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龟息神功
好快,一个念头刚闪过,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已到了大殿的门口,群丐齐声高呼道:“参见帮主。”
来人朗声道:“你们都在这里?可有什么消息?”
姓任的八袋长老答道:“他们还没露面。”
游云龙心差点跳出来,来的不是韩伯伯是谁?他真想大叫一声,扑进韩伯伯的怀里痛哭一场,将心里的委屈说给韩伯伯听,但此时形势危急,好奇心促使他看看将要发生什么事。
韩天乞大声道:“唉,想不到丐帮有恩于他,他却恩将仇报,看来今晚血战是在所难免了。”
桑长老道:“帮主,那小子生性偏激,而且武功高绝,终将是武林祸害,我们要不要为武林除害?”
韩天乞沉吟了一会儿道:“他也有他性情偏激的原因,不能一棍子将人打死。”
韩天乞一来,那黑衣人似乎大为紧张,敛气屏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突然,听韩天乞哈哈大笑道:“殿外可是追魂血手,已经到了,为何不进来。”
游云龙吓了一跳,想自己运了“龟息神功”,别人是绝对发觉不到的,难道那黑衣人叫追魂血手,可他也没一点声息呀。
正自诧异间,突听大殿前一人嘿嘿冷笑道:“韩帮主,佩服佩服,三更已到,吴母听你的答复!”
韩天乞道:“只你一人来?”
刚说话的人,声音象是从死人墓里发出的,听得使人感觉冰冷如铁,说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韩天乞道:“只怕你也太托大了。”
那冷冰的声音道:“我不相信名震江湖的丐帮帮主会以多胜少。”
韩天乞哈哈大笑道:“吴母,你号称追魂血手,杀人不眨眼,手段残忍,为恶武林,我老叫化子早就想会会你。”
游云龙心想:哪有人叫吴母的,追魂血手这名字听起来就残忍,不知是何等样的人,肯定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
吴母冷声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和韩帮主有相同的想法。”
只听桑长老怒声喝道:“****奶奶的,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和我们帮主相提并论。”
吴母嘿嘿冷笑道:“只听说桑长老是个有名的火爆脾气,人称‘三板斧’,看来传言不虚。”
韩天乞大声道:“今晚之约原是老叫化子和夺命狂人吴父约的,他为何不来?”
游云龙心想:这名字怎么这般怪法,一个叫吴父,一个叫吴母,难道是兄弟两个,就算兄弟两个,也不应该取这个名,因为吴父、吴母听起来就是没父没母的意思,这不是在骂自己吗?
吴母道:“他已经来了!”
话声一落,游云龙只觉身侧风声飒然,那藏匿后殿的黑衣人,仰身侧纵,飞一般蹿上了屋顶。
他脚尖刚落瓦面,暗影中已有两名叫化子疾闪而出,喝道:“什么人?!”喝声中,两条打狗棒拦腰扫到。
黑衣人仰面狂笑,双臂疾张,竟硬生生的接住两条打狗棒,向怀里一带,十指反扣,一把抓住两名丐帮弟子手肘,上臂一扭一送,那两名弟子同时发出一声惨叫,身躯被高高抛起,直飞三四丈,才重重摔在地上,动了两下,竟已气绝。
这时候,三袋叫化子黄三品暴喝一声,凌空扑到,手中打狗棒一招“棒打狗头”疾点黑衣人头部。
黑衣人左掌一拍,右手闪电般抓出,只一绕,已将黄三品的打狗棒抓住,左掌横拍,蓬的一声,正拍在黄三品的左肩上。
黄三品哼了一声,打狗棒被黑衣人夺去,踉跄退了三步。
黑衣人的手腕一抖,打狗棒竟自断成数截,冷冷说道:“你还不够资格和我动手!”
冷冰的声音和追魂血手如出一澈,听得人心里发毛。
群丐没想到夺命狂人已在大殿之后,全都轰然一动,只见棒影晃动,呼啦一下,将后院给围住了。
两人一样的身高打扮,一样冰冷的神情,傲然而立,韩天乞持着打狗棒当中而立,魁梧的身子象一座小山,神威凛凛,有若天神,朗声说道:“吴父,你俩在衡阳和九江对我丐帮子弟残下毒手,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吴父冷声道:“韩天乞,你和游明宇上演的好戏,竟一下瞒了我二十年,哼,天下丐帮都是我的仇敌。”
游云龙心中大震,游明宇,我爹爹,这吴父和爹爹之间可有什么恩怨,游云龙大为惊诧,屏声敛气,躲在后殿里大气都不敢出。
吴父的话刚一说完,桑长老怒声喝道:“你这个畜牲,当年帮主为了你,几乎踏遍了三山五岳,没想到你竟这般忘恩负义。”
韩天乞道:“桑长老这话你就不用说了,任何事情不是无中生有的,肯定是事出有因的,你就让他说吧。”
夺命血手吴父冷笑一声,道:“韩天乞,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我所作的一切,就是要你出面!”
韩天乞不由怒道:“我老叫化子含糊过谁来,你要我老叫化子出面,只要说一声就行,为何要乱杀无辜?现在我就在你面前,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吴父冷冷道:“我只是想问你,我母亲是怎样死的?”
韩天乞心中一怔,说道:“那时你已有九岁了,你应该知道,你母亲是病死的。”
吴父突然冷嗤一声叫道:“不,这不是真相,不错,你和游明宇一直在骗我。”
韩天乞道:“这是天下武林众所周知的事情,我和你父亲怎会骗你呢?”
吴父道:“我母亲那么善良那么美丽,怎么会死的呢?分明是芬吉那贱人害死了她,原来你和游明宇串通一气,隐瞒真相,让游明宇和那贱人结婚……”
韩天乞大怒,喝道:“畜牲,这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这样说你爹?”
“哼,在我心中,我已早就没有这个爹了,我现在改名吴父了。”吴父不为所动,阴森森地说道。
游云龙头轰的一下,再仔细的看了一眼吴父,见他眉宇之间,依稀有父亲的模样,这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么?手心紧张得冒汗!
韩天乞淡淡说道:“好,很好,吴父,你今天约老叫化子出来,就是为了这事?”
这时和吴父并肩而站的吴母冷声说道:“今天我们兄弟俩来,主要是会会韩帮主的盖世神功!”
韩天乞突然牛眼一翻,大喝一声道:“游飞鸿,念在你对亡母情深,性情偏激,才作出许多糊涂事来,没想到竟入身魔教,竟带他们围攻丐帮,你这般正邪不分,韩天乞岂能容你!”
吴母嘿嘿冷笑道:“韩帮主果真了得,既然韩帮主已知道,大家伙就出来见见韩帮主!”
话声一落,突然破庙的竹林中忽的一下冒出几百只火把,火把下人头攒动,游云龙心里骇然,这么多人隐身在竹林间,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魔教的人吗?这游飞鸿是自己的哥哥,韩伯伯待自己恩重如山,我该怎么办?
三个八袋长老突见冒出几百名魔教弟子,大惊之下,纷纷操起打狗棒,严阵对待,韩天乞手一挥,沉声道:“既然你们是有备而来,今天我老叫化子就满足你们的心愿,来吧,你们俩一齐上吧。”
吴父和吴母两人对望一眼,挥剑而上,两人一左一右向韩天乞疾刺而来。
韩天乞打狗棒一抖,使了一个“粘”字诀,已无声无息地搭在两只长剑的剑身上。
两人剑上发出呼啸的劲道,宛如泥牛入海,不知哪里去了,大惊之下,加摧了三层力道,可韩天乞犹如一座大山,纹丝不动,绝不撼动半分。
两人大惊,欲待擎剑重发,哪知长剑竟如生在打狗棒上一般,无论怎样用力也挪不回半分。
韩天乞见吴父头发散乱,面目狰狞,虽然可憎,却又是狼狈之极,不由得微生怜悯之意,心念动处,将右手猛地一松,口中喝道:“给你!”
两人正拼死回夺,没想韩天乞突然撒手,全然出两人的意料,“砰砰”两声,两人向后翻倒,各喷出一口鲜血。
两人在地上一撑,腾身而起,三个八袋长老也跟着猱身而起,喝道:“小畜牲,想跑!”
一只夜鸟从三人头顶疾飞而过,只听一声“打”数百道风声从竹林里激飞而至。
三大长老真气贯满全身,如同生了翅膀一般,空中左一兜,右一折,竟然矫变如意,落下地时,各自破袖一拂,“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正是暗器落地之声。
同时身后传来十几声惨叫,接着“卟嗵卟嗵”数声,十几名丐帮弟子先后扑地,抽搐数下,便即不动。
韩天乞一声虎吼,大步向竹林扑去,一个碗大的枪已迎面而来,韩天乞略一侧身,手中的打狗棒自枪杆疾划而下,那人见棒来得如此快法,吓得魂灵出窍,连忙撒手扔抢,翻了过去。
可人在半空中,只觉“肩井穴”一麻,人已从空中迭了下来,韩天乞打狗棒一挑,那人庞大的身躯竟象捆稻草一般,向后疾飞,任长老打狗棒一伸,将那人接住,点了穴道,放在地上。
韩天乞如一头下山的猛虎,入无人之境,一晃身子又钻进竹林,手中的打狗棒左挑右打,只听见惨叫连声,已有十几人纷纷倒地。
吴母急叫“撤!”霎时间一百多名黑衣人逃得无影无踪。
三大八袋长老正要纵身追去,韩天乞道:“不用追了,让他们去吧!”
韩天乞昂然走进后殿,突然右手一探一扫,打狗棒竟向躲在暗处的游云龙疾点而来,原来游云龙见魔教中人突然袭击然掩卷而来,又突然雀散而去,心中大是不解,想不到竟在这破庙中遇到自己的哥哥游飞鸿,心神激荡,竟忘了运“龟息神功”,被韩天乞发觉,大惊之下,忙身子一侧,向一边飘飞而去。
韩天乞跟身而进,打狗棒一晃,已将他去路封住。
游云龙身子在空中一折,再次翻转,韩天乞“咦”了一声,沉声喝道:“谁?!”
游云龙忙道:“韩伯伯,是我游云龙!”
韩天乞一愣,喜叫道:“龙儿,你怎么在这里?”
游云龙心中一暖,扑进了韩天乞的怀里,韩天乞哈哈大笑,脸大手一拍游云龙的肩笑道:“龙儿,两个月不见,又长结实了不少,你在这里已伏身很久了吧?”
游云龙脸一红点了点头,问道:“我那哥哥他?……”
韩天乞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二十年前,你哥哥从丐帮走失,一直杳无音信,后来,我丐帮弟子分头查找,却没丝毫蛛丝马迹,我还以为他年幼已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突然在九江分舵和其它几个分舵出现了两个神秘的黑衣人,杀死了我丐帮几十名弟子,事态越闹越大,那黑衣人竟自称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游飞鸿,并约我今晚在这古庙中相见,不然,还要对丐帮弟子下毒手,没想到真的是他,竟然还参加了幽灵教,这其间肯定是幽灵教从中唆使。”
一边说一边携着游云龙的手,走进了大殿,突然问道:“就你一个人,钗儿呢?”
一说到钗儿,游云龙心中一阵黯然,将和钗儿沿江而下,遇到蒙面人袭击的事,略说了一遍,韩天乞听了,沉声不语,神色凝重,喝道:“将幽灵教的人带上来。”
任长老将那黑衣蒙面人提了上来,掷在地上,别看任长老身子瘦长,但一只手提着那身材高大的蒙面人,就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任长老将他脸上的蒙面黑巾扯了下来,那人忙捂着脸,低下头去。
韩天乞道:“有什么见不得人,将手拿开,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依然头低着,双手捂面,身子颤抖不已,桑长老怒不可遏,上前一步,用打狗棒挑开那人双手,将下巴托起。
火光下那人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三大长老和韩天乞都大吃一惊,桑长老惊声道:“齐子仁,原来是你!”
齐子仁双目一闭,竟流下两行泪来,韩天乞满脸诧异之色,急声道:“桑长老松开他。”桑长老收回打狗棒,退在一边。
韩天乞问道:“刘子仁,你怎么会在幽灵教里……”
这时殿下的群丐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中州大侠刘大启的儿子!”
“这刘大启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正派侠义人物。”
“刘子仁也不赖,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还有小花枪之称,怎会混入魔教,真是不可思议。”
……
刘子仁垂首不语,韩天乞长叹一声道:“你刘家枪一门英豪,没想到你却成了幽灵教的教徒。”
刘子仁仰起脸来,泪流满面道:“韩帮主,既然你现在已知道,求你别对外言及,我……我是被逼的……”
韩天乞心中一动,说道:“你可是也服了‘神阳丹’?”
刘子仁点了点头,哽咽道:“我摆脱不了那毒瘾的控制。”
韩天乞道:“你可认得一个脸上有刀疤叫葛阎王的人,前几天还在青石镇外的河边拦劫过一个少女,其中可有你?”
刘子仁摇摇头,说道:“没有,我这次是奉命围攻丐帮,幽灵教中现已有许多武林正道人物被挟持,为他所用,我们彼此都不能相认的……”
游云龙在一旁问道:“那你可知道幽灵教在什么地方?”
刘子仁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教中身份低微,不知道,只听命于吴父和吴母,不过,听说幽灵教在……”
刚说到紧要处,突然,白光一闪,一物向刘子仁激射而来,桑长老打狗棒一晃,将那物一击,谁知那物遇到打狗棒一挡,竟轰的一声炸开,腾起一股烟雾,刹那间,烟雾弥漫。
一条黑影一晃而没,游云龙飞扑出殿,向那黑影急追而去。
游云龙施尽全力,提气急奔,只觉风声呼啸,灌满双耳,两旁的树林如刀削一般刷刷向后倒去。
可前面的黑衣人一点也不比他慢,拼命疾跃纵跳,不一会儿,就到了青石镇,那人转过屋角,钻进了他和慕容夜月住的那家客店就不见了。
游云龙一惊,忙跳身上了屋顶,四下一望,夜色沉沉,哪里有半个人影!
夜风吹来,游云龙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蓦的一惊,忙身子一掠,钻进了慕容夜月的房间。
房间烛火仍在,可是房内空无一人,游云龙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忙又弹向破庙方向急去。
先前丐帮云集的大殿上,个人不剩,只有二十几具尸体倒在血泊中,刘子仁也在其中,游云龙伸手一探他的鼻息,竟已气绝,游云龙孤苦伶仃,惘然呆立一阵,就象作了一场恶梦,几百人纷踏而来,又无声无息而走。
突然,他发现大殿上留有一行字迹,“龙儿,速到江南!”字迹苍劲,显然是韩伯伯用手指刻写下来的。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伯伯匆匆离去,慕容夜月本是喝醉了,睡在床上,突然失踪,这其间是怎么回事,既然韩伯伯留言叫自己到江南去,绝对有急事!
思前想后,游云龙的心头如同压了块巨石一般,决定起身到江南。
郁郁而行一个多月才到了江南常州城,此时正值春末,处处柳树倒垂,碧水如织,与怪山奇石相互掩映,秀媚刚健,兼而有之,使人如行画中。
常州自唐代以来便是人间一处繁华胜地,物阜民丰,气象万千,游云龙牵马徐行,领略风光,见街上红男绿女,顾盼生姿,风帘翠幕烟柳画桥,山水极尽妩媚,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江南地灵人杰,确与北地之粗豪犷悍迥然有别,真是人间天堂,难怪父亲常常谈及江南明秀。
正惊叹间,猛抬头看见一座酒楼,大红酒旗高挑出十个大红灯笼,屏门俱是合欢彩画,颜色缤纷,煞是讲究,迎门的小二见他衣履鲜洁,气派不俗,早满面堆欢地迎了上去。
游云龙看了韩天乞的留言,一路风餐露宿,赶到江南,一个多月来,没吃过一顿象样的饭,见小二一叫,心中早动,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叫小二在楼上开出一席,凡有的好菜好酒只管送来。
这酒楼是常州城一家有名的酒楼,豪客倒见到不少,但象游云龙这般出手就是一锭银子的人小二还未见过,小二忙点头哈腰将马儿牵到后院,引游云龙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具有江南风味的炒菜上了一桌,并送上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酒,游云龙掀开泥封的坛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倒满一杯,一饮入口,清冽无比,爽气直达肺腑之间,满嘴生香,美酒入口,几个月来的愁绪不竟荡然无存,心胸不由为之豁达多了,自出石洞以来,难得有如此的心情品酒尝菜,游云龙豪兴大发,自斟自饮,不一会儿,已将一坛酒喝完,大叫道:“小二,再来一坛!”
小二忙不迭送了一坛酒上来,笑脸道:“客爷真是好酒量,别看我这酒入口不力,但后劲却甚足,客爷小心。”
说着,小二突然一转身,疾步跑到楼梯口,双手箕张,拦在当中,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叫化子,又臭又脏,去去!别吓坏了楼上的客官。”
游云龙心中一动,忙回过头来,见一个穿得又脏又破的老者正站在楼梯口,但手上并没拿着打狗棒,似不是丐帮的人,那老者木然说道:“格老子,你这小子别狗眼看人低,老爷爷是来找人的,当年你爷爷我什么地方没去过,哪还轮到你这小子在这里哆哩哆嗦的!”说的竟是一口地道的川音。
游云龙没想到在江南还能听到家乡话,心中一喜,感到格外亲切,也顾不得那老者是何人,朗声叫道:“小二,他是我的朋友,快快请他上来。”
小二满面怒色,见游云龙发话,只得悻悻然垂下手,让老者上来。
那老者也不客气,大摇大摆的上了楼,说道:“格老子,给大爷搬张椅子来。”
没法,小二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老者接过椅子,“哒”的一声,重重将椅子放在游云龙对面,坐了下来。
游云龙抬眼看他,见他大约七八十岁,满口白须,鬓发苍苍,一双眼睛浑浑噩噩,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模样,身材又高又瘦,穿的衣服又旧又破,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没等游云龙说话,他已大大咧咧,旁若无人地端起游云龙面前的酒杯,放在鼻尖一嗅,大声叫道:“好酒,好酒!象这般好酒,我可好长时间没喝过。”
赞罢好酒之后,老者就如同在自己家中,一仰脖子,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定了定老眼昏花的睡眼,咂了咂嘴,品了半天,才摇头晃脑道:“小兄弟,这酒味道不错,看你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陪你喝吧。”
游云龙虽见他无礼,但却是个喝酒的人,不由淡然一笑,说道:“好,老丈就尽管饮吧!”
老者抱过酒坛,竟欢喜得双臂微微颤抖,一仰脖子,就着坛口,竟咕咕地大喝起来,直到将一坛酒喝完,将酒坛放下,一抹嘴角,抬眼望向游云龙,似乎余意未尽。
游云龙一惊,这老者喝酒如喝水,如牛饮江水,喝得不抬头,象八辈子没喝酒一般,见他还未尽兴,就叫道:“小二,再来五坛酒!”
小二惊疑道:“客官,你这……”
老者不耐烦道:“哪来那么多话,叫你拿酒你就拿……”
小二白了一眼老者,不情愿地拿了五坛酒上楼,游云龙拍开泥封的酒坛,微笑的递给老者一坛,老者接过酒坛,一顿牛饮,又是喝得滴酒不剩,望着游云龙。
游云龙惊诧莫名,这老者看似不起眼,竟有如此酒力,于是又递给他一坛酒,就这样,老者连喝了三坛酒,加上起先喝的一坛,整整喝了四坛酒。
说也奇怪,刚才还精神枯萎的老者,喝完四坛酒后,竟突然间变得容光焕发,干枯的脸上,红光满面,一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醉眼,此时却精光灼灼,老者这才打了一个饱嗝,笑道:“这位小哥,心肠倒是极好,又爱酒,想必是位君子,难怪……难怪大……哦!对了,小哥你虽然长得眉清目箐,但似不是江南人,请问尊姓大名!”
游云龙一笑,心想:这老者看似穷困缭倒,但说起话来却是很有见地,便道:“在下游云龙。”心想:这江南之地,对方又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便说出自己的真名也无妨。
老者捻了捻胡子,点点头,说道:“游云龙,这名字起得好,云龙布雨,必将造福一方,只是从小哥的面相上看……”
游云龙大起敬意,说道:“老丈能相面?”
老者摇摇头道:“略通一二,说不上会。”
游云龙好奇道:“老丈能否为我相上面?”
老者诡异一笑,说道:“天将降大任于你,小哥幼年必遭受极大的痛苦,似有十几年不食人间烟火,现在又东奔西走,心情烦郁得很哪,不过,小哥有一红颜相助,定会拔云见日,我这只是随便说说,让小哥见笑了。”
游云龙目瞪口呆,自己自幼在石洞中,这事极少有人知道,难道真的可以从面上看出来,抱拳道:“老丈原来是个饱学之士,失敬,失敬,听老丈一乡音,不知为何年迈却孤身飘落江南?”
老者叹道:“承蒙小哥廖赞,象我这样怎能称得上饱学之士,我只是一个山村野夫,不过在二十年前,我也是显郝得紧,唉,过去的就不用提了,人上了年纪,老糊涂了,连小哥的问话也都忘记了,小老儿姓冯,单名一个狐字,一直随老主人住在蜀中,只因少主人到江南有事,所以就随来了,呵呵,少主人雄心勃勃,壮志未酬,唉……”
游云龙心道:原来是个老管家,听他说话出言隽妙,似是不差边际,但话意却多,一时也领悟不了,冯狐儿地问道:“游小哥,你风尘仆仆来到江南有何贵干?”
游云龙本与他谈得投机,听他问起此事,心头不禁一沉,强笑道:“小可是应一个前辈之约才来江南,可具体也不知究竟是何事。”
冯狐“哦”了一声,也不追问,默坐一会,起身说道:“多谢小哥这份美意,小老儿不胜酒力,这便告辞了,游小哥,你心地善良,性情耿直,纵有什么烦恼之事,也会吉人自有天相,不需劳心,今日与你喝酒谈话,甚觉快意,后会有期。”说完,站起身就走,倒也爽快。
游云龙方站起身,还未应答,耳中听就到老丈拐杖敲击楼梯的“怦怦”之声,冯狐已下楼去了。
游云龙摇头苦笑,暗道:这老丈似是风尘异士,可似乎有些怀才不遇郁闷之感,唉,真是人至一百,还会徒增烦恼的!回身坐下,忽有纸响,伸手一摸,见是一张白纸条,纸上墨迹刚干,上写着“钗儿,枫叶山庄,江南多凶险,游公子保重!”左下角一个“狐”字,字迹挺拔飞动。
游云龙一看,整个身子如遭电击,钗儿,钗儿怎么到了江南,难道那晚韩伯伯就知钗儿在江南,所以留字叫自己来,这冯狐不就是十大神魔中的“幻影神魔”,唉,当进怎么没想到,还有谁能在这一会儿写了一个字条,并且自己丝毫未察觉,手上功夫之精绝,天下能有几人。
可这“幻影神魔”听父亲讲,是秃鹰教中来无影,去无踪,武功出神入化的神魔,怎会由北方到南方来呢?并且这南方之地应是南网地煞的地盘,北网天罗和南网地煞有约在先,彼此互不侵犯,这冯狐已到南方,不是毁约之行吗,钗儿已被蒙面人抓去,怎会在江南,钗儿即使在江南,也会出来见我的,为何由他来传话,这其间有诈,引我上钩。
一念及此,游云龙豪气顿生,忖道:只要能见到钗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翻过纸条看时,反而有一行小字:由此向西,行五十里,小河边。
游云龙策马西行,按照纸条上写的,果在一个小河边隐约看到一个山庄,山庄掩映在一大片枫林中,看起来非常隐蔽。
游云龙勒住马头,戒备之心陡然而生,定神向四周望时,只有一条小径通向庄门,而其间有一条小溪淙淙而过,溪上架着一座木板桥,宽不及尺。
他轻手轻脚地跃下马背,整了整衣襟,不知为什么心里“咚咚”直跳,定了定神,沿着小径向山庄走去。
刚走到板桥中段,游云龙突觉板桥微晃,脚下一轻,便立知不妙,忙一鹤冲天,疾升数尺,听得风声作响,游云龙在空中一板身子,四枚铁溜子贴身而过,跟着两条身影从桥下飞身而出,转身向后面急逃而去。
游云龙也不追赶,心里更加戒备,来到庄门前,提气喝道:“里面有人吗?”
自习了“龟息神功”后,游云龙的内功造诣实已达到一流境界,他这一声喝出,语气虽然平和,但却如金声玉振,响遏行云。
喊声一落,两扇红漆大门左右分开,从里面走出两个怪异老者,一个长着黑脸,黑如锅底,黑脸上瘦削无肉,一个长着白脸,白得耀眼,脸上却肉乎乎的。
两人打量了一眼游云龙,黑脸老者双手抱肩,斜睨着他,冷冷说道:“小子,你是谁?为何在这里大呼小叫?当庄里的人全是聋子!”
游云龙见庄里冷冷清清的,似是一个空庄子,所以才大声叫道,没想到出来的两个老者怪模怪样,且神色不善,当下歉然道:“请问这是枫叶山庄吗?”
两位老者俱都一愣,黑脸老者脸色一变道:“你怎知道?!”
游云龙奇道:“你们能在这地方住下来,难道不怕别人知道?”
黑脸老者沉声道:“你来这里找谁?”
游云龙道:“你们庄中可有一个叫钗儿的姑娘?”
两个老者听到这里,俱都后退一步,黑脸老者大喝一声道:“你可是从蜀中来的?”
游云龙点点头,说道:“对,我叫游云龙!”
黑脸老者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游云龙,说道:“果真是你小子,你小子也真够神通广大,居然寻到这里!”
白脸老者道:“裘哥,游公子远来不易,你也该请他进去坐坐,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游云龙随黑白二老走到客厅,刚坐下,便有一名绿衫丫环送上香茗,游云龙品了一口香冽无比,沁人肺腑,黑白二老也不说话,静了一会儿,里面门帘一动,走出两人。
游云龙抬头一见两人,差点惊叫出来,这出来的赫然是自己在天山脚下遇到的一个穿着黄袍,一个穿着白袍的中年夫妇,两人依然是当天的那身不伦不类的打扮。
中年夫妇一见游云龙也是一惊,那白袍少妇惊道:“原来是你!”
当日在天山脚下,虽然黄袍汉子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一掌,但白袍妇人却对他极好,当下微微一躬身道:“游云龙见过两位前辈!”
黄袍汉子冷哼一声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游云龙道:“我是一位前辈异人指引,才到这里,听说钗儿在贵庄,不知有没有这事!”
黄袍汉子道:“你是钗儿什么人,她在不在这里关你什么事!”
游云龙心中一动,说道:“我是钗儿的朋友,只因在路上遭了一点变故,所以才分开,我很着急!”
“哼!”黄袍汉子一声冷哼,说道:“一点变故,怕你是负心薄情,好色无行,看上了慕容家那小妮子,即便照你所说,连保护的能力都没有,还是什么朋友?!”
游云龙不由怒道:“你是钗儿什么人,我还怀疑你们是不是那伙蒙面人,钗儿既然被你们抓到庄上,今天就是拼了一条命,我游云龙也要将钗儿救走!”
黄袍汉子两道鬼眉竖起,忽而仰天大笑道:“好哇,有种,那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
说着双袖一拂,“嗤嗤”声响,两缕指风激射而出,一取游云龙眉间的“阳白穴”,一取胸口“膻中穴”,下的竟是致命的重手。
游云龙早已见他神色不善,心下暗暗提防,但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是杀招,危急之下,身子未动,却横移一尺有余,但还是觉得右肩,右腿上一阵巨痛,已被指风扫中。
黄袍汉子见游云龙避开,也是一惊,欺身而上,暴风骤雨般的指向游云龙,直逼得游云龙在大厅上东躲西藏,连拔剑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是出手反击了。
黄袍汉子双指所扫之处,大厅上的桌椅、书器,连同铜铁饰物无不粉碎,游云龙心里骇然不已,想不到这尖嘴猴腮,貌不惊人的汉子居然有如此骇人的功力,如果被他点到,必然是骨断筋折。
游云龙眼见黄袍汉子如此威势,情知凶险无比,不由得暗暗心惊,冷汗直流。
黄袍汉子见游云龙每次都能以奇诡无比的身法逃之夭夭,自己连攻之下,竟没伤得了他,也是心惊,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将“九天琴圣”的绝学都学会了。
心中所想,手上却加紧进攻,疾攻之下,黄袍汉子蓦地见游云龙左肋下一处空门,立即并指如戟,重得点落。
谁知一点之下,煅觉耀眼一花,黄袍汉子大惊,这小子的穴道可以变动,游云龙已拔剑在手,黄袍汉子虽是大惊之下,但心神不乱,借力略一长身,似怪鸟一般,从游云龙头顶翻过去。
“嗤”的一声,黄袍的后幅已被游云龙的长剑截断。
游云龙一招得手,也不进击,只觉胸腹之间气血翻涌,自小红传他转换穴道之法后,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再次用上,但黄袍汉子比那红衣妖女的功力何止高上百倍,虽然没点中他的穴道,但也是痛彻骨髓。
黄袍汉子冷笑道:“好小子,看你不出,慕容家的小妮子能将慕容家的转穴大法教给你,看来此言真的不假,来来来,我就用这双肉掌会会你。”说完应手拍出一掌。
游云龙只感到一股大力如怒涛拍岸,压体而来,忙侧身出剑,笼罩之处,竟是手上四处大穴。
游云龙苦苦支撑,如落叶舞风,舟航怒海,被黄袍汉子飓风般的大力一忽儿卷到左边,一忽儿抛到右边,说不出的难受,手中的长剑被掌风连连震歪。
黄袍汉子忽地长啸一声,变掌为爪,疾擒游云龙左腕,竟从霍霍的剑光中长躯直入,五指一曲,已扣住剑身,同时双腿连踢,封住了游云龙“环跳”“神游”穴。
这几下出手,鸟起鹘落,奇快无比,以游云龙的眼力,竟还不知道怎么会使,腿上一麻,已然受制,游云龙神色惨然,长叹一声,闭目待死,想不到自己父仇未报,就不明不白的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庄上。
黄袍汉子右掌提起,朝游云龙头上击落,这时旁边黑白老人和白袍妇人同时一声惊呼,白袍妇人急叫道:“亚昌,不要……”
黄袍汉子右手悬在游云龙头上半尺之处,沉着脸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怎么?!你要护着他不成?”
白袍妇人垂下头,避开黄袍汉子冷电般的目光,颤声道:“亚昌,你一掌结果了他,钗儿她……”
黄袍汉子大手抖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冷冷说道:“好罢,姓游的小子,我暂不杀你,你们将他带下去。”说完左手落下,化掌为指,已连点了游云龙双臂上的六处穴道,然后负起双手,转入后堂。
一条厚厚的黑布蒙住了游云龙的双眼,被黑白二老夹起,向后走去,走了一盏茶功夫,“喀”的一声,似是木板翻起的声响。
跟着又是“喀喀”四声轻响,自己的手腕脚俱被上了镣铐,只听黑脸老人道:“游公子,随我来罢!”两人松开了他的大肩。
黄袍汉子点穴的手法甚是怪异,只是教他使不出武功,行动都如常人无异,被人一拽,便不由自主的随之前行。
七拐八弯的走了约摸一柱香时分,三人忽停住,游云龙听见“托托托”的叩击之声,片刻之后,“轧轧”声响,似是什么沉重的物件被挪运之声,再向前行,却是愈来愈低,正行之间,听见黑脸人道:“到了!”后颈“大椎穴”上一麻,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后来就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游云龙缓缓睁开双眼,发觉蒙着的黑布已被解去,自己躺在一床宽敞的硬木床上,手脚的镣铐却已除了。
游云龙慢慢起身,环视四周,却是在一间石室之中,前后俱是五步见方,左上方是一扇高峻的石门,并无窗户,唯在石门右侧一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方窗,想必是传递饮食之用。
游云龙用力推了推门,那门却纹丝不动,在里面大喊大叫,也没人应声,闹了半天,不觉人已是筋疲力尽,不由颓然坐下。
这是什么地方,那“幻影神魔”为何要引自己到这里来,秃鹰教的十大神魔对教主肖世平忠心不二,且个个武功盖世,知道钗儿被人抓住,怎不出手相救,为何反而将自己骗到这里!那黄袍汉子和白袍妇人似是这庄上的主人,他们为何指责自己是个好色无行的人,并还慕容那小妮子,自己和慕容夜月在一起,他们怎么知道,前几个月还在天山,忽而又在南方,并有一间诡异神秘的大庄子,不知是什么来路,还有韩伯伯留言南方,为何自己到了南方,他却隐身不见……
想了半天,游云龙越理越乱,只觉得腹中咕咕作响,喉咙中如火烧一般,刹时间饥饿难当,刚待大叫,方窗口突地显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数缕白发,搭在前额,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左眉直贯右颊,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这张脸突地出现,饶是游云龙胆豪气壮,也不禁吓了一跳,“托”的一声,一只四方木盘搁在窗口上。
游云龙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人,忙一跃到方窗口,疾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
那老者摇摇手,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转身跚跚而去。
游云龙喊了两声,那老者不理不睬,径直前走,似是一个又聋又哑的人。
游云龙端起木盘,上面两个特大的青花瓶碗,一个碗盛满白饭,一个却是青菜豆腐,旁边放着一双竹筷,尝了一口,味道甚是粗劣,但他已饿极了,端起碗,见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碗底朝天。
此后的日子就一直这般度过,那脸有刀疤的老者每天送两餐饭,无酒无肉,却也不得不吃。
游云龙身上穴道早解,功力也丝毫未失,但手脚上的獠铐乃精钢铸就,坚硬无比,暗室的四壁又俱是硕大的花岗石所砌成,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逃走,石室中又无光亮,游云龙只约摸从老者送饭的次数推断,自己已居这里囚了十余天。
这十几天中,除了送饭的老者,游云龙再也没见到一个别人,不管问那老者什么话,他总是摇摇手,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