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老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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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 闻(4)

钟表店没了,徐旺仁回了老家。成福正为生活发愁,恰好农七师车排子第六农场商店的领导到乌鲁木齐找钟表修理工,就应邀前去修表。当时达成协议,试工期半年,届时双方同意才继续干下去。成福去后,商店经理找他谈话,说:“咱们这里河南人多,都是汉族人,你来了好好干,和我一块把商店搞好。”当知道成福是回民,就又吩咐营业食堂的班长发大米白面让成福自己做饭。当时农场职工的细粮只占总口粮的20%,给医院病人、托儿所多给一些,职工食堂每周只能吃两顿面条,所以这位经理对成福算是特殊照顾了。

几天后,一位在商店工作的回民找成福聊天。说这里歧视回民,商店杀猪时明明知道他是回民,却让他去褪猪毛。成福听了,心里一惊,明白这不是自己长久之地。过后没有多长时间,庄稼熟了,场部召开宣判大会,一些人被判刑,一些人被劳教,还有一些人交群众管制,用这种方法刺激农工的生产积极性。除了修表,每月给成福规定的生产任务,他几乎翻倍完成。期间,商店的班长张六顺对成福说:“如果你真的没有成家,我给你介绍二十团那个回族姑娘。她人长得好又有文化,一心要找回民。一个开拖拉机的汉族小伙子追了她几年,她就是不答应。她妈为她的婚事每年都去河南老家一次,可至今没有适合的对象。你要愿意,这事我包成。”成福虽然有些动心,但一想自己既没固定工作又没有家,就张口拒绝了。事后,他为自己的草率懊悔了许久。

施工期满,成福提出要走,班长、经理和管工商的农场政委都给他做工作,说可以适当提高他的待遇,让他再仔细想想。但成福去意已决,毅然离开了那里。

回到乌鲁木齐,成福住在好友马永贵家。开始他边找工作,边带着工具到郊区修表挣生活费。后来街道居委会号召去乌拉泊筛沙子,说谁不去就不给谁介绍工作。成福完成筛沙子任务后,被介绍到七一纺织厂。他一开始就不满意这份工作,想骑马找马,以这里为依托再找可心的职业,谁知一进去就是社教试点,接着是面上社教,准进不准出,再后来是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他想走也走不了。

七纺是个女儿国,男性很少,而且只在二三线当辅助工。女工超过全厂人员的三分之二,都在一线挡车。女工昼夜三班倒,纺车不停歇。逢夜班,干到黎明普遍瞌睡,到了吃饭时间,不少女工宁愿不吃饭也要趁机打个盹。有小孩的女工,就更是辛苦。有的女工有了孩子就经常请病假,把孩子抚养到能送幼儿园了,才正常上班。七纺的政治学习抓得很紧,天天学文件读报纸。各个车间都有民族食堂,就餐的工人中汉族占了一半。问他们为何到民族食堂凑热闹,回答说这里饭菜花样比汉餐多,而且卫生。

成福前期在二厂作辅助工作,后期当了仪表检修工。相互熟悉了,大家都知道他有修表技术,因此找他帮忙修表的人很多。从总厂到分厂,从干部到工人,几乎都找过成福。这样,成福的业余时间,基本上都是在修表,钟表修理技术也越来越娴熟。这为他退休后专门从事修表,奠定了基础。

1978年,七纺的广播电视大学开了英语课,成福虽然接近45岁,而且是初中没毕业的文化程度,但也被强烈的求知欲望驱使,和那些年轻的车间主任、技术员一起报名学英语。刚开班,全班有40多人,到80年结业,只剩下成福他们15人。每天下班后,成福坐在计量室,反扣上门,花费两个小时将新学的生词写10遍,背诵20遍。8点多钟,才骑车回城里的家。两年过后,他拿到了结业证,虽然成绩不是15个同学中最高的,但作为年龄最大的人,他感到知足。整个七纺订有两份英文报纸,一份是一位姓毛的高级工程师的,一份就是成福订阅。每天来报后, 成福借助词典,能啃那么几块文字。因为有难度,而且一份报纸每月10多元太贵,几个月后他就不订报纸,改买《鲁宾汉》、《伊索寓言》等英汉两种文字的文学书籍,练习阅读能力。只可惜退休后全部精力用于修表,没有空暇再温习英语,那点英语基础也丢得差不多了。他也曾想再下一番功夫,恢复到阅读报纸的程度,无奈力不从心,始终没有落实。

1980年,厂里派成福去鞍山学习天平修理。路过石家庄,只见大街小巷的人都在做买卖,卖蔬菜、修眼镜、修钟表,干什么的都有,比乌鲁木齐开放多了。返回后,成福就留意乌鲁木齐修表行业的情形,经过反复摸底、考虑, 1985年,他以病退方式结束了漫长的纺织厂工人生涯,决定重圆自己开修表店的梦。

很快,老闻的修表店开业了。尽管铺面不大,位置也不在闹市区,但他修理技艺高,收费比别人低廉,更重要的是诚实守信,老幼无欺,因此光顾的客人很多,生意红红火火。每月的收入,除去开支和税收,比退休工资多几倍,家庭生活条件明显改善了。老闻真诚地感赞安拉!

自己支配时间,老闻到寺里做礼拜的次数越来越多。经常跟阿訇和虔敬的信士打交道,他感受到在工厂里从没有过的真诚,学到了不少教门知识。可他并不满足,挤出更多的时间学习。到寺里做礼拜或者上街办事,总要绕进书店看看,只要有新到的伊斯兰书刊,他从不怜惜钱,当下就买回家。20多年来,他看了几百册伊斯兰著译,收藏的伊斯兰书刊有近千册。

由于广泛涉猎知识,对伊斯兰的理解越来越全面,老闻的思想不仅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僵化,反而日益开明。他虽然比较赞同伊赫瓦尼的观点,但厌恶教派争斗,他不分哪个民族哪个教派的清真寺,只要赶上了就进去礼拜、听卧尔兹。他上坟,先讲杜瓦的汉语意思,再以阿拉伯语郑重做杜瓦。他领做礼拜,鼓励在场的男女穆斯林都跟拜。他听到看到背离伊斯兰原则的言行,就主动和当地的阿訇交换意见,依据经训原文提出自己的认识,希望阿訇出面纠正。读书看杂志发现弘扬经训、切中时弊的好文章,他自己掏钱复印,分送到清真寺让穆斯林大众欣赏。一位伊斯兰学者宣讲六大信仰的磁带刚刚问世,他立即复制了50多套,无偿赠送亲友学习。有时,他也写一些信仰和教法常识之类的短文,供亲友们参考。

2004年,老闻回老家探亲,看望病危的叔父。当地回民对上坟探望亡者很重视,西峡南寺的张明春阿訇利用这一机会,在坟地上给老幼教授清真言。叔父归真后站殡礼,来了不少人,张阿訇又抓住机会教大家反复学习清真言。老闻觉得这位阿訇的做法值得推广。因为不少回民尽管几乎不礼拜也不封斋,但少不了每年上几次长辈的坟墓,殡礼更是要参加,这是宣传伊斯兰的有利时机,许多人淡化甚至丢失的信仰,可以通过这些契机予以强化,引导回归。

他结交了不少穆斯林年轻人,其中有干部、教师、工人,也有在校大学生,他不仅给他们赠送伊斯兰书刊,引导年轻的朋友学习伊斯兰,坚定自己的信仰,而且还勉励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宣传伊斯兰,把来自安拉的真理传给更多的人。

乌鲁木齐的不少回族穆斯林,每年都要干几次尔麦里,也就是请阿訇到家赞主赞圣,为亡故的亲人做杜瓦,可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懂阿拉伯语,不知道阿訇念的经文和杜瓦是什么意思。2005年,老闻发挥自己经汉两通的优势,写了七八个言简意赅、顺口好记的汉语杜瓦。一些朋友干尔麦里和举行婚礼时,他在征得当事人同意的基础上即席诵读,很受欢迎。不少人反映,原来阿訇做的杜瓦是祈求安拉饶恕亡者罪恶,祈求生者两世吉庆,祈求人类和平安宁,这样的杜瓦我们自己也可以做呀!2006年5月,老闻宣教经过福州,在穆斯林大学生座谈会上诵读这些杜瓦,反响很好,大学生索去底稿翻印,影响颇大。

老闻在给我的“作文本”上没有叙述他的家庭情况。后来我当面询问,才知到七纺上班后,经一位老朋友介绍,30多岁的成福同土生土长在乌鲁木齐的一位回族姑娘成了家。10多年后,妻子给他生了3男1女。大儿子现在年逾四旬,是公交公司的老司机,工作比较稳定,就是收入不高,家庭生活还要他这个当父亲的适当贴补一些。老二继承了他的修表手艺,现在自己开了一间修表店,兄妹几个里就他生活条件好一些。老三留学马来西亚,在那里结了婚,夫妻都不到30岁,前途无量。最小的姑娘是政府的公务员,至今尚未成家,为父亲的对她的操心也就多一些。

最近,我得知老闻参考大量伊斯兰教义学和一神论信仰方面的书籍,撰写了《认识造物主》的小册子,虽然只有3万多字,但对造物主的存在和独一以及伊斯兰信仰的基本问题做了令人信服的论述,既简明扼要,又深入浅出,只要有初中文化水平,就能阅读和理解。在请乌鲁木齐几个很有思想的阿訇修改后,他准备掏钱打印成口袋书,自己用缝衣针装订了几十册,给一些年轻朋友赠送。

(完成于2008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