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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自然神话(9)

这一天傍晚,太阳已经落山,特绕才从头人撮高家帮工回来。当他又累又饿,迈着沉重的步子登上他那幢破旧的竹楼的时候,里面的情形使他惊异不已:地扫干净了,水挑满了,散乱的家具也收拾顺了。更为奇怪的是:火塘旁边那张低矮的饭桌上,还摆好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菜饭!

“这是怎么回事呢?”特绕找不到答案,在屋里也找不到任何人,但他的肚子正饿得慌,也就顾不得多想,端起饭碗就吃起来。

特绕第二天帮工回来,桌子上又摆好了热腾腾的菜饭。他奇怪了,就跑去问邻居:“沙则大婶,是你来帮我做饭、料理家务的吗?”

沙大婶笑着说:“我自己的活都做不完,哪有工夫帮你做家务呀!特绕啊,你怕是想媳妇想疯啦!”

特绕受了一顿奚落,扫兴地回到屋里。晚上,特绕躺在硬邦邦的竹笆床上,仔细回想着几天来家中发生的怪事,久久不能入睡。这些好事到底是谁干的呢?是不是与那个闪光的鸡蛋有关呢?他决心弄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早晨,特绕故意对邻居大声喊道:“沙则大婶,今天我还要出去帮工,请你再过来帮我做做家务!”说完便抓起一张渔网出门去了。接着,他又绕道悄悄地从后门溜进屋里,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寨子里静悄悄的。正当特绕在屋子里等得快沉不住气的时候,装着鸡蛋的葫芦罐里发出一阵声响,接着便跳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乌黑的眼睛如熟透的野葡萄,红扑扑的脸蛋如初升的太阳,身材健美,再配上那一套挑花绣朵的衣裙,简直使特绕看得发了呆。

姑娘高高兴兴地在竹楼里忙碌着:扫地、生火、烧水、做饭……当家务料理得差不多的时候,姑娘将窈窕的身子往房门的门框上一靠,便静静地梳起头来。这时,特绕悄悄地溜到挂葫芦罐的地方,伸手从罐里摸出两半鸡蛋壳。他把蛋壳往怀里一揣,转身将渔网一撒,罩住了那姑娘,随后便飞跑过去,抓住了姑娘的手臂,吓得姑娘“啊”地叫了一声。

特绕激动地说道:“姑娘哟,请你别害怕。吉祥的孔雀飞临,我迎接她的不是强弩和毒箭,而是一颗赤诚的心!”

姑娘低头不语。

特绕又说:“好心的姑娘哟,这几天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的好事,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姑娘笑了笑,仍然没吭气。

特绕将罩在姑娘身上的渔网掀开,又说道:“世上最高的山哟,我看不到它的顶;世上最美的鸟哟,我叫不出它的名;好心的姑娘哟,请你说出你的名和姓!”

姑娘终于开了口:“我的名字吗?—你叫什么都行!”

叫什么好呢?特绕看着她那鸡蛋似的脸庞,又想到那神奇的鸡蛋,脱口说道:“你就叫鸡蛋姑娘吧!”

姑娘含笑点了点头。

特绕在惊喜之余,又想到家境的贫寒,便又伤心地说道:“鸡蛋姑娘哟,我家中不存隔夜粮,身上缺少御寒衣,孤苦伶仃无依靠,帮工要饭受人欺,像我这样的穷光蛋,不知你可看得起?”

“特绕阿哥哟,你虽然穷得锅底朝天,但你有一双勤劳的手,一颗善良的心。像你这样的好心人,最称我的心!”

听了姑娘的话,特绕将她的手臂抓得更紧,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一句:“你真是个好姑娘!”

姑娘带着甜蜜的微笑,紧紧靠在特绕宽大的胸怀里……

特绕与鸡蛋姑娘成亲了,乡亲们兴高采烈地前来祝贺。大家都说:“老天爷有眼,让特绕找到了这么个又聪明又美貌的好媳妇!”

凡见过鸡蛋姑娘的人都绝口称赞她的贤惠与美丽。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后来竟传到了国王阿色的耳朵里。

这天,国王阿色把掌管婚丧礼仪的大臣萨区叫到身边,问道:“听说基诺山出了个鸡蛋姑娘,长得美丽无比,不知是真是假?比起宫里的这些女人来,不知是强还是差?”

萨区正要答话,阿色又道:“派你亲自去走一趟,务必查看明白。如真的不错,就想法子把她带来!

萨区奉了国王之命,带了三四个兵丁,全都装扮成商人模样,日夜兼程,来到了基诺山。他们先向头人撮高送了厚礼,在他家住下,第二天便由管家沙兹带领,去“相”鸡蛋姑娘。

特绕与鸡蛋姑娘今天起得很早,当火红的太阳爬上东山的时候,他们已吃过了早饭。然后,特绕到远山上去砍柴,鸡蛋姑娘则把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竹筒往背箩里一放,就去寨子边背水。

一股清澈的泉水在寨东头的箐沟里哗哗地流淌着。当鸡蛋姑娘往竹筒里灌满水,准备舒一口气的时候,发现离她不远的山路上有三四个商人模样的汉子,滴溜溜的眼珠直盯着她,张开的嘴巴口水直淌。鸡蛋姑娘鄙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背起背箩便往回走。

“啊,真是世间罕见的美人!”看着鸡蛋姑娘远去的背影,商人打扮的大臣萨区惊叫起来。

“大人,那就是鸡蛋姑娘。”被派来做向导的管家沙兹赶快凑上去。

“果真名不虚传!快,追上去!”萨区吼道。

鸡蛋姑娘的后脚刚跨进门槛,萨区的前腿就踏上了竹楼。他大步趔趔地往火塘边一站,开口说道:“你就叫鸡蛋姑娘吧?你的聪明与美貌真是远近闻名,连我们的国王陛下也知道了。现在,我奉国王阿色之命,前来请你到王宫里享福去!”

鸡蛋姑娘冷冷地答道:“你恐怕弄错人了吧?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了吗?”

“这,我知道。但是你想想,国王那里要啥有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不比你蹲在这穷山沟里强过十倍?再说,国王的命令谁敢违抗呀?”

“我们山里的人只知道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不知道什么国王的命令。你们那个地方,就是富得像金山,美得似天堂,我也不愿去!你们还是快走吧,别再打我的主意了。过一会儿我丈夫就要回来了,他脾气不好,说不定还会闹出事来呢。”

萨区不知道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带的几个人是否是他的对手,便不敢再纠缠下去,说了声:“好!咱们后会有期!”便带着人溜走了。

萨区回到都城,向国王阿色禀告了上基诺山的经过,阿色命令说:“你给我准备一驮金,一驮银,一驮布匹,再挑选十几名精兵,明天我要亲自上山!”

国王阿色在萨区的陪同下,跋山涉水,来到了基诺山,并登上了特绕家的竹楼。鸡蛋姑娘看到又是上次来过的那伙人,狠狠地啐了一口,便走进了内屋,特绕则坐在火塘边,若无其事地搓着绳子。

“勤劳勇敢又善良的基诺兄弟哟,我从远道而来,今天登上你家的竹楼,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与你商量一件事。”阿色满脸堆笑地对特绕说道。

“有什么事你就讲吧!”特绕冷冷地回答。

阿色向部下一挥手,火塘边的饭桌上便摆满了闪光的金银、耀眼的绸缎。然后阿色说道:“我是国王阿色。只要你答应让鸡蛋姑娘跟我走,桌子上的这些东西便都是你的。”

“请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特绕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道,“就像你不会把自己的大老婆小老婆让给别人一样,我也绝不让你把鸡蛋姑娘带走!”

阿色脸上现出了怒容,正想发作,但抬头看到挤满竹楼的身挎长刀、面带怒容的基诺群众,眼珠一转便又笑着说道:“鸡蛋姑娘到底该属于谁,这要听从上天的安排。这样吧,我们当着众人的面,进行几项比赛,如果你赢了,说明她命该归你;如果你输了,那我就按照天的意志,把鸡蛋姑娘带走,你看怎么样?”

“比什么?”特绕反问。

“比斗马,斗牛,斗鸡,斗狗!”阿色回答。

特绕是个非常直爽的青年,要在平时,他一定会说:“比就比!”但今天他却犹豫了:因为他既没有马和牛,也没有狗和鸡。

这时,鸡蛋姑娘从内屋走了出来,代特绕答道:“比就比,没什么了不起!”

阿色见到鸡蛋姑娘,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说:“好!那我们明天就开始斗马!”

阿色带着人走后,特绕愁眉苦脸地对鸡蛋姑娘说道:“妻子哟,你怎么能答应和他比赛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家一无所有吗?”

鸡蛋姑娘微微一笑:“不要紧,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他们有的,我们也会有。”

“那怎样才能得到明天需要的马呢?”

“黄昏的时候,你用谷篮子装好草,放到寨子边的山路上,连喊三声‘来,来,来’,它就会走出来。”

特绕照着妻子的话做了,果然得到一匹又高又壮的大黑马。

第二天早上,特绕的黑马与阿色的白马在寨子边的草坪上进行了搏斗,全寨的男女老少都前来观看。比赛的结果是白马斗败,黑马得胜。下午,草坪上又进行了紧张的斗牛比赛,特绕带的是按妻子教的办法得到的一条大黑牛,阿色带的是从头人撮高家的牛群里挑来的一条大白牛。比赛结果是白牛斗败,黑牛得胜。

第三天,又进行了斗鸡斗狗比赛,结果都是阿色失败,特绕获胜。在接连的失败面前,阿色无话可说,灰溜溜地跑到头人撮高家歇息去了。

阿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到了第四天,阿色带着人又跨进了特绕家的门槛,一团和气地对特绕说:“特绕兄弟,经过这几天的比赛,我输了,你赢了。这是天意,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几天来我对兄弟多有冒犯,今天特地在头人撮高家备了一顿便饭,务请兄弟光临,喝杯团结酒,以表我的歉意。”

特绕知道阿色不怀什么好意,但想到如果不去,他又将赖在这里纠缠不休,不如一去,看他还有什么花招,便答道:“好,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阿色走后,鸡蛋姑娘对特绕说道:“你去以后,酒席上千万记住一件事:别吃鸡蛋和鸡蛋做的饮食,否则,我们两人都要遭殃!”

特绕告别妻子,来到了撮高家,阿色、萨区和撮高都收起了平时的傲慢架子,亲自出来迎接,并陪他入席就坐。

酒席上的菜可真不少:猪肉,牛肉,鹿肉,麂子肉……还有一碗不知用什么肉制成的肉圆子,色鲜味美,格外惹人喜爱。

阿色等人一面款待特绕,一面自己先吃喝起来。特绕见桌子上没有鸡蛋,也就放心地动了筷。但当他挟起一个肉圆子送进嘴里的时候,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原来,在头天晚上,阿色按照撮高出的主意,请人来占了一卦,得知鸡蛋是特绕与鸡蛋姑娘的大忌,他们当中只要谁吃了鸡蛋,就会双双昏迷过去。于是,阿色与撮高合谋,将鸡蛋暗中调和在肉圆子里,使特绕中了计。

阿色指使手下人将昏迷不醒的特绕背回他家竹楼,又将早已昏倒在火塘边的鸡蛋姑娘抢下竹楼,驮在马背上,便收拾行当匆匆起程,赶回都城去了。

过了一天一夜,特绕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竹楼上,他大声呼喊,听不见妻子的回答;他四处搜寻,见不到妻子的踪影。他心如刀绞,失声地痛哭起来。

这时,特绕看见曾经在比赛中斗败过阿色的黄狗的那只大黑狗,从外面奔了进来,伤心地围着他转。那狗的身上长着九条尾巴。

特绕对狗说:“心爱的大黑狗哟,你可知道鸡蛋姑娘到哪里去了?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狗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在狗的带领下,特绕出发去寻妻。他在深山老林里艰难地行进着,渴了喝口清泉水,饿了采点野果充饥,困了就爬到树上安歇。那只带路的大黑狗趟过一条河,便掉下一条尾巴。当趟过九条河的时候,狗的尾巴掉光了,也就倒在地上死了。特绕失去了向导,伤心得哭了起来。

这时,一只乌鸦飞来落在他面前,对他说道:“喂!你只要把狗肉给我吃,我就告诉你鸡蛋姑娘在什么地方。”

特绕一听高兴极了,连说:“吃吧,你只管吃吧。”

谁知乌鸦吃饱了肚子,将翅膀一扇,“哈哈”地笑着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只苍蝇飞来,向特绕问道:“你有什么事,为何这样悲伤?”

特绕道:“我受恶人之害而失去了妻子。苍蝇朋友哟,你可知道鸡蛋姑娘在什么地方?”

苍蝇回答说:“她现在在的地方离这儿很远,你既然一心要去寻她,那就随我来吧。记住:我飞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歇到哪里,你的手就往哪里摸。”

特绕在苍蝇的带领下又继续前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一天傍晚来到了繁华的都城。苍蝇带着他走进城门,专拣僻静无人的地方摸去。

前面出现了一道紧闭的大门,苍蝇飞去歇在门上,特绕的手往门上一摸,门便自动打开了。又出现一道门,苍蝇往门上一歇,特绕往门上一摸,门又打开了……就这样,特绕走进了八道门。当他跨进第九道门的时候,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屋子里一盏昏暗的油灯下低首垂泪。他仔细一看:啊!那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鸡蛋姑娘吗?他奔跑过去,抱住妻子痛哭起来……

特绕扶鸡蛋姑娘到床沿上坐下,关切地问道:“亲爱的妻子哟,你是怎样被弄到这里来的?”

“说来话长。那天你去撮高家‘做客’之后,我一直在家等你,忽然,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转,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当我醒来时,已被阿色一伙用马驮着行进在异乡的路上。当时,如果我带着那两半鸡蛋壳,就完全有办法逃出魔掌。但为了使你放心,那两半鸡蛋壳早已被你拿去收藏了。没有了鸡蛋壳,我什么办法也使不出,只好由他们摆布。他们把我带回都城,国王阿色硬逼着我跟他成亲,我死也不肯,他便把我锁进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妄想让我吃尽苦头之后,有朝一日回心转意。”

特绕也把分别后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鸡蛋姑娘,并说道:“你不是说有了那两半蛋壳,我们就有办法了吗?蛋壳我已经带来了,我们赶快逃走吧!”说完,从怀里掏出蛋壳,交给了鸡蛋姑娘。

夜间巡逻的兵士发现一道道大门被打开,急忙报告了国王阿色。正当鸡蛋姑娘收好蛋壳,准备出发的时候,又矮又胖的阿色和瘦骨伶仃的萨区已经带着一群持枪握剑的武士出现在门口。阿色冷笑一声,说道:“好个大胆的特绕,你半夜三更私闯王宫,知道犯了什么罪吗?不过,今天我不想杀你。你不是很聪明吗?明天我出三道难道考考你,你赢了,我就放你们回家团聚,你输了,我就重办你今日之罪!”

特绕还未开腔,鸡蛋姑娘就代他作了回答:

“考就考!但有一条,请你说话算话,到时候别反悔!”

第二天,阿色把特绕夫妇带到一幢楼房面前,指着楼梯对特绕说:“现在考你第一道题目:你顺着梯子走到楼上去。”

特绕往楼梯一看,只见楼梯上都摆满了明晃晃的刀子,刀刃向上,锋利无比,要从这里走上去,真比登天还难!

当特绕脸上出现为难之色的时候,妻子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不用怕,你只管上去!”

听了妻子的话,特绕把心一横,踏上了楼梯。说也奇怪,当他的赤脚板一踩到刀刃上的时候,那些刀子就变成了松脆的芭蕉树皮。

特绕顺利地走上了楼梯,站在楼下的阿色愣了一下,便又向特绕喊道:“现在,考你第二道题目:你从楼上跳到地上来!”

特绕朝下一看,楼并不算太高,难的是地面上也插满了无数把尖刀,刀尖朝上,寒光闪闪,从楼上跳下去,五脏六腑都得刺穿。正当特绕感到为难的时候,站在地面上的鸡蛋姑娘向他投来了坚定的目光,意思是说:“不用怕,你只管往下跳!”

特绕不顾一切地从楼上跳了下来,当他的双脚触到那锋利的刀尖的时候,刀子一下子全变成软绵绵的酸蜂蜡。特绕又惊又喜,阿色则急得浑身冒汗,结结巴巴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第三个题目还没……没考呢。”

特绕和妻子又被带到山上的一棵又高又直的糯高树下,阿色指着树干说:“现在考你第三道题目:你从树脚爬到树梢上去!”

特绕仔细一看,树皮已被剥光,还涂上了一层滑腻的猪油,他虽然从小练就了一身爬树的硬功夫,但对这滑得连猴子都难以攀登的树木,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