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黄,沙石飞舞。草原仿佛被一层浓浓的黄雾笼罩。
迅速召急起来的孛尔贴赤那族的将士们列队、持剑,无声地聚集在乞颜赤那和十名银狼禁卫的身后。四下里纷乱一片,各部族的人们都在往山谷外移动,人声马嘶不断。肃然沉凝的军队犹如一只潜伏在暗处的野兽,冷眼看着惊慌无知的猎物,随时准备侍机而动,给予致命的一击。
乞颜赤那俯下头,温柔地亲吻着白小鹿越来越冰凉的脸颊,银眸中深浓的眷念和隐忍的悲伤渐渐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深深地凝望着那张被鲜血衬得惨白惊心的脆弱容颜。他紧搂着她身体的手微微地在发抖,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愤怒,恐惧,还是绝望……
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可是她的血却那般温暖,缓缓流动的血液鲜红夺目,那样温柔而又残酷地淌过他的手心。那些自她身体里流出来的红色液体仿佛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她每流失一滴血,他就觉得他的灵魂也被带走了一丝,她的血若流尽,他的灵魂也将随之死去。没有了灵魂,徒留下一具没有任何感觉的躯体又有何价值呢?
“不要怕……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决不让你一个人害怕……我会守护着你……生生世世……”他轻吻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喃喃低语,仿佛是在对甜睡中的情人诉说着缠绵的情话,生怕惊醒了她。
最后,他在她没有血色的唇上落下深情的一吻。抬起头,冷眼看向风沙中慌乱奔走的人群,他倏然举刀,雪亮寒芒令全军将士齐震。
“杀!”
残酷冰冷的地一声令下,数万将士呼喊着举剑冲向毫无所觉的人群,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漫散而去,阵阵马蹄震得草原都在颤抖。
眨眼之间,呼啸的风沙之中充斥满无数令人心惊的声音——金属冰冷的碰撞,骨肉碎裂的闷响,热血喷溅的声音,惊恐的尖叫、哭喊,惨烈的哀号……无数的声音如滚烫的岩浆喷洒在广袤的草原之上,昏黄迷眼的沙尘之中,血色凝结成一层淡红的薄雾,分外妖异。
这突来的血腥屠杀令人措手不及,惊恐失色。那些被孛尔贴赤那族将士隔开的其他部族的人们,远远地站在风沙之中呆愕地看着眼前对突厥部族的屠杀。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刚刚才为突厥汗国立下定国之功的乞颜赤那会突然操刀反目?不论是突厥部族的将士亦或平常百姓,不论男子亦或老弱妇孺,孛尔贴赤那族的军队见人就杀,犹如地狱来的魔鬼,凶狠残忍。
面对乞颜赤那突然的袭击,毫无防备的阿史那土门在一众军队的护卫下暂时撇下自己的族人向突厥城所在的方向撤逃。如今,他的长子科罗立因比赛身负重伤难以持剑对抗,再加了年幼的孙子摄图也在身边,为了确保突厥王族的安危,他不得不忍辱撤逃。可就在一行人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的时候,燕都却领着一队仅仅五千人马的骑兵迎向乞颜赤那疯狂屠杀的军队,奋力抵抗,解救无辜的族人。
“燕都!”他惊呼一声,惊痛地看着自己的次子身陷重围之中。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送死,于是一咬牙,命一小队士兵护送受伤的科罗立和年幼的摄图回城,自己则带兵折回。
就在他刚刚带兵冲入嘶杀的战场之中的时候,一阵突生的诡异笑声划过了混乱的草原上空。
双方激烈嘶杀的人马都被这声冷笑所惊,喊杀声嘎然而止,手中砍杀的刀剑也僵住了。一时间,草原上空宣天的声响陡然跌落,四下陷入了异常沉闷的安静之中。就连呼啸不停的风沙竟也似凝固般停止了肆虐。
“可怜啊……”空气中幽幽传来了一声叹息:“白鹿的血就要流干了啊……”
“呵呵……”沙哑诡异的笑声充斥在沙尘密布的空气中,仿佛无处不在,冷冷地回荡着:“苍狼啊……这就是腾格里最英雄的战士么?呵呵……守护草原的苍狼勇士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哈哈哈……真是可笑……可悲啊……”
所有人皆茫然四顾,不知这冰冷诡异的声音从何而来,却令人徙生恐惧。
乞颜赤那握紧手中滴血的长刀,冷眼扫过山谷中成千上万的人马,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重生了,就冲着我来啊,这么藏头露尾的,莫不是怕我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向了乞颜赤那身上,或惊讶,或愕然。
短暂的沉默过后,阴冷沙哑的笑声再次响起:“呵呵……不急,很快就轮到你了……苍狼,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见面礼……”
话落,天地间风云变色,天际一片黑云压着草原上空滚滚而来。人群中突然有一股诡异的气息流窜,那些被阻隔在交阵的两军人马之外的其他部族的人们仿佛中了邪般僵直了身子,神情呆滞地迈开机械的步伐从四面八方缓缓朝乞颜赤那所处的方位聚拢过去。
不知是谁手中的金铁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金属的脆响。刹时,僵持了半天未动的两军人马如恍然苏醒,重新嘶杀起来。
银狼禁卫护在乞颜赤那周围,看着那些数不清的人如木偶一般从四面八方缓缓而来,诡异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王爷?”银狼禁卫有些不安地望向面无表情的乞颜赤那。
除了突厥部族和孛尔贴赤那族的人马之外,几乎所有其他部族的人都被魔咒所控。乞颜赤那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如木偶般神情呆滞的人群,唇角缓缓牵起了一抹冷笑。“他”是要借他的手血洗草原,“他”是要令他与整个草原为敌。
“哼!”他忽然冷哼一声,笑出声来,令银狼禁卫们纷纷错愕。
“你以为我不敢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神情透着说不出的疯狂和残酷。
“我早说过,今天的我不是一千年前的苍狼……如果守不住我最珍贵的东西,那我就毁灭一切……下地狱也要你陪着!”
话毕,他蓦然举刀,策马冲向如蚂蚁般聚集而来的人群。手起刀落,血溅四方。一个接一个人像被折断地树木一样僵硬倒下,猩红的热血如烟花般飞洒在昏黄阴沉的天空下。
凝固的沙尘再次在草原上空呼啸起来,士兵们的嘶杀怒吼,濒死者的哀号惨呼,堆积如山的断臂残尸,腥浓的血气充斥着所有的感官。
那拉娜仁托雅与托罗其格其被眼前如炼狱般的景象震得呆住了。乞颜赤那满身浴血,如魔鬼般挥舞着长刀砍杀四面八方如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地涌向他身边的人。在他身后,十名银狼禁卫也杀红了眼,银甲、银胄皆已血红。
那拉娜仁托雅嘴唇颤抖着,用尽全力呼喊:“住手,苍狼……那个人是摄图!”
乞颜赤那的身形猛然一震,豁然抬头,血红冷冽的目光直射向突厥军队的后方。也就在那一刹那,一道金色的箭芒破空直指突厥军队的后方而去。
护卫着科罗立和摄图准备往南而去的那一小队人马中忽起一阵惊呼。抱着摄图的侍女眼看着天空忽然射来一抹金色的箭芒,慌乱之中抱着摄图跌落下马。侍女惨叫一声,重重跌落在地,而被她抱在怀里的摄图却在那一瞬间忽地腾空而起避开了那道凌厉的金芒。
“摄图!”科罗立惊呼一声,立即下跳下马朝他奔过去。
一阵灰黑阴冷的雾气忽然从摄图小小的身体之中散发出来,那具小小的身体浮在半空中骤然扭曲膨胀起来。科罗立扑过去,还未触到他的身体便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弹开,身体如沙袋一般飞出去,轰然跌落在地,顿时口喷鲜血。
“科罗立勒!”众人惊呼,慌忙涌过去将他扶起来。
“摄……图……”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将手伸向摄图的方向。原本就负伤的他又遭此重创,一口气未提上来,晕死了过去。
摄图小小的身体转眼便被黑雾完全笼罩其中,随着那团黑雾越来越快的旋转,渐渐地一抹陌生的成年男子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黑雾之中——长长的黑色衣袍披散至地面,随着风沙猎猎飞舞,妖艳的血红色长发蔓延开来,虽然狂风呼啸却兀自在他周身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天哪……”阿史那土门回头脸色惨白地瞪着那抹浮在半空中的诡异身影,那张掩映在血红长发之下的苍白的脸竟然是摄图的模样!
那分明还是一张孩童稚气的脸,那样一张纯真无邪的脸出现在那样森然妖异的身体之上,如此恐怖诡异的一蓦几乎令他骇然失声。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险些支撑不住摔下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