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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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砍价

转了半天,终于有一样东西勾住了王经,那是挂在铁匠铺门口的一把横刀。这把刀镔铁打制,刀身笔直细长,在阳光下放出暗暗的铁光,刀柄为木质,细细地缠裹红色刀布,乍一看也很是有模有样。王经情不自禁走过去,把刀取下来拿在手里细细观看。

铺里的铁匠看到了王经,停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说:“客官看看这刀怎么样?”

王经被问得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是从来都不懂刀的,只好含混地说:“恩……只是看看。”

铁匠上下打量了一下王经,觉出眼前这后生八成是过来赶考的读书人,大约也就是想买把刀玩玩,不是个使刀弄枪,于是便说:“看样子客官不是个用惯刀的,我这人也从不欺瞒外行,这刀的确不算把好刀,用的不是好铁,也不是我的手艺,是我徒弟前两日刚打的。您要是带它投军,那这刀不合适,要是在家练练武使着玩玩,那用着倒也趁手。价钱也公道,你出四百钱,这刀就只管拿去。”

王经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只得压压价:“太贵了,便宜点卖不?”

“三百五十文,可不能再少了,这就削到骨头里去了。”

王经把褡裢取下来,掏了掏里面的钱,大约也就三百来文。要是买了刀,老王头的钱就剩不下几文了,心疼的慌;可不买心里又不甘,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买。王经把钱全部拿出来摆到铁匠面前,说:“全在这里了,就这些,我也是诚心买刀,你看卖不卖?”

铁匠粗粗数了数桌上的钱,大约三百二十几文,觉得卖得也值了,于是说:“也罢,也罢,就算我今天开个张,便宜你了,刀你拿去吧。”

王经兴高采烈地拿着刀走了,当天就回了赵家庄。一路上还像个孩子一样,时常把刀拔出来比划两下,兴奋异常。不过他没有料到,这把普普通通的横刀对于老王头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当老王头第一眼看到孙儿腰里这把刀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从来没有料到孙子会买这么一样东西回来。虽然十六年过去了,但道士的谶语依然深深地印在老王头心里,而且他对此一直深信不疑。十六年间,他步步小心,用心良苦地将孙子与一切兵器隔离,他自认为这一点做得非常成功,但是他这一次疏忽了。他非常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和孙子同去,后悔自己怎么一时糊涂给了孙儿这么多钱,不过一切都晚了。老王头认定,既然刀已带回,那么就预示着灾祸已经不远了……

王经丝毫没有注意到老王头的表情,依然兴高采烈地炫耀着那把刀,直到老王头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这才把他吓了一跳。王经回过头,见老王头面色惨白,神色凄然,预感到事情不太妙,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爷爷你怎么啦。”

“业障,买这个劳什子做甚!”老王头责问道。声音虽不是很响,但是足以把王经兴奋的情绪吹得烟消云散。他暗自揣度祖父的心思,觉得很可能是老王头嫌他花了太多的钱,不注意节俭吧,于是赶忙收起刀,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孙儿一时糊涂。三百文大钱实在太贵……”

“扔了它。”老王头说。

王经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说:“虽是贵了,可总是买来了,扔了可惜……”

“扔掉!”老王头突然大喝一声,把王经吓了个够呛,呆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王宝立刻一步上前,从儿子手里夺过横刀就扔出了屋外,凶道:“叫你扔就扔!”

王经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不可思议,叫道:“扔了多可惜!”

老王头对王经说:“你以为我是心疼这两个钱吗?不是啊。你就是买座金山都可以,可就是不能买刀啊……这东西……招灾。”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王经逼问。

老王头只得一五一十把道士谶语的来历说与王经听。可王经是读圣贤书的,哪里肯信这个,拿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大道理反驳,说得老王头发了急,正色道:“少来这个,你说得我听不懂,反正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就这事不行,听我的,把那劳什子扔河里,读书人不用功读书要把刀作什么啊。”

王经虽一肚子不愿意,但也不敢违了长辈的指示,只好灰溜溜地出门,捡起地上的刀,往河边去。不过他根本没打算把刀扔河里,只是装个样子罢了。看看离家远了,也没人看着,一个转身就走到树林中,找了一个合适的树洞,把刀藏进去再用树叶盖上,又匆匆忙忙跑回家。

这件事让王经心里堵了很久,虽然刀最终还是保住了,但是老王头做法让他很不痛快。王经想 ,不就是个臭道士胡扯了两句吗,至于这样奉若神明嘛。自己大小也是个十六岁的人了,古代儒生都是仗剑而行,他现在配把刀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呀。可笑这老爷子,什么也不懂,硬要作读书人的主。

王经闷闷不乐地在家呆了一个月,又到了出榜的日子了。他照例早早出门,早上戊时便到了城里。城里已聚了很多举子,都是来看榜的。不过到了本该出榜的时候,城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县衙大门紧闭,门口不见一个衙役。书生们都很奇怪,但又想或许是县衙有公事才耽误一会儿,也就没太在意,于是各自在城里瞎逛逛,等着红榜出来。不料从上午戊时一直等到下午辛时,县衙依旧一点响动也没有,这可急坏了看榜心切的举子们。大伙陆陆续续聚拢到县衙门口,议论纷纷,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有人说是因为今年名额少,洛阳府的几个大员的公子们都在通关节,学官一时难以摆平,所以出不了榜;也有人说是出了弊案,上头正在彻查,连主考的大官都收监了,这次考试怕要不了了之……王经夹在其中左听听右看看,隐约觉得这次考试似乎比以往有着更深的玄机,不知道最后会闹出个个什么结果。

又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出榜。人群开始吵吵嚷嚷,有耐不住性子的开始叫骂起来:“县衙都死光了吗!怎么没人的啊!”吵嚷声越来越大,后来有胆大的起个头,众生员一同大喊:“请府尹大人示榜,请府尹大人示榜!”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引得许多百姓前来围观。终于衙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列跨刀的差役,为首的一个粗壮的捕头上前一步喝道:“都回吧,今年不出榜了!”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底下有人不解地问:“既是朝廷制举,怎能如此儿戏?”

捕头说:“这和本府无关,乃是李相国有令‘野无遗贤’!”

“什么……”捕头的话引起底下的人群一阵更大的骚动,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举子们都是十年寒窗过来的,十年功夫就换来一句“野无遗贤”的空话,这怎能让人甘心。

有些不太识相的书生问:“啥叫个‘野无遗贤’?”,“明年还开考么?”

捕头冷笑道:“哼哼,亏你们还是读书人,这都不明白?难怪要考不中。李相爷的话就是说,朝廷该取的都取了,剩下的都是不成器的,要来干嘛?朝廷的钱粮可不是用来养活书呆子的,哈哈。”

“哈哈哈!”一旁的差役们爆发出一阵怪笑。

众书生本就积了一肚子怨气,现在又见这捕头口出狂言,竟然羞辱众人,怨气立刻就化为了怒气,只是事关前途,再加上书生们多少有些涵养,因而暂时没有人把气发出来。大伙儿还是议论,但话题已经火药味很浓。有人说:“我听说李林甫有个公子,今年也正到要赶考的年纪,我觉着这狗屁的‘野无遗贤’定然和他有关……唉!自从他当政,真是黑啊!”

“咳,哪儿啊,你也不想想,李林甫的儿子还用考么,还不是高官厚禄等着他去拿。我看这次,八成是他又变着法讨好皇上呢,好显得皇上功比尧舜。”

“唉,这皇上当年是何等英武,怎么现在也成这样了呢?”

“皇上是个好皇上,都怪李林甫这个奸贼!误国误民!”

大概是说话的人一腔愤懑,话说得响了一些,被那个捕头听见了,他立时大喝一声:“大胆反贼!竟敢诋毁李相爷,小心我剜了你的舌头!”

众儒生见这个公人又来聒噪,一致把脸对着他,两眼射出愤怒的目光。

满脸横肉的捕头也看出了目光中的愤怒,可他哪曾把几个书生当回事,越发嚣张地讲:“看什么!几个读书的还能反了天了!老子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事读书人,就他妈一张臭嘴,自以为了不得,其实就和那跳蚤一样,老子想掐死谁就掐死谁!现在居然敢在州府前撒野,反了天啦!要是扰了府尹大人休息,我扒了你们的皮!还不快散了,快滚!”

王经听到这一番话,只觉得满腔的怒火直往上蹿,灵机一动,喊道:“既是李相国之令,为何不见朝廷榜文!就你这厮空口白话,莫非糊弄我等!”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对,我们要见榜文,要向府尹大人陈情!”

“陈情,陈情!”众人齐声喊道。人群后排有几个想把事情闹大的,奋力往前挤,人群竟也拥簇着向前涌,登上台阶直向府门而来。

差役们一看情况不对,也急了,从腰间拔出刀来,指着众人喊道:“谁敢过来,老子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