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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沙帕尔统计(2)

解放前,垴阿巴提乡的塔吉克人普遍生活困难。老人回忆说,小时候村子里过肉孜节和古尔邦节,往往全村人都到一起聚餐庆贺节日,可是因为乡亲们都饥寒交迫,很少宰杀牛羊,最好的饭菜,不过是酥油浇馕和牛奶煮烤饼,哪次过节能吃到几口肉,他们会高兴好多天。

大概是1943年,家庭经济状况有所好转,两个哥哥说服母亲,把沙帕尔·乌守尔送到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学校——那是方圆百里唯一能读书的地方。

说是学校,其实是一位名叫库尔班的维吾尔毛拉在自己家开办的一个私塾,不收学费,但学生要自带干粮,自带铺盖。他到那里才知道,他是这个私塾的第一批学生。

库尔班毛拉在自己院子里筑起的那间干打垒的土屋,既是22个孩子的教室,也是睡觉吃饭的地方。夏天,他们热得头晕,长长偷偷钻到附近河沟里解暑。冬天,一个个冻得打颤,搓手、跺脚,什么取暖的方式都试过了。但是,对于这些苦,沙帕尔·乌守尔并没有感到难以忍受,他最怕的就是回家。

每个主麻,毛拉让他们回一次家,取回五六天填肚子的馕饼和炒面。十一二岁的孩子,连续走70多里山道,沟沟坎坎,跌跌撞撞,几乎是在一尺一寸地挪动。每次挪到家,他两条腿都像掉了一样,酸困酸痛。第二天早上,他连爬起来的劲儿都没有,可还得背着干粮又往学校走。偶尔,他在途中会遇到好心人,让他骑一阵毛驴。现在乘坐豪华客车,也找不到当初在驴背上的那种感觉。

“那4年小学,我是尝尽了苦头。可要是不受苦,不学习知识,我哪有今天!”说到这里,老人很为自己小时候的吃苦精神而自豪。

在私塾,没有今天这样分门别类的正规老师,所有的知识,都是库尔班毛拉一人讲授。在那里,沙帕尔·乌守尔从字母开始,学读学写维吾尔语文,还学伊斯兰知识。正是因为学习机会难得,他特别用功,也深得库尔班毛拉的喜爱。毛拉的妻子常常替他洗衣裳,还隔三见五做热汤热饭给他吃。

第五年草木发芽时,库尔班毛拉推荐沙帕尔·乌守尔到皮山县城的完小学习。完小毕业,他被县一中录取了。

在当时的垴阿巴提,读了初小就是有文化的人,能读初中,那可是了不起的事情。母亲和哥哥、姐姐非常高兴,他们牺牲一切,继续供养他学习,他自己也竭尽全力苦读。

解放第三年刚入夏的一天,阔什塔格乡政府的干部来县一中招收统计员,看中了正在读初三的沙帕尔·乌守尔。学校老师不同意,说这孩子不满20岁,学习基础扎实,完全可以上高中考大学,现在去工作太可惜了。可是,沙帕尔·乌守尔自己坚持要去离校工作,因为他知道,母亲身体有病,两个哥哥尚未结婚,他不能在继续拖累他们。能够读到初中,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应该知足了。

沙帕尔·乌守尔到现在也说不清乡政府的统计员是什么性质的工作,反正既不是国家干部,也不是正式工人。刚去的几年,每月给他20多块钱。人民公社化以后,给他们按社员的中等水平评工分,每天年底按工分总数计算报酬。一年两三百块钱的工资,现在看来实在太少,可是当时物价便宜,一家人不仅能吃饱肚子,平时他手头上多多少少还有一点零花钱。

1956年,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妹拉扯大的母亲得了病,那时家里没有钱送她去城里的大医院治疗,只能吃土大夫的药,没有多长时间,母亲就永远合上了那疲惫的双眼。

两年后的夏季,经人介绍,沙帕尔·乌守尔同邻村塔吉克姑娘查瓦尔汗·阿卜杜拉结了婚。当时可没有如今的年轻人这样排场,两只羊,一套新衣服,是他给查瓦尔汗的全部聘礼。妻子不仅长得美丽,而且性格也十分温柔,不声不响地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多么希望同妻子相伴到老,可是命中注定他要过几年孤独的日子。2003年7月,68岁的老伴一病不起,离开了他和儿子。现在,尽管两个儿子儿媳对他都很孝顺,可是每每想起老伴查瓦尔汗,他的眼睛里总是情不自禁地要渗出泪花。

如今,沙帕尔·乌守尔早就不当统计员了,可是家乡的老老少少还叫他沙帕尔统计。这也难怪,从上个世纪50年代起,他接连干了14年统计员的工作,一直干到“文化大革命”爆发,乡亲们叫顺了口。

沙帕尔·乌守尔老人不否认塔吉克人历史上信奉过祆教、佛教的说法,认为公元10世纪左右喀拉汗王朝境内的伊斯兰教传入后,塔吉克人才开始信仰伊斯兰。传说,公元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有一位名赛义德苏热的依禅从伊朗到帕米尔高原,大力传布伊斯兰教什叶派的一个支派——伊斯玛依勒派。目前,塔吉克族是我国唯一的信仰伊斯玛仪教派的民族。

不少资料说,由于塔吉克人主要从事畜牧业,兼营农业,过着半定居半游牧的生活,因而塔吉克族聚居区清真寺很少,穆斯林一般不封斋、不朝觐,只在主麻日和两聚礼日礼拜。可是从老人介绍的垴阿巴提乡的现状看,情况有所不同,至少发展趋势并非如此。

垴阿巴提乡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只有一座清真寺,一个毛拉。谁家亡故了人,无论距离清真寺多远,都要想方设法拉到这座唯一的寺院,在毛拉的带领下举行殡礼。但是现在,全乡有6个政府认可的宗教活动场所,每个场所的都有一个宗教人士。不仅每个星期五到清真寺做主麻的人很多,许多老人每天也按时到附近的寺里做乃玛孜。

沙帕尔·乌守尔老人说,信仰伊斯兰教,每天坚持礼五番乃玛孜,不要说后世的回报,就从现世的角度讲,至少有三个方面的好处:一是谨遵胡达的命令,远离恶事丑事,实际上也自觉遵守了国家法律,维护了社会稳定和民族团结。二是经常敬拜胡达,时时反省自己的言行,可以防止人心变得肮脏邪恶,起到纯洁心灵的作用。三是伊斯兰讲求清洁,穆斯林定时洗涤身体,清扫环境,不乱吃东西,符合现代社会的文明要求。

他认为,穆斯林在信仰上不出问题,离不开爱教爱国的宗教人士时常提醒和指导,所以培养一代又一代精通教义教法,懂国家法律和党的政策,综合素质比较高的宗教人士,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政府近几年开始重视这件事,塔吉克穆斯林很高兴。

老人语气郑重地说,任何利用宗教搞破坏的事情,都是穆斯林不能干的。对于危害民族团结、分裂祖国的那几种人,无论是哪个民族,无论是哪种信仰,塔吉克人都要站起来坚决反对。他经常教育他的两个儿子,要站稳立场,不能听那些民族分裂分子的话,绝对不能参与违反法律的事。

同其他信奉伊斯兰教的少数民族一样,塔吉克族人不吃病死、打死的牲畜和动物的血,忌食猪、马、驴、狗、骡等家畜肉,从不食狼、熊、狐等野味。他们珍惜粮食和食盐,认为脚踩食品是犯罪,见到食品落在地上,会自觉地拣起来放在高处不容易被踩到的地方,而且禁止把剩茶、剩饭倒在地上。他们特别怜爱牲畜,禁止用脚踢或棒打羊、牛等牲畜。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乐于敬老扶幼,说话办事,注重礼节,长幼有序。塔吉克人鄙视不义之财,极端憎恨偷盗行为,讲信用,重意气的传统美德蔚然成风。

垴阿巴提塔吉克民族乡远离县城,地处昆仑山下,偏隅一角,但解放以来,这里的人们诚实守信、勤劳勇敢、仁爱宽容,人们之间团结和睦,没有发生过一起刑事案件,除了当地政府治理有方,同这里的穆斯林严守伊斯兰道德的良好风气,显然也有着必然的关系。

塔吉克人属于欧罗巴人种印度地中海类型,是我国唯一操斯拉夫语系的伊朗语族的民族。由于长期与维吾尔族等突厥民族密切交往,塔吉克族语言受突厥语尤其是维吾尔语的影响很大,借入大量的维吾尔语词汇。此外,也吸收了不少的汉语借词。据专家调查,塔什库尔干的牧民60%以上程度不同地兼通维吾尔语。垴阿巴提乡的塔吉克人,同莎车、泽普和叶城一带的塔吉克人类似,基本上以维吾尔语作为交际工具,不少人在家中也使用维吾尔语。在20世纪30年代前,塔吉克族使用过波斯文。后因塔吉克族都到维吾尔学校学维吾尔语言文字,故逐渐使用维吾尔文。

沙帕尔老人的大儿子达吾提·沙帕尔50岁出头,他是从维吾尔语学校毕业的高中生,这些年钻研科学种田,是庄稼地里一把好手,种植的庄稼年年收成不错,乡亲们都夸他能干,全家人还在阿克硝尔村住,生活比他年轻时好多了。老二艾孜克尔·沙帕尔快40岁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了乡中心小学的老师,教书踏实,脾气也好,学生们很喜欢他,现在升了学校的教务主任。

老人说,不只是他,所有塔吉克人都很重视年轻一代的教育。近些年各级政府强调9年制义务教育,垴阿巴提乡的塔吉克人乘势抓落实,中小学生的入学率和巩固率多年保持在100%。乡里附设初中的中心小学,有130多名学生呢。

随着教育水平和人口素质的提高,在政府的重点扶持下,垴阿巴提塔吉克农牧民的收入明显增加,贫困人口大幅度减少,2005年全乡农牧民年人均纯收入达到1370元,比三年前增加373元。

2006年,政府拨专款在牧民定居点康阿孜村新建了118户抗震安居房,他目前就住在小儿子分得的一套新房里。这套房子,会客室、卧室、厨房、厕所都齐全,每间屋子又亮又宽敞,还有电灯、电话、自来水,住在里面,十分方便。

现在,流经垴阿巴提乡的康阿孜河和阿克硝尔河上,政府都投资建了拦河水库,一座小水电站昼夜为塔吉克人发电。乡里有了配备有现代化医疗设施的卫生院,许多疾病不用再到百十公里之外去治疗,今年初县卫生局又帮助乡卫生院建立了9处村卫生室。全乡还有10个工商户,热心为大家提供衣食住行的方便。山里的两个村尽管不通有线电话,但是移动通信已经覆盖全乡各个角落。

垴阿巴提的大山里,有昆仑圆柏、山柳、野苹果等野生树,有党参、大黄、番泻叶等中草药,还有狼、狐狸、雪鸡、石鸡、山鹰等野生动物。由于海拔高,降水量多,水源充足,气候冬暖夏冷,和田、喀什甚至乌鲁木齐的客人这两年大老远到这里来旅游观光。各方的客人给这里的塔吉克人带来了收入,更带来了新观念,较之改革开放前,塔吉克人这块美丽的土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正称得上 “垴阿巴提”之地了。

老人最后说,虽然塔吉克人口少,但是政府很重视,除了经济上很关心,给了不少照顾,政治上也和其他人口多的民族一样看待。乡政府的干部都是塔吉克人,县和自治区也有塔吉克族的大领导。他自己就是县里的政协委员,还多次去县里研究大事情呢。

(采访于2008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