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老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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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 闻(3)

市政公司的工作是临时的,活儿干到11月结束了。百多名工友正为下一步的出路发愁,忽然传来宝成铁路招工的消息,他们真有点喜出望外。报名后,成福同一位宝鸡籍的回民小伙子一起,被分配到铁道部第四工程局二处六队六小队。四局是以转业军人为骨干组建的筑路队伍,各级领导都是现役军人。六小队除队长、指导员外,360多人全是回民,其中张家川人占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来自河北、陕西、上海等省市。成福他们到位时,二处正在甘肃两当县孟家汴打隧道。活儿虽然很重,但有40多元的月工资,除了扣18元伙食费,每月能在银行存入20元,因为穿的用的都是公家发放,不花一分钱。队上每周要吃两头牛,一日三餐,有时还加夜餐,顿顿都有肉菜,拳头大的蒸馍随你吃。这样的伙食,别说来自西北农村的人犹如瞎牛遇到了草垛,就是上海来的青年人也十分满意。干了一段时间,几百米外劳改队工地上天黑后还唱戏。六队自己有时也放电影,有时演自编的节目,业余生活比较活跃。成福记得,有次四川省委书记李井泉带领一些名演员来慰问演出,好听的歌曲唱了一首又一首,演出结束时工人们都舍不得离开。

在六小队,成福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人,因此免不了被队长和指导员叫去写东西。总结、报告、讲话稿,都是他们在那里口述,成福执笔,写出来再念给他们听,而后再修改,最后抄写定稿。张家川的弟兄们没一点文化,成福经常给他们代笔写信。四局机关的报纸,还聘请成福当通讯员。成福写的几篇短稿子被刊用,曾经收到了几元钱的稿费。只是他缺乏恒心,没有坚持写作,成为终身后悔的事情。

随着年龄增长,陆陆续续有人给成福提亲。在银川时,一位热心的老阿訇介绍了个四川姑娘,对方没有任何条件,只要成福答应就可以随他生活。后来在宝鸡,有人给他牵线,说西峡老乡李爷爷的孙女很乖巧,李爷爷也愿意。但那时成福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哪敢娶亲呀,只有婉言谢绝。

在铁路工程队的3年里,又有好心人先后给成福介绍了两个姑娘。一位是西峡南寺理事长的女儿小英,说起来同成福还有过一段同学关系。小英本人愿意,她母亲也高兴,但成福没有答应。当时工地上几个带家属的,都住在水泥袋遮盖的小屋里,一有下雨刮风,夫妻就遭一场难。筑路队常年钻山沟,交通不便,流动性大,没有家庭生活的乐趣。成福不愿意让自己也像工地上那些夫妻那样狼狈。还有一位是开封的苏姑娘,是队友于志鸿的表妹,在开封卷烟厂工作,入党不久,在同成福通了几封信后,表示可以确定恋爱关系。宝成铁路建成后,成福他们调往河南兴建詹东线,路过开封市去苏家同姑娘见了面,两个老人忙前忙后招呼吃喝,成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当女婿的快乐。可是新线建设任务重,活很苦,成福失去了谈情说爱的情绪,时间一长,对方也就不来信了。

1956年工资改革,成福由一级升为二级,每月60元钱,而全小队二级工资的工人还不到三分之一。成福存银行的钱,每月增加到三四十元。但是好景不长,调到河南后,活重了,伙食差了,工资却少了15元。1958年“10.1”之后,从河北探家回来的几个工人,谈到一个令人神往的消息:兰州工作岗位很多,各个单位等着要人。成福正有点熬不住施工的艰辛,听了这个消息心又动了。觉得铁路工程不仅流动性太大,而且越来越苦,不如到兰州找份稳定工作。他以探亲为由,向队长请了一个月的假,收拾东西就去了兰州。

一下火车,啊!安拉!几十个席棚在车站前空地上一字排开,高音喇叭不停地喊着:到兰州找工作的同志们,你们想干什么工作就到几号席棚去咨询。成福一看这阵势,没有贸然登记,先找个旅店住下,慢慢打听合适的单位。

第二天上午,他见到几个身穿老羊皮大衣,脚蹬翻毛大头鞋,头戴军棉帽的小伙子,很自豪地在那里宣传。说他们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驻兰招工办的,只要一登记,马上发一套崭新的军队冬服。看来这兵团很富裕,成福走过去问在哪里登记,一个小伙子说这一批的人已经招够了,下批还要等几天。新疆在成福年轻的记忆里可是一块很神秘的地方。读小学二年级,老师曾经说新疆人“早穿皮袄午穿纱,晚抱火炉吃西瓜”。西安念经那阵,常有维吾尔族人来寺里礼拜,头戴花帽,脚穿皮靴,浓眉大眼,很是威风。在铁路上,又听说新疆人卖东西赚你两角不说一角,非常诚实。现在看到新疆的单位这样豪爽,心里就决定就到新疆工作。憋了两天,第二批招工时间还没定,成福想:反正有足够的路费,何必在这里傻等,不如自己直接去新疆。这里找工作这么容易,新疆地广人稀,肯定更好找工作。他买了火车票,径直去往新疆。

到乌鲁木齐当晚,住在长江路口的长征旅社。半夜里碾子沟派出所查人,把和他同住一间客房没有正当手续的14个人都带到沙依巴克区公安分局审查。连续几天,白天到十月拖拉机厂工地干活,晚上交代问题。审查清楚的人,根据情节分别处理,或遣送回原籍,或安排工作。没有查出成福有什么问题,就留在公安局下属的集训队工作。从1959年到1961年底,成福一直管理集训队上千人的伙食。集训队分大灶小灶,小灶是干部灶,但统一采购,成福的任务主要是骑着自行车外出采购主副食。既然是他采购,当然都是清真食品。集训队有的连长开玩笑说,让一个回民管伙,把我们都变成回民了。

集训队的10来个干部晚上爱打麻将,饿了让小灶炊事员做夜餐。炊事员是冯玉祥的警卫员,属于历史反革命,在队里接受审查,十分听话。大灶有20多个男女炊事员,其中有河南人耿姓老两口,来新疆前是陕西省建筑公司的劳模,听说新疆好挣钱就来了,一来便因为是自流被送到了集训队;还有何姓的转业军人夫妻,在部队还是连级干部,也按自流人员被集训审查。集训队曾经来过一位县长,是去查布查尔县路过乌鲁木齐被扣留的,第二天弄清身份后很快放行了。一位原在甘肃生产建设兵团垦区的大尉,因自流来疆也被扣留审查,没查出问题便留在市局机关工作。

负责集训队的市公安局治安科主任高释彦,对成福比较友好。有一次成福缝制了一条裤子,一穿短半截,想加长又找不到同样颜色质料的材料。高释彦看到后说,他刚好做了一条这样的裤子,有些长,打算截短,不如一块交给裁缝改裁,两全其美。谁知回来一穿,成福的长短适当,高释彦的明显短了。可高释彦一笑了之,丝毫没有责怪成福。

1962年10月,集训队撤销。成福跟随队友徐旺仁到铁路局开了一家修表店。徐旺仁是浙江金华人,50多岁,曾在上海修理钟表10多年,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成福的好友高释彦在集训队撤销前,已调到市公安局当秘书。通过高释彦介绍,取得新市区生产科批准,成福和徐旺仁终于心想事成。成福平日素爱钟表,如今有了徐旺仁这个师傅,自然学习十分用心。徐旺仁嗜酒,醉了就蒙头大睡。成福每天早上8点钟起床,深夜2点多钟还在修理。睡觉的小屋,少一块玻璃,外面雪花飘飘,屋里暖和不了多少。但他年轻,身体又壮实,被子上加盖老羊皮大衣,照样睡得很香。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半之后,成福已经完全能够独立修理,于是两人商量后,在石油新村又开了一家修表分点。

在石油新村,成福结交了石油运输公司子弟小学的老师马云贵,他是成福在乌鲁木齐的第一个穆斯林知心朋友。后来,成福又认识了马云贵的姐夫马金学阿訇。同这两位弟兄的友谊,他一直保持着,直到2002年到2005年两位老人前后归真。

1964年初,新市区强行关闭了成福他们的钟表修理店。起因是徐旺仁的妻子带往老家的鹿茸等珍贵药材,被金华工商局没收。金华来电话没有几天,新市区一位姓范的书记主观武断,不听成福任何解释,派人查封了两个店面。成福当时有些想不通,别人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由他来承担连带责任?几十年后他才明白,这样的冤枉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