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帆船利害攸关女当家人(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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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帆船(2)

叶:那些琐屑的话语,那些瞬息即逝的眼光,那些冷淡的微笑所有的那些闲言闲语,以及所有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恶行;这些我们都可二日以蔽之,称为戏剧太阳的微细光线,凝聚在一个焦点,在一个家庭,产生火灾和爆炸,斗争和无辜牺牲者。倘若我以某些典型或象征的人物来代表整体的人,我一定把重点放在实际分散于众人中的每一个,产生思想分歧的效果;一些令人讨厌与憎恶的情节中的人物,他们缺乏真实感,因为他们的恶行没有适当的对象;而其结果,除此之外,会产生一种危险的印象,人们会以为我在呈现一个缺乏廉耻,腐败又残酷的社会。当我只是力求表现,那么,那些较无意义的动作不会是无意义的,也不会失之于为善或为恶,因为受到现代生活的神秘影响,它们就能产生广泛的效果。

胡: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说了;这些真是形而上,很有些雾中看花的味道。总之,你对这些东西比我更清楚;假若那是整批交易或交换,不管是照价或减价,那又是另一件事。

叶:喔!不;你的意见很好,真是一针见血。

胡:谢谢,叶内斯特,你真好。

叶:可是,你是否相信?

胡:不。不方便的地方,还应该想办法加以妥善处理。

叶: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胡:难道还有别的?

叶:我想有的。请告诉我:成功的戏剧弹性条件是什么?

胡:我不明白你所说的“戏剧弹性”,究竟指什么而言;不过,我告诉你,没有爱情的戏剧,我不喜欢,尤其是不幸的爱情,在我家里,我和狄欧德拉有很幸福的爱情。

叶:好,很好;然而我的戏剧几乎没办法有爱情的出现。

胡:这不好,我可断言那是悲观主义者。请听我说:我不懂你的戏剧是什么,不过我可想象得到,没人会喜欢你的作品。

叶: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然而,也可以加上许多爱情,并且多得变成炻情。

胡:那么就这样,加上一些有趣的诡谋,处心积虑地设计施展,加上一些有效的情境……

叶:不,先生,这不行;要单纯、自然的发展,近乎庸俗……因为戏剧无法使外在世界发芽。戏剧是由人物的内在世界发展的;慢慢地推进;今天占有思想,明日心绪跳动;一点一滴腐蚀意志,使它憔悴。

胡:可是,这样的话人家怎么知道?那些内在的腐蚀怎么显示?谁向观众说明?他们从哪里看得出来?难道我们整夜瞪着眼睛凝视表情,细听呼吸,注意一举一动,聆听零碎的话语?孩子,那样是折磨人,缺乏娱乐价值!要懂得那深奥的内容还要研究哲学!

叶:不需要;你所说的恰是我正在想的,请再重复一次。

胡:不;我不想在你头上浇冷水。你晓得自己在干什么。而且……,算了!……虽然戏剧有点儿苍白,有点哕嗦,缺少兴味,……然后突然造成悲惨的结局,……而引出爆炸……是这样吗?

叶:悲惨的结局!……爆炸!……差不多,当幕落时,差不多是如此。

胡:那么就是说,结束是开始?

叶:我想就是如此,纵使我担心将会使你感到些微的。

胡:我告诉你,你应该做的就是拿起笔来写“那出第二部剧本”,一开头就是结束是开始;因为第一,按照你的消息(知识),得不偿失,并且还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叶:我就是为这而举棋不定。

胡: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你用了这种技巧(诡计),并且这是你的逻辑要素。取什么剧名?

叶:剧名!……逻辑是另一回事!……这作品无法取名。

胡:什么?……你说什么?……连名称也没有!……

叶:没有,先生;就像唐耶尔莫黑尼斯说的,我们不必为了更清楚才写上希腊文。

胡:我们换个话题吧,叶内斯特,我进来时你正在打瞌睡,做着痴人梦,告诉我你做的是什么梦?

叶:做梦?……是。痴人梦?……也许。梦很愚蠢,是吧。你的感觉很敏锐,说的一点都没错。

胡:言中此事不须太费力气。一部剧找不到主角,内容离日常生活一万八千里,情节以最后一幕的幕落为开始,作品没有名称,我真不晓得这个剧是怎么写的,也不懂怎么上演,不知道人物如何,不了解戏剧。

叶:唉!……告诉你,戏剧是包罗一切于形式,而我知道用什么形式。

胡:要不要听我的忠告?

叶:你的忠告?……你,我的朋友,我的保护人,我的义父?唉!……唐胡立安!

胡:好了,好了,叶内斯特;我们不必在这里演情感剧了,缺少你,我们是演不成的。我刚才问你,要不要听我的忠告。

叶:我已经说过了,要。

胡:那么你就不要再开玩笑了;上床去睡觉,休息,明天和我一起去狩猎,好好打几只鹧鸪,那么你就把它当作在你的作品里杀死了几个人,这样,或许观众会和你一起杀几个,最后,你就会感谢我。

叶:好。我就这样写剧本。

胡:不过,可怜的孩子,你已经犯了重大的罪过。

叶:我不懂怎么回事,可是在内心里我已经犯了过错。很遗憾,是在脑子里;在脑子里翻滚、沸腾;想到外面去闯闯,我一定要使它实现。

胡:难道你不能再找另一个故事?

叶:可是这个观念呢?

胡:丢给魔鬼。

叶:啊,唐胡立安!你以为一种观念一旦深植于内心,而因一时的高兴就能够把它驱逐销毁?我宁愿想想另一戏剧;可是这个,这个恶念的问题也不丢弃。直到它使世界开花。

胡:好罢,算了,……但愿上帝赐福给你。

胡:问题的关键就在此,就如哈姆雷特说的。

胡:(小声,神秘的表情。)你不能用无名氏的作品,把它写成儿童文学?

叶:啊,唐胡立安!我是有理性的人。我的儿女不管是好是坏,都是合法的;他们都要用我的姓。

胡:(准备离开。)我不再说了。该做的是写吧。

叶:我就是想写。不幸的是,写不出来;可是,没关系:假使我没把它写出来,有一天,别人会写。

胡:好吧,写你的作品;祝你幸运,这样别人就不会跑在你的前面。

景三:叶内斯特,唐胡立安和狄欧德拉(简称狄)

狄:(在后面。)胡立安!……胡立安!

胡:狄欧德拉。

狄:你在这里吗?胡立安!

胡:(出现在门口。)是,我在这里;进来。

狄:(进入。)晚安,叶内斯特。

叶:晚安,狄欧德拉。他们过得很好吗?

狄:老样子。你呢?忙吗?

叶:老样子。没什么。

狄:是这样的话,最好常来和我们共处。我的女朋友都向你问候。

叶:你看,“每一个人”都对我有兴趣。

胡:当然……因为“每一个人”都想当你戏剧中的主角。你要不要和他们交朋友?

狄:(好奇。)戏剧?

胡:安静!……那是神秘。不要问。没有剧名;没有人物、没有情节、没有收场……最伟大的!再见,叶内斯特。狄欧德拉,我们回去。

叶:再见!唐胡立安。

狄:明天见。

叶:再见。

狄:(对唐胡立安。)梅儿西底丝忙得团团转。

胡:惹得谢维洛在生气。

狄:怎么回事呢?

胡:我怎么知道!另一方面,贝比多使他们都开朗。

狄:是,他们很爱他。但对人人有怨言。

胡:叶内斯特的剧中好角色。(狄欧德拉和唐胡立安向右边离去。)

景四:叶内斯特,单独一人。

叶:唐胡立安,不管你怎么说,我放弃我的希望。纵使人家说我是大懦夫。不,不后退……;前进。(站起来,激动地走。然后靠近阳台)夜,保护我啊,宁愿在你的黑暗,也不愿在白日的蓝天下,明亮的形象涂画着灵感。掀起你们的屋顶,千万家英雄的村庄--诗人的概括统计,你们不必惧于巫术鬼怪的耀武扬威。你看,我走入你们的客厅和绅士淑女的卧房,由快乐人群的兴奋时光,寻找休闲的小夜曲。对胡立安和狄欧德拉向我问候的许多零碎话语,流进了我灵敏的耳朵。而像分散的光线,经过透明的玻璃集成极大的焦点,而像杂乱贯穿影子的线条编成一堆黑暗,而像许多沙粒堆积成山,涓滴的水成海,就如同这样,我迷失于你们的语言,你们的空泛微笑。你们的怪异眼光,于咖啡厅、剧院、集会以及街头巷尾涌集的人群,你们所散发的无数琐事,而今飘浮在空中,也编撰在我的剧里,而成为我智慧棱镜的朴实玻璃,想把零乱的光和影集中于焦点,使它点燃戏剧的火,以及所爆发的悲剧结局。孕育我的戏剧,直到有了剧名,因为在那盏灯的微光下,我看见不朽的佛罗棱斯诗人的不朽杰作,并且给予我意大利,以取代因善意的疏忽和不良的果断所使用的好西班牙文来写成一部著作,并且在舞台上对话。法兰西斯卡和保洛,赋予我你们的爱情!(坐在椅上。准备写。)戏剧万岁!……戏剧开始了?

第一页:已经不是空白……;剧名也有了。(写。)《大帆船》。

(挥笔疾书。)作,并且在舞台上对话。法兰西斯卡和保洛,赋予我你们的爱情!(坐在椅上。准备写。)戏剧万岁!……戏剧开始了?第一页:已经不是空白……;剧名也有了。(写。)《大帆船》。

(挥笔疾书。)

(第一幕)布景:唐胡立安家的沙龙。背景:一个很大的门;稍过去一点,一条横越的通道;后面,饭厅的门,一直关着,直到整幕结束。观众的左边,前景,阳台;中景,两个门相对。前景,右边,一张沙发;左边,一张小桌子和一张有扶手的椅子。全部豪华闪亮。

时间:白天,午后傍晚。

景一:狄欧德拉和唐胡立安。狄欧德拉出现在阳台;胡立安坐在沙发上,表情沉思。

狄欧德拉:多么美的落日啊!

云,太阳,天空多美啊!

这蓝蓝的海阔天空驻留既定未来岁月,如诗人们所歌颂,与祖先们所深信:

这蓝宝石的圆圆球体,人类命运之火球,不同的火球,写下相同深不可测秘密,在这绚丽的午后,我们的纸张与密码,为我们招来幸运,未来是如此美好生命里充满生命我们的天空多么明亮!

是吗?(向胡立安。)可是,你在想什么?

来啊,胡立安眺望天边。

为何不答话?

胡立安:(心不在焉。)你要什么?

狄欧德拉:(移近他。)你没听见我的话?

胡立安:我的愿望,永远在你身旁,你是那形象,你是中心;只是有时太唠叨,逼迫思想忧虑、担心,事业……

狄欧德拉:因何厌恶?

谁引走我丈夫,对我的关心,难道是爱情。

可是,究竟为了什么?胡立安。

(含情脉脉。)关怀你,并且是真心的,不是巧言,就在刚才,你是那么忧悒又是那么沉默。

你有难言的苦衷?我的胡立安!

我由衷恳求请你诉说,你我的幸福两不分,你的愁闷我该也有份。

胡立安:苦衷?你觉得很幸福?

愁闷?沐浴于我,狄欧德拉欢乐气氛?

陶醉于你丰满体态,身心健康奕奕神采,似二朵玫瑰诱人之果,眼睛闪亮火的光芒,是灵魂之窗的光彩,散发至天庭遍及四海;是知道,我深深明白,只有我才是你的主人,什么愁闷?哪有苦衷,何来阴影,更无痛苦,我心坦坦没丝毫忐忑,由方寸到灵魂深窍,五湖四海荣显宇宙,谁能比我更幸福?

狄欧德拉:这么说,一点也没厌恶?

胡立安:金钱,我不再会有损失,夜夜无梦,三餐饱食;从头到尾一向都是,没有厌烦也无轻视,它是满箱珠宝的玉石,柔顺的像羔羊。

过去我富足。现在富足是我,直到天假延年长寿,唐胡立安在卡拉卡沙,在马德里,卡里兹,波多,感谢上帝,感谢它的恩宠,或许是,狄欧德拉,银行家,纵使不是世界大富翁,不匮乏,满满有自信。

狄欧德拉:那么我放心;可是,就在刚才,你为何,那么心绪不宁?

胡立安:沉思!

想着一些有益的事。

狄欧德拉:必定是天下大事,胡立安,我感到那思想的触须。(含羞。)

胡立安:谄媚!不要奉承我!

狄欧德拉:可是我就知道你的心事。

胡立安:想找人家关闭的工厂,做些有益的工作。

狄欧德拉:开一间新工厂?

胡立安:不是石头或铁工厂。

狄欧德拉:那么,是……?

胡立安:慈善事业。

工厂,而在将来岁月有意义的义务。

狄欧德拉:(展现自然愉快的欢悦。)啊,我知道了。

胡立安:真的?

狄欧德拉:为叶内斯特设想。

胡立安:没错。

狄欧德拉:可怜的孩子!

你真乐善好施。他是如此善良,品格高尚,心胸磊落!……

胡立安:虎父无犬子,典型的忠厚与高洁!

狄欧德拉:还不止呢!聪颖敏慧!

年届二十六……你晓得!

我是妇孺无知?……他天生异禀!

胡立安:洞悉其境?乏善可陈!

过犹不及;因我担心未来时光,他好高骛远而一事无成。

未能脚踏实地入世行事,变成粗俗又反被聪明误,聪明才智不知爱惜琢磨,三百年岁月也化为腐朽。

狄欧德拉:你就给予细心调教,诱导……因为你。胡立安……如何?

千万不要视若无睹,任其荒废。

胡立安:视若无睹!

日夜为他忧心忡忡,情绪为他起伏忐忑,其父的恩惠未敢置于脑后。

唐璜·底·阿席洛恩重如山,为我舍身,为我抛弃生命。

倘这年轻人向我索取血债,他必定如愿以偿。

我时时刻刻皆准备着要偿还,欠债还债,不还,于心难安。

狄欧德拉:君子!胡立安,你是大丈夫!

胡立安:你已亲眼目睹。一年前,或是多一点?人们来传言,唐璜已撒手离开人间,留下孤儿于凄凉状态,我快马加鞭,赶上火车奔往赫洛纳去接他,车驰人飞跳上车,接他回家,就在这客厅中央把他置放,向他说明:

“你是我的大恩人,主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因为我亏欠你父亲。

若你想要,你就是这一家主人,或,若你不想,把我当做第二个父亲。

德薄能鲜的我不敢高攀,只因你的先父远远超前,亦步亦趋我望背跟随;爱你的亲情……,唉!

谁爱你更多,拭目以待。”

狄欧德拉:句句实言;绝无谎骗;而这可怜的…是如此善良,似小孩,抱紧你的脖子,涕泪滂沱。

胡立安:言之有理,他是小孩,我们以小孩对待他,现在,将来都一样。这就是你所瞧见的,我为何闷闷不乐,为何愁容满面,寻求为他效劳任何形式和方式,而你,给了我美丽的远景和祥兆,一个红红太阳,叫我自惭形秽,我们的天空有两个洁美的太阳相争辉。

狄欧德拉:我不敢瞎乱猜想。

你对叶内斯特如何做打算?

胡立安:就是刚刚跟你说的。

狄欧德拉:可否比你所说的再多做些?

我来此与你们同住已有一年,也成为你们的一个成员。

你不必把他当做儿子看待,我也不须视他为兄弟手足,你再给他更多的亲情,我再给他更多的爱情。

胡立安:很好,可是仍然不够。

狄欧德拉:还不够?那么我想……

胡立安:你想的是眼前,我想的是未来。

狄欧德拉:未来?将来?

那么,事情并不难,我来调整。

请听我说:他可长久住在此地,只要他愿意,一辈子也无妨,这个家如同他的,不是客人,直到有一天,随着岁月的消失,听天由命的安排,顺其自然,他有了对象,我们为他完婚。

那时,以你的庞大财富,助他一臂之力开展事业,促其鸿图大展;一旦成功,光耀门楣,衣锦还乡,“她”和“他”;有如语云,而我可以依他,“成家立业,不忘乡里”,他们如果远居异乡,我们也绝不因此而淡忘,不因此而减少对他的爱。

如此安排,皆大欢喜;诚然,我们会比他更高兴,他有了子子女女,何愁之有?

我们更富足!……至少,(撒娇,害羞。)一位千金!……男士们逢迎追求,而叶内斯特公子而男婚女嫁……(舞台的灯光色彩显示这位女演员的滔滔关言和迷人的风度。)

胡立安:……圣母娘娘,还有什么旨意赐告地主?(笑。)狄欧德拉:你说要为未来设想,我就提供未来的蓝图;假使事情非如此,胡立安,我不喜欢,也不接受。

胡立安:地主接受旨意,但是……狄欧德拉……

狄欧德拉:唉!老爷啊,你又有一个但是。

胡立安:听我说,狄欧德拉;我们尽一切能力,付出代价像还债,保护这可怜的年轻人,义不容辞的用爱滋润他干涸的心田,这些奉献就如阿席洛,他对亲生骨肉的牺牲。但是,人间的事事物物永远存着微妙的玄机,永远存着二个观点,一个铜板一定有两面。

所以,我告诉你,狄欧德拉,希望事情并不太复杂,但是,相对的立场和不同的观点,是在施与受之间,我担心到后来我的谦卑施惠反而是功亏一篑。

他的品性高贵,也高傲不群,近乎,近乎狂狷,至于他的处境,狄欧德拉,一旦他发现处于被迫,容易走上极端。

我们要尽心默默地多多施予,却要佯装仍然不足的谦虚。

狄欧德拉:态度应该如何?

胡立安:你就会知道……他来了。(看里面。)

狄欧德拉:暂时不要说话。

景二:狄欧德拉,唐胡立安和叶内斯特,在内景。

胡立安: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