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龙蚀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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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遇苍龙(下)

“皇上的旷代武功,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然而天地之大,岂是一人一国可囊括并吞的?而太子近年来锋芒毕露,颇有其父之风,且极其仰慕皇上的赫赫武威。将来如若登基,必将步当今皇上之後尘,到时血流成河,大瑞必将覆灭!一个朝代或许会出一位雄霸天下的君主,但绝不能连续出现,大瑞仅仅能承载一位皇帝的壮志雄心。”

纪怀臣微微颔首,“继续说下去。”

“皇上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在漠远之战的归途中写下这首诗,感叹天下之大,难以被一人掌控,因此当今太子必废。而太子的生母是皇後,舅父是大将军颜清,表弟是飞赤将军颜召荣。颜家的势力如此之大,自然不可轻易废储。但萤火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漠远之战结束後,皇上已收归天下兵权。因此,废储之前,颜家定会获罪。依我看,颜家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这麽说,颜清早已嗅出皇上的意思,所以才想用这门亲事,把我也拖下水,来个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纪怀臣若有所思地说。

“不错,危难之际,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纪玄月为自己娓娓道来这机关中的玄妙之处而感到满意。

“笑话!我如何救得了他!”纪怀臣暗自庆幸女儿提早发现了个中玄机,同时也感到女儿天赋异禀的聪明才智非常人能及。

“所以此门亲事必须回绝。”

“但是如何回绝呢?总不能把窗户纸弄破吧。”纪怀臣一时想不出什麽得体的理由。

“自然不能,小时候爹不是在老家为我许了门娃娃亲麽?”

“当时只是随口约定,并无凭证。何况现在我贵为宰相,怎能让爱女嫁给一个偏远的商贩?再说你们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现在他长什麽模样你都记不清了,为父怎能牺牲你一生的幸福?”纪怀臣皱起眉头,摇摇头。

“玄月一生的幸福与纪家一门的性命孰轻孰重?”纪玄月冷定地提出这个选择。

“这……”纪怀臣一时犹豫起来。

“就以这个理由回绝,说我们两家世代修好,指腹为婚,我过两天便回老家过门。”

纪怀臣顿时感到喉咙被心痛与无可奈何的泪水哽住了。

“没事,爹,无需为女儿担心,”纪玄月反而安慰起父亲,“倒是弟弟云儿,他现在是飞赤营副将,从小就在军中跟著颜召荣,只怕到时候难脱干系,得叮嘱他速速脱身。”

“这我到没想到,我马上派人招他回来。”纪怀臣点点头,再一次为女儿的心思细腻而叹服。

“是,女儿去收拾行装了。”纪玄月转身走去,没有一丝迟疑。心中则开始盘算著回到老家後如何对付这门她很不如意的婚事。

纪怀臣望著女儿离去的背影,眼中噙著泪水,露出遗憾凝重的表情。他心想自己的女儿如此聪慧又识得大体,却要嫁入低贱的商户,不禁惋惜不已。同时又为女儿拥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远见的卓识而深感自豪和自愧不如。

“啪……啪……啪……”

一方不大的桌上,骰子在木盅里翻滚起落,七八个赌客围成一圈站著,死死盯住摇晃的盅子。众人面前各堆著些碎银子,昏暗的灯光下却是白花花的耀眼。

“行了别摇了,赶紧开吧。”儒雅俊逸的年轻人悠闲地坐在首座,与其他紧张的赌客们形成鲜明地对比。

“哎!下稳离手,下稳离手啊!”摇盅人大声地吆喝著,目光环视众赌客。

“稳了!”众人齐声喊道。桌上一个“大”字上面堆满了银子,旁边的“小”字上却只有几锭砂银。

“啪”的一声,盅子被按住,众人屏息看著摇盅人猛然间揭了盅,“一二三,小!”

“哎呀!”众人惋惜地叹道,失望地收回前伸的脖子,一起妒恨地看向座首的年轻人。

颜若苏此刻眉开眼笑,他平日里是绝不来那种小场子的赌坊,这次是因为昨夜与父亲吵了嘴,一时心烦才闲逛进这个不起眼的小赌坊玩两把。谁知他今天赌运出奇的好,一锭白银的本钱不一会功夫就赢得堆成了一座小山。

几个赌客郁闷地撇撇嘴,“今儿老舒是怎麽了?平常跟著他下注十有七八都是赢啊。”

“是啊,今儿真是怪了,老舒和那个年轻人对上後,几乎就没赢过。”

“要不咱下把跟著那个年轻人?”

“我看先等等,看几把再说。”

众人的议论声传进颜若苏对面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耳中,他便是赌客们话中的老舒。此刻他憋红的脸上有几分乡下人的淳朴率直,圆睁的双眼里分明写著“不服”两个字。

“下注了啊,下注了啊!”

颜若苏依旧把几两银子投向了“小”字,这回桌上众人都不下注了,大家都收回了银子,看著老舒。

老舒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魁梧的身躯像小山似的,把桌上的灯光都压了下去。他弯腰从脚底下提起一个厚棉裹著的包袱,沈重地砸在赌桌上,解开结子,里面满是结结实实的一包白银,这是他此次来寒烨城贩药得来的全部银子。

众人一齐叫好,整个赌坊一片哗然。

颜若苏也不甘示弱,双手把面前的银子全推了出去。

老舒执拗地把包袱压在“大”字上,狠狠地一拍桌子,“我今天就不信这邪了!”

颜若苏还是满不在乎地笑道:“呵呵,这位大叔是要拼命麽?”

众人不再说话,眼睛紧盯著摇晃的木盅。

摇盅人“啪“地一按盅子,赌坊一片寂静。

“一二二,小!”

“又是小!“众人一齐惊呼。

“真是怪了!一晚上全是小!”老舒的瞳孔里充满了血丝,眼看著自己从雪山一路行数千里来到寒烨赚得的那点药材钱,一下子输个精光。

颜若苏望著老舒失望的眼神,心里已有些过意不去。他是不在乎这一点银子的,於是想送个人情,将银子还给老舒。

颜若苏刚要开口,却见老舒一巴掌拍在赌桌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暴躁地扯开身上的棉衣,露出腰间斜跨著的一把破旧的刀。

几个赌客连忙上前劝阻,“哎呀老舒,这是干啥?别和小孩子计较,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老舒忿忿地推开众人,“想哪去了?我要用刀下注!”

“哦,误会,误会。”众人讪讪地退去。

老舒抽出腰刀,恭恭敬敬地双手把刀横摆在赌桌上,“这是我爷爷年轻时在穆兰雪山破云峰上采药时捡来的一柄宝刀,刀上刻著‘苍龙’两个字,是我们舒家的传家之宝,历代保佑我们家业兴旺。”他已经输红了眼,咬著牙把祖父留下的家传之物压了上去。

老舒“噌”的一声拔刀,众人立时都凑过来仔细端详起这把刀,颜若苏对此不怎麽感兴趣,依旧坐在对面,纹丝不动。

这把刀身长三尺二寸,刀宽一掌,柄长三寸,古朴的苍灰色刀身,光泽黯淡,锈迹斑驳,样子普通,平平无奇。

“这啥破刀啊,都锈了,我看连鸡都砍不死。”一个三十岁上下的赌客毫无遮拦地说。

“我看这刀有些历史,怎麽也能当个古董收藏收藏。”旁边一位老舒的朋友帮腔道。

“我又不习武,要刀干什麽?”颜若苏问。

“这把刀虽然不锋利,但可是把吉祥之刀,它能给你带来运气!”老舒不甘示弱地说。

“那它今天怎麽没给你带来运气呢?”有人低声挖苦道。

“说句痛快话,我用家传宝刀赌你桌上的所有银子,赌不赌?”老舒有些心虚地说。

一时间众人都议论起来,有劝颜若苏别拿银子赌这把破刀的,也有老舒的朋友劝颜若苏赌一把,好帮老舒翻本。

“好,赌就赌。”颜若苏平静地说。

“痛快!这次我先下注。”老舒兴奋地还刀入鞘,在一“大”一“小”中徘徊,最终他得意地一笑,把刀压在“小”字上。

颜若苏更笑,他本就无所谓,输了更好,免得将来还多个仇人,他把桌上的银子全堆在了“大”上。

小小的赌坊又一次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盯著摇盅人手里上下摇晃的木盅。颜若苏却已走了神,嘴上哼起了勾栏瓦肆里流行的小曲儿。

老舒屏住了呼吸,紧张得像是将为人父的丈夫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

“啪”,木盅又一次被按住,赌坊里一片死寂。

“三个六,大!”

老舒像被重物击中头部似的,差点晕死过去,众人赶忙过去扶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瞪向颜若苏,把他盯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颜若苏站起身,拿起那把刀,把桌上的银子平分成两堆,落落大方地说:“诸位大哥,小弟今日偶尔来这赌一把,原本只是图个高兴,没想把各位都惹得不太高兴,实在抱歉。今日之事,依小弟愚见,不如这样,这桌上的一半银子由大家平分,另一半交还给舒大叔,大家养家糊口都不容易,小弟希望诸位都高高兴兴的,以後这赌坊还是少来为妙,诸位看如何?”他的一席话温文尔雅,句句在理,顿时满堂喝彩。

老舒这个硬汉子此时眼边竟也滚下两滴清亮的泪珠,他从桌上拿下厚棉的包裹,朝颜若苏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唉,大叔,你的刀还在这呢!”颜若苏看著手里的破刀,才反应过来。

“哎呀公子,您真是大善人啊。”

“这刀就当老舒送您的礼物了吧,您别嫌弃,他是乡下人,也没啥好礼。”旁边老舒的朋友爽直地笑道。

颜若苏瞧著手里的破刀,无奈地笑笑,报著耍玩一番的心态提刀转身离开了赌坊。身後立刻爆发出一阵吵闹声,“诶!平分!平分!你抢什麽?”“别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