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龙蚀日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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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邂逅(上)

颜若苏回到颜府已是夜里。

他从後门推门而入,竟发现偌大的後院里灯火辉煌,一下子冒出许多人,有颜府的家仆,也有皇宫的侍卫,把颜府搅得十分热闹。

颜若苏随口问起身边一个傻站著的家仆,“怎麽回事?”

“二少爷,皇上来了。”家仆小声道。

“哦。”颜若苏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希望不要碰上皇帝,免得麻烦。

这时,远远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爱卿府内这棵红杉树参天耸云,颇有磅礴之气啊。”

“回陛下,这是微臣父亲定居这里时亲手栽种的,距今已有三十余年了。”颜清在皇帝身後恭敬而谨慎地回答。

“嗯,倒是比皇宫里的树还高大。”这语气严肃、有力,不怒自威。

“不敢,不敢。”颜清慌忙跪下,心知皇帝的话中含有对颜家权倾朝野的不满。

这时,後院里所有人都朝同一个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有颜若苏提著那把破刀,愣愣地站在那。

皇帝从後堂的台阶踏入颜家後院。身後是颜清、颜召荣和两个羽林侍卫,此刻皇帝遥遥望著提刀的颜若苏,低声问:“他是?”

皇帝身侧的两个侍卫“唰”的一声同时拔刀,一齐警惕地凝视著颜若苏。颜召荣也与父亲一起跪下,颜清额头上已渗出些许冷汗,“启禀陛下,这是微臣那不争气的幼子,冒犯了皇威,请陛下恕罪。”

瞬间寂静之後,皇帝饶有兴致地向颜若苏走去。他像平素一样迈著步子,却发现自己此刻的脚步有些沈重。

皇帝来到颜若苏面前,眼神冰冷地注视著这个有些陌生的外甥,两人间只隔

了数尺距离。

颜若苏依旧站著,表情有些慌乱。他对皇帝有种又敬又怕又好奇的感情:他小时候常常随母亲入宫游玩,见过皇帝几面,那时候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眼神冷酷的男人是母亲的哥哥,一国之君,天下的主人。後来皇帝四处征伐,立下盖世功勋,又使他心生敬畏。他有时候不禁想皇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是如何让这个国家如此强盛,四海宾服;他内心想的是不是和常人一样?於是这会儿与皇帝猝然相遇,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忘了应有的宫廷礼节。

“苏儿,还不快跪下!”颜清的低吼里透出强忍著的愤怒。

颜若苏遥望跪在地上的父兄,又看看面前有些苍老的皇帝,慢慢地跪下。

“把你的刀给朕看看。”

颜若苏抬头打量著面前的老皇帝,发现他苍苍的面容上,一双深黑色的眸子里像有火焰在燃烧。

“好。”颜若苏双手把刀奉上。

皇帝接过刀,抽刀出鞘。

忽然,这把生锈的破刀居然好像微微搏动了一下,世间只有皇帝与颜若苏两人感觉出刀微颤了那麽一下,只有一下,旋即又如死物般寂静。

皇帝赫然发现左手背有一丝轻微的疼痛,仔细一看,上面竟有一道新添的伤口,但没有一滴血流出,伤口已经愈合。然而半寸的长度分明告诉他这是刚刚那把刀诡异地颤动,伤到了自己。

皇帝灼然地瞧著这把刀,抚摸著刀身刻著的两个字,“苍龙。好名字。”他送刀入鞘,“也许这是把好刀,苏儿,你仔细收著。”他把刀还给颜若苏,面色淡然,转身走开。

此刻,没有人发现刀鞘里刀尖处一滴鲜血逆著刀身,被神秘的力量吸引似的缓缓流向刀柄,最後陷进“苍龙”两个字的凹陷处,迅速被吸食进去,有一点萤火般的光亮从刀身中隐隐泛出。

这是被後世载入史册的一夜,许多史学家穷尽一生去探寻这个看似普通的夜晚,以期窥察人类历史前进动力的真相。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肯定了乾武帝是内修法度、外攘蛮夷的千古一帝。他雄心万丈,驰骋沙场,开疆拓土,纵横天下,用铁和血,以战马与戈矛书写了瑞朝光辉的一页。

其中一些史学家断定乾武帝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就是在这夜拔出了“苍龙啸魂刀”,唤醒了寄宿在刀中古老的灵魂。并坚持认为这就是推动大瑞灭亡的根本原因。

这种观点被另一些史学家嘲笑,他们认为即使乾武帝那日没有夜幸颜府,苍龙刀在宿主手中早晚也会苏醒,瑞朝的覆灭不是偶然而是天意,这完全是天要忘瑞。

持第三种观点的史学家则认为,一个朝代的灭亡有千百万个因素,是由无数个偶然因素集合起来共同发挥功效的,不应只简单地归为一个因素。一把带有神力的刀并不足以摧毁一个王朝,它只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历史的真正浪潮终归是人民的意志所汇聚成的汪洋大海,所以是百姓要毁灭这个王朝。

这一切都是後话,历史就这样在无数个巧合中被创造出来,冥冥中像有神只的手在牵引著人类的命运,又像是人类自己主宰著自己的命运。

颜若苏被父亲痛斥一顿後,独自回到房中,狠狠地关上房门,随手把刀撇在地上,蒙被便睡。

忽然,颜若苏隐约听到一阵沙哑的笑声向耳际飘来。他闻声而起,四处寻觅,那笑声犹如从封闭的铁桶中传出,他猛然间瞧见地上那把刀,鞘里有萤火的光辉在往外流淌。

颜若苏诧异地从地上提起刀,疑惑地拔出刀来,借著窗外的月光仔细端详起来,他隐隐觉得这把刀与方才在赌坊里完全不一样了。他缓慢地轻抚著刀身,最後,手指停在靠近刀柄处,那里赫然现出浑厚古拙的两排小字:

“苍龙一挥,天下与归。”

字迹清晰可见,字缝处透出点微弱的红光,仿佛天下间所有的腥风血雨都凝集在这八个字里。

“哈哈哈哈哈哈……”刀中竟传来疯狂的笑声,颜若苏悚然一惊。

“你是谁?”颜若苏握紧刀柄,声音异样,表情惶惑不安。

“我是这天下最大的道!”一个老者的声音猝然响起,极其难听,沙哑得像是沙沙的刷锅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颜若苏居然笑意更浓,“那我便是神了!因为我手中握著天下最大的道!”

笑声透过窗户传出很远,惊醒了许多刚刚入睡的人们。而这笑声最终交融了血与泪、刀与火,点燃了一个时代。

腊月十四正午,阴沈的天空里卷著大片的墨云。临近春节,连寒风也有点温和的意味。郊外,两骑白马疾驰在野地里。

“疯丫头,慢点。”颜若苏紧赶著马追在茹莺身後。

“哈哈,我原来在家乡五余国中的跑马赛里得过第二呢。”茹莺得意地笑道,嘴角微微上扬,一扫前日往事的阴霾,恢复了往日里活泼、天真和娇憨的本性。

“你说的寺庙在哪?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亏你还在寒烨呆了这麽久,居然都没去过白马寺?”

“我可不像你这麽迷信,闲著没事跑这麽远来算命。”

“呸!等会儿到了寺院里,你千万不能这样亵渎神明,会遭报应的。”

“好,好。”颜若苏无奈地耸耸肩,两骑雪白的马飞一般奔向前方不远处的白马寺。

漆金的佛像塑立在大殿里,黄衣的女子问僧侣买了两柱香,就近在巨大的香炉里点了,然後拉著身旁白衣的公子一起跪在土黄的蒲团上。

片刻後,颜若苏站起,仰望著高大的佛像,旁边的茹莺仍紧闭著双眼跪在那,双手合十,虔诚得像是代发修行的尼姑。

许久,茹莺睁开眼睛,一旁十五六岁的小和尚赶忙凑过来,“姑娘可要算一卦?我们这的卦测得极准。”

“好,测姻缘。”茹莺的声音美得宛如一条清丽的小溪,听得小和尚不自然地揉起耳朵。

竹签子抖了出来,和尚看著签文,面色惨白。

“如实道来。”茹莺有些慌张地问。

“这……是下下签,姑娘早年境遇凄惨,家破人亡,後来又阴差阳错,姑娘您还杀了一个人,致使最终孤老至死。”小和尚倒老实,全解了出来。

茹莺恼怒地站起,便要发作。

“哎呀别信,这种东西不准的。”颜若苏赶紧拉住她,好言相劝。

“这位公子可不能信口开河啊,我们白马寺的卦从来都是极准的。”小和尚全然不顾茹莺气得发白的脸色,傻傻地争辩道。

颜若苏偷偷给小和尚递了个眼色,小和尚知趣地便要逃走。

“慢著,回来。”茹莺压住心头的怒火,“给他算一卦。”

小和尚回身,低著头,怯懦地问:“测什麽?”

“随便吧。”颜若苏满不在乎地说。

“就测命吧,他用不著测姻缘。”茹莺在旁边撇撇嘴。

颜若苏跪在佛前摇起签筒,一阵寒风从窗外吹来,外面已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