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娜仁托雅神色惊诧地看着那个伏在捏古斯巴日身上的黑衣女子——鲜血自她唇角溢出,滴落在她身下男子的白衣襟前。
“陶如格公主?”
在她倾尽全力地击向被困魔咒束缚住的捏古斯巴日的瞬间,自满天的沙尘中倏然跃出了一抹黑影,那样猛烈沉重的一击全数被那抹黑影挡下了,竟未曾伤到捏古斯巴日分毫。而她怎么也未想到,那抹黑影会是陶如格。
她瞄了眼陷入昏迷之中的捏古斯巴日,毫不犹豫地将剑抵在他的颈项间,转目看向陶如格冷声质问道:“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呢?”
陶如格惊慌地一把握住那拉娜仁托雅手中金芒微露的剑身,完全不顾手心被锋利的剑刃割伤,满手是血却紧紧地握住。她抬起头,脸色灰暗如死,喘息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道:“不要……不要杀他……他……不是……不……”话未说完,她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
那一击驱魔咒,虽然对常人没有致命的危害,可是身为黑博的陶如格身上却沾染着邪气,是所以她会有如灵魂被撕裂的痛楚。
“守护白鹿之魂是世代萨满女巫的责任,如今血瞳诅咒已启,倘若白鹿之血流尽,白鹿之魂便永无重生的可能……所以,‘他’一定要死!”那拉娜仁托雅冷冷说完,猛然抽出被她紧握在手中的金剑,旋手一转,剑上金芒陡盛,举剑刺向捏古斯巴日的心脏。
“即使杀了他,白鹿也一样会死!”陶如格忽然大呼一声,用尽全力挣扎而起,大口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还未站起便又重重跌倒下去。
那拉娜仁托雅执剑的手倏地顿住,剑尖半寸已然没入捏古斯巴日的胸口,隐隐有血色浸染了白衣。
她一语不发地盯着匍匐在地大口吐血的陶如格,神色惊疑不定。
“呵呵……”陶如格忽地轻笑出声,断续说道:“血瞳诅咒……魔亡……咒破,否则……被诅咒之人……血尽魂散……”她挣扎着抬头看向乞颜赤那怀中血流满面的白小鹿,目光阴骛,恨声道:“我希望她死……她死了,我们……我们的痛苦也就可以……解脱了……咳咳咳……”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身体不住地颤抖,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看着会晕厥过去。
那拉娜仁托雅忽然默念了一句咒语,指尖触到她的眉心,一丝金芒眨眼间没入她的眉心,止住了她的咳喘。
“我好恨……”陶如格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渍,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恨他眼中只有她,我恨他……为了她而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被魔鬼控制了心神……若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被利用……令魔鬼重生,也不会害了……”她倏地住口,神情悲愤,恨意如烈火般灼红了她的双眼。
那拉娜仁托雅脸色微变,额角渗出一丝冷汗,垂目看向昏迷不醒的捏古斯巴日,蓦然发现不知何时他身上那强烈的邪气早已消失无踪,手中的金剑再也没有一丝金芒。魔鬼的重生体,不可能一丝邪气也没有!
她倏地收回金剑,一脸骇然地瞪着陶如格说道:“魔鬼的重生体是谁?”
陶如格忽地全身一颤,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紧咬着唇默然转过头去。
蓦地,一道寒光掠起,雪亮的刀锋眨眼搁至陶如格的脖子上。乞颜赤那怀抱着神智恍惚的白小鹿立在她面前,如冰般的银眸挟着深浓的戾色,紧绷着下颌,冷冽开口道:“说,‘他’在哪?”
陶格如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脸厉色的乞颜赤那,眼中掠过了一抹骇然,然而下一秒,她将目光落向他怀中的白小鹿忽地笑起来:“我不会告诉你们的……哈……我要你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血流干……看着她的魂魄烟消云散……哈哈哈……”她笑着,满口的鲜血分外骇人。
“啊……”她忽然惨忽出声,颈侧一道寒芒一闪而逝,温热的暗红液体随之涌汹而出。
“说,‘他’在哪?”乞颜赤那手中的雪亮长刀仍搁在她的脖子上,只是雪亮的刀刃上多了一抹猩红。
他冷冷地盯着她,阴沉的脸上隐有狂怒之色,握刀的手上青筋暴突,似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她猛然一阵战栗,却见他缓缓开口道:“下次,流血的就是你的喉咙了!”
那拉娜仁托雅见状,忽然上前一步轻抚了一下乞颜赤那握剑的手,转而面向陶如格说道:“你以为白鹿死去,魔鬼就会心满意足么?
陶如格怔怔地看着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他’想要的并不仅仅只是苍狼和白鹿的命……”那拉娜仁托雅轻轻抬起手指向被漫天沙尘笼罩的草原,沉声道:“‘他’想要的是整个草原!假如有一天,草原被黄沙吞没,我们谁也活不了!”
“那时,腾格里赐予我们的这片古老丰美的草原将成为历史……而你、我、以及草原上千千万万在这片草原上世代生息的人们也都将成为历史上的尘埃。你可曾考虑清楚,为了你个人的仇恨而葬送掉整片草原,这样的代价值得么?”
一席话落,陶如格灰白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之前还无动于衷的神色已隐现出惶恐和挣扎。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她忽然喃喃自语,双手捂着脸蜷缩着身子,拼命地摇头。
那拉娜仁托雅缓缓靠近她,蹲下身轻抚她不停颤抖的肩膀,温柔地诱哄道:“告诉我‘他’在哪儿,我们一起阻止这场灾难,为了我们所爱的人,为了我们所爱的草原。”
陶如格抬起头,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一个迷路的小孩般。
“陶如格……告诉我‘他’在哪儿?”那拉娜仁托雅微笑着,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她缓缓垂下眼看向握在自己手上的那温暖白晰的手,有些动容。她的目光落在她们相握的手上,正欲开口却忽地僵住了。
那拉娜仁托雅一惊,随着的她的目光看向躺在自己手边的那把七星金剑。
“陶如格……”她惊觉不妙,正欲开口却被陶如格猛然推开。
“不!”陶如格像只突然惊醒过来的小兽,倏地退开,神情凄厉地瞪着她颤声道:“你们会杀了他……不,我不能告诉你们,不能告诉你们……”
乞颜赤那冷眼看着陶如格,忽地将刀收回腰侧,唇角缓缓逸出了一丝令人心惊的笑意。
“她不说也罢……”他将目光转向跌坐在地上的那拉娜仁托雅,示意银狼禁卫将她扶起来。
“王爷?”那拉娜仁托雅不安地看着他唇边的那丝笑意。
“银狼禁卫!”他忽地转身,眼神扫向严阵以待的十名银甲武士。
“属下听令!”十声响亮的回应整齐划一,空气为之一震。
“上至突厥王室,下至突厥族人,一个不留!”简短残酷的一声令下,空气都为之凝结了,犹如酷寒严冬骤然来临。
陶如格全身猛然一颤,惊恐地瞪着面带笑意,眼神却残酷得令人寒彻心骨的乞颜赤那。
“遵命!”银狼禁卫的声音中充满冷冽的肃杀之气,铮铮铁甲、金铁之声令人悚然心惊。
“王爷!”那拉娜仁托雅忽然出声,拦在十名整装待发的银狼禁卫马前,望向眼神冰冷残酷得有些疯狂的乞颜赤那劝道:“王爷万万不可冲动行事啊,倘若要用成千上万无辜者的性命来换回白鹿和草原,这样的的残忍行径又与魔鬼何异?灭族这种血腥残忍的行径是会遭受天谴的,腾格里是不会再庇佑您的啊!”
乞颜赤那将血流了一身的白小鹿紧紧拥在怀中,银眸挟着一丝血红,冷冷笑道:“如果命运注定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魂飞魄散,那么即便是血洗草原,遭受天谴,甚至是被腾格里遗弃,我也无所畏惧。即然连她都守护不住,草原的生死于我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即便是永世无法超生,我也要拉‘他’一起陪葬!”
如此绝绝的一席话,如冰雪碎片注入所有人的心底。那拉娜仁托雅震惊地看着他,脸色惨白,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再没有任何犹豫,乞颜赤那倏的翻身上马,猛然提缰大喝一声,座下通体如墨的骏马扬蹄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出,眨眼便没入漫天昏黄的沙尘之中。十抹银色的身影紧随其后,绝尘而去。
“王爷……王爷……”那拉娜仁托雅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拔腿追喊。
“苍狼……”
那一声声绝望骇然的呐喊最终被鬼哭狼嚎般的风沙吞没。
那拉娜仁托雅跪坐在地上,望着漫天沙尘中乞颜赤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满心悲凉。难道这是天意么?千年的轮回,命运终究还是逃脱不了魔鬼的诅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茫然抬头望见了一张粗犷却温柔的脸庞。
“女巫大人……”托罗其格其满脸担忧之色,眼神中难掩关切之情,轻轻地唤着她。
不远处,少年嘎必雅图头缠着白色的纱布,蹲在昏迷不醒的捏古斯巴日身边,一副焦急的神色。
她怔怔地看着眉头越蹙越紧的托罗其格其,看着他的嘴唇翕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眼中那灼热焦急的目光令她悲凉的心底生出一丝淡淡的温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说句啊,到底怎么了?”托罗其格其急切地唤着她,情急之下竟唤出了她的名字:“说句话啊,娜仁托雅……”
娜仁托雅!第一次,他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这个曾在他心底默念过无数次,尊贵而神圣的名字。
许久,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飘渺如丝般轻细:“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他愕然地看着她,脸色愈渐不安。
“什么来不及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王爷去哪儿了?小鹿郡主……”
“守护了一千年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么?”她喃喃地低语打断了他急切的问话。
“一千年了啊……命运的轮回却仍未能摆脱诅咒的宿命……腾格里啊……永恒的腾格里啊,救救您最爱的孩子吧,救救草原……”她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最后已然泣不成声,泪水沿着苍白绝美的轮廓滚滚落下。
“求求您……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草原……”
托罗其格其呆住了,看着面前的女子闭着眼像个孩子一般伤心欲绝,无助落泪的模样令他的喉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那样高高在上的萨满女巫,如女神一般尊贵圣洁的女子,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而且是在他的面前。
他紧握的双手垂在身侧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久久暗藏在心底的情感忽然汹涌翻腾如绝堤的洪水般漫天覆地袭卷而来。
“娜仁托雅……”他沙哑地唤出她的名字,颤抖着伸出手,终于鼓起勇气将哭得如泪人般的她拥入了怀中。
“站住!”一声冷厉的喝叱惊动托罗其格其。
他抬头望去,只见方才守在捏古斯巴日身边的嘎必雅图不知何时抓住了一直未曾吭声的陶如格。
“放开我,放开我……”陶如格脸上布满血污,头发散乱,一边挣扎着一边嘶声喊叫,疯子一般。
“不要杀我的族人,不要杀我……放开我,放开我……”
嘎必雅图略感吃力地拽着她拼命挥舞的双手,一向面无表情的漠然脸上竟现少有的凌厉之色。
“摄图在哪儿?”
“啊?”挣扎中的陶如格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倏地僵住了,瞪大双眸惊恐地看着他。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托罗其格其感觉到怀中的那拉娜仁托雅忽然一僵,下一秒她便猛然挣开他,一阵风般冲到嘎必雅图面前,神情激动莫明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嘎必雅图惊讶地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愣了一下说道:“昨天夜里,我悄悄跟随小鹿郡主离开营地,欲暗中保护她。未料,才刚行至城北不远处便被突然窜出来的一抹黑影击中头部。那抹黑影很小,速度极快,晕倒前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却不小心扯下了这个……”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了一根断开的金链子,那是一根很普通的金项链,然而挂在链子上的一只金狼坠子却意义不凡,那是突厥王室的象征。
那拉娜仁托雅接过那条金链子,颤抖着将那只金狼坠子翻转过来,两个篆刻在坠子背面的突厥文赫然映入眼底——摄图!
天!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个年仅不过五岁的孩子!
“啊!”陶如格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倏地挣脱嘎必雅图对她的钳制,尖叫着逃开,转眼便没入漫天的沙尘之中。
“你们不能杀他,不能杀他,我不能让你们杀他……”
疯子般的尖叫自沙尘中飘来。嘎必雅图欲追上去的身形被那拉娜仁托雅拉住。
“不要管她了,我们要赶紧去找王爷!”她一把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捏古斯王爷先交给你了!”
她转身捡起七星金剑,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看向托罗其格其,微点了点头说道:“出发了,托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