展。赵成在场外正骂举赤旗的窝囊,不料须臾之间,赤队中一骑壮汉愤然杀出,猛地挥棒将皂队中一员悍将连人带马打翻在地,转眼纵马飞奔,插到皂队后面。未等皂队人马转身,这壮汉用棍击打皂队两骑后尻,战马受惊向前狂奔不止,皂旗队形登时被冲乱。赤方趁机反击,看准皂队阵脚不稳时左冲右突。两边又是一阵缠斗,双方各有损伤。最后,赤旗队只剩壮汉一人,皂方还有三人。

这时,数万围观百姓鸭雀无声,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最后的角逐。

壮汉毫不退缩,做了个手势让皂队三人先上。三人一夹马,呐喊着冲过来。壮汉原地不动,只将手中的木棍举起,瞄了一瞄,呼地投了过去,皂队一人应声落马,另两骑与壮汉擦身而过。停住马,这两人转过身来,见壮汉手中连棍也没了,越发胆壮,再度举棍杀来。壮汉竟然不避,迎面向冲。皂队中一人挥棒横扫,壮汉一运气,举双手隔挡。木棒击在手臂上,壮汉岿然不动,木棒反从那人手上震脱。壮汉顺势把棒接住,反向一捅,皂队军士便跌下马来。百姓们看得一阵唏嘘。

场上只剩一对一了,但皂队那一人早已心生怯意,于是两人相对而冲,只一合,皂方最后一人就落于马下。

顿时全场欢声骤起,百姓们纷纷击掌大呼“好汉!好汉!”赤旗方阵鼓角齐鸣,摇旗呐喊欢庆胜利。洛阳府尹走下凉棚,手举酒樽请壮士饮酒。壮汉接过一饮而尽,又再度上马,纵马绕校场一圈。所到之处百姓呼声一片,风头俨然盖过了凉棚里的那些达官显贵们。王经和赵成也深为此景触动。

在回乡的路上,两人依旧兴奋不已地谈论着刚才所见的盛况。赵成对最后那个扭转乾坤的壮士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再感叹自己枉为男儿,前头十几年算是白活了,将来要有机会一定投军中效力。王经虽不像他那么想,但对于那一把陌刀也是羡慕不已,倘若自己家中也有一把,那该是件多美的事啊。但梦想是一回事,现实则又是一回事,作为两个读书人,他们的前途是渺茫的。这次考试两人心里都有底,都知道自己可能多半还是要名落孙山的。往下的路该怎么走呢?两人一谈到这里就有点垂头丧气。王经说:“还是只能考下去,十几年来就学了这个,除此以外你还能干什么?”赵成却流露出了厌倦的情绪,他反问王经:“难道要像赵先生一样,考到头发花白了?就算中了,你觉得他值吗?他考中的那一天,我一点也没觉得高兴,我反而觉得他可怜,一辈子耗尽了,就为了坐上那顶官轿,有什么意思!就算他在长安被选中作个小官,那也是一辈子到头了。书上不是说要‘治国平天下’么,人都老了还平什么天下?”

王经听得一楞一楞,虽觉得赵成说的不是正理,但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问他:“那你打算呢?”

赵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背了一句诗:“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读书不像是大丈夫所为啊。”

王经只当赵成这话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把它摆在心上。回家之后两人歇了一段时间,又照样温起书来。但王经渐渐觉得,赵成的心思越来越不放在在读书上了。每次读书,他必读史书,而且无非就读些李广,卫、霍,班超之类的传记。读完之后还总是长吁短叹,大发牢骚。读经典时却总也提不起神来,有时干脆把书一扔,出去舞枪弄棒地瞎玩。闲聊时还时常说些怪话,什么“壮士耻为儒”,什么“大丈夫当效死疆场,马革裹尸……”。王经知道他心底里羡慕那些横刀跃马的勇士,说实话王经自己也羡慕,可羡慕归羡慕,总不能当真呀,按老王头的话讲,读书人不读书那还能干什么?所以王经一直想好好劝劝赵成,不要一直想入非非。可每次总是刚起个话头,就被赵成一通“大丈夫在世当如何如何”的歪理顶了回去,总也未能如愿。

不过,王经做梦也没有想到赵成会走,而且走得这么突然。那天晚上他刚要吹灯睡觉,就听见赵成家里一阵吵吵。一家人好像在争着什么,中间夹杂着男人的吼声,还有女人的哭声。王经只当是赵成又闯了什么祸,没在意就睡了。不料第二天鸡刚叫,赵成的爹妈就来叫门了,手里拿着一张纸,吵着要王经念念。王经只得爬起来看这封信。这一看,还真把王经下了一跳,这是一封赵成的拜别信。信上说,他屡考不中,读书无甚指望。但又不想做乡间碌碌无为之辈,遂生投军报国之念,欲效班超故事,效力疆场,要等有朝一日封侯拜相,再回乡孝敬父母。王经赶忙一五一十把信上的内容说了,赵成他妈当场就坐地上嚎啕大哭,他爹气得脸都发白,直骂赵成是业障、不孝的畜牲。这时老王头也披衣出来了,他在里面时听了个大概,看见他们这副德性,只得劝慰两句:“哎……二位别急,我看呀,赵成最多只是一时赌气,过两天气消了也就自己回来了。或者半夜里出走,这一时半会还走不远,追上去还来得及。你们现在先别忙着哭,快分头去找找,兴许还找得到。”赵成父母听了,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跑出屋去招呼几个本家一起去找,连告辞都没来得及。

两人刚走,老王头就摇着头说:“就算找到,我看也是拉不回来啦……”

“你咋知道?”王经问。

老王头说:“从小就看出来了,赵成这孩子胆大心野,他认准了的事,七头牛都拉不回。还记得当年你打破他头的事么?他想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就一口咬定不放,直到你认账了,他还是死不承认,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就很不容易拉。我看,他真是投了军倒也未必没有出息,读书倒也未必有出息……”

“那你看我要是投军能有出息么?”王经笑着问。

老王头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一板说:“休要胡言,你好好读你的书是正经!”

王经不作声了。其实赵成的信上还有一行字是留给他的,信上说:吾去意已决,烦劳弟劝慰家父家母,切勿以成之事为念。弟亦当自决,大丈夫岂可皓首穷经,甘作腐儒乎!

这句话王经对谁都没有讲,但却一直在心里反复念叨,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迂腐不堪的“老明经”吗?

赵成终于还是没有被找到,而日子也就照样过。一个月之后,赵成家人也慢慢接受了现实,不再每日早出晚归地折腾了,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王经的日子有些不一样了。少了赵成,读书也没有了乐趣,他一拿起书本就觉得心情烦闷。村里好事者又开始传闲话,说“走了赵进士,又来王进士,从小考到老,中不了进士。”还有的人干脆就劝王经,“搬到那间空书院去住吧,正好村上还有几个孩子,也该认几个字了,正好你边读书,边收几个学生赚几吊钱,总比现在在家干耗着强呀。”这些话王经听得都心烦,每一句似乎都在明里暗里说他应该步赵守礼后尘去,可王经偏偏就不愿做那样的人。说实话,王经现在心里挺佩服赵成的,他敢作敢为,说一不二,活得像条汉子。可自己却不行,眼看着就要变成一个“老明经”了,却无计可施。他想要是赵成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他。

带着这种烦闷的心境,王经再次参加了正月里的科考。这次没有人伴他同去了,王经感到十分孤独,闷闷不乐的情绪写在脸上。老王头大约也看出来了,所以临走前特意多塞给他两吊钱,让他考完后好好在城里散散心,别急着回来。

洛阳城比前两年更繁华了,不仅是白天,甚至晚上鼓响三通之后,城里几家大的酒肆勾栏照样夜夜笙歌,丝毫不顾官府宵禁之令。不过王经不是个花天酒地的浮浪人,考试那几日在客栈只是闭门读书,不轻易跨出半步。直到考完出场,才挎着褡裢,在洛阳城里瞎转转。

这次考试的情形比前两年更糟,王经连温卷之作都没有递上去,几乎没有上榜的希望。城里的繁华丝毫不能对王经有一丝宽慰,反而越发让他感到落寞。三次科考的经历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浮华喧嚣的洛阳城是没有像他这种乡村举子的容身之所的,正如赵守礼所说,他是寒门出身,未进考场早已失去先机,除非上苍眷顾,否则永远是这里的局外人。他想,如果真的注定是局外人,那又何苦每年都来做别人的陪衬呢?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哪里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未必非要皓首穷经。王经这时又想起了赵成,他不知道这时候赵成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但凭着他对赵成的了解,他相信赵成一定过着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一种他羡慕已久却难以接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