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传统诗词要论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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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8)

诗歌的双重功能或双重价值,具有永恒性。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所以我们写诗,首先要有社会责任感,用诗歌反映现实,反映人民的声音,歌颂先进,批评落后,抨击腐朽。要这样做必须怀有深厚的情感,空洞地说教,是很难感染人的,也就难以实现诗的社会功能。无论是反映社会现实,还是抒发一己之情,都要敢于说真话,抒真情,但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和“正”并不总是一致的。不能全盘否定“发乎情,止乎礼义”。写诗总是要表达某种道德情感的。传统儒学的“发乎情,止乎礼义”,说到底,也是一种道德规范。是让人的“情志”符合封建的道德的要求。不同时代有不同的道德规范。我们今天写诗自然不可宣扬封建主义的道德,而是应该宣扬社会主义的道德。特别是现在,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道德出现了“滑坡”现象,更应引起我们的注意。这里的关键是要有理智的分析,要分清应该歌颂什么、批评什么、诅咒什么。

我们也要善于发挥诗歌的个人功能,发泄情感、调节情感、平衡心理、娱乐人生,体现个体的人性价值。

写诗不一定是功利主义的,也可以写些纯属消遣性的闲情逸致。

(四)

一点必要的说明

古人情志之辩的理论基础是心性论。使用的基本概念是心、性、情、欲。最基本的主线是“性(理)-情-欲”。“性”是天成,“情”是“性”的表现,“欲”是“情之应”(荀子)或“情之所发”(朱熹)。本文最后部分,没有使用“性”和“欲”,而是使用了“需要”这个概念,把“情”看做是由“需要”引发出来的。基本顺序是需要——情感。为什么要引进“需要”这个概念而舍弃“性”这个概念?

在儒家的“性(理)—情—欲”链条中,第一个环节的“性”“理”如果解释为“天命”“天理”,则有点虚无缥缈,如果理解为天然之性,还有点道理,但这个天然之性,又是什么,它怎么会表现为(或产生)“情”呢?《礼记》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礼运第九》)既然“弗学而能”,当然就是天生的本能了。“情”既然是天生的本能,与“性”又有何干?说喜怒哀乐等是天生的本能也有问题。情是在与事物接触时产生的,为什么对事物又会有喜怒哀乐等不同表现呢?是什么决定的?“情”不可能是第一个环节。本文采用了现代心理学的说法:把“需要”作为第一个环节。“情感是人对所感受的事物是否符合个人的需要而产生的态度体验。”“需要”这个概念,类似于欲求或欲望,也就是古人所说的“欲”。“欲”从不同角度说,可分为:生理欲求、心理欲求;自然性欲求、社会性欲求;物质欲求、精神欲求;生存欲求、发展欲求;生物性欲求、道德性欲求等。其中有些是本能,有些是在本能基础上的延伸或发展。这种延伸或发展是在后天的生活实践和学习过程中实现的。也可说,“欲”是先天与后天的合金。

这一点和“需要”一样,需要也是先天和后天的合金。有本能的需要,也有在本能基础上衍生发展起来的需要。由本能之需要产生原始情感,随着“需要”的延伸和发展,“情”也不断延伸和发展。“情”当然也不是完全被动的,“需要”“情感”之间,存在相互作用,但“需要”是第一位的。如果把“需要”改成“欲”也说得通,和儒家所说的不同点为:不是“情”生“欲”,而是“欲”生“情”,有“欲”才有“情”。

其实不仅“情”由“欲”决定,“志”也是由“欲”决定的,或说是由“欲”驱使的。鬼谷子就说过:“志者,欲之使也”(《养志法灵龟》)。还需说一点。“欲”和“情”的关系中,“欲隐情显”,“欲”是看不见的,但由“情”可以推出来。这点和“情”与“性”的关系一样。

把“欲”作为第一环节,形成“欲-情-行”的基本模式,把“欲求”作为行为的第一主观推动力,我认为是符合实际的。

关于“温柔敦厚”和“诗三训”

“温柔敦厚”已在《“诗”在儒家治国教民思想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中提过,“诗三训”也在《“诗言志”与“诗缘情”》中谈到过。这两点,无论对诗歌教育还是对诗歌创作都有着直接而重大的影响。正因为如此,人们对这两个问题的探索也始终没有停止过,但直到今天,对这两个问题的理解仍然有很大分歧,有必要专门讲一下。

一、“温柔敦厚”和“诗三训”产生的历史背景

我们已经说过,战国时期,儒家已经形成一套以伦理道德为中心的治国教民思想体系,《诗》在这个体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这个治国教民的思想体系在当时来说还是脱离现实、过于理想化的。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是封建制逐步取代奴隶制的社会转变时期。孔子创建儒学的目的是“克己复礼”,在政治方面,主张实行仁政、王政,取法西周初期的礼制。在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这个理想是很难实现甚至是不合时宜的。孔子尽管东奔西走,周游列国,结果却是四处碰壁。最后不得不退而办私学,以期通过学生去实现他的理想。然而尽管传说他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也没能如愿。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后甚至还发生过“焚书坑儒”事件。这给儒家一个很大的打击,儒家的经典也几乎绝迹。

秦始皇一统中国,建立起历史上第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封建王朝,这是历史的必然。然而秦王朝仅仅存在十五年后就退出历史舞台,这又是历史的偶然。取而代之的是西汉王朝。这个近乎戏剧性的变化,促使汉王朝和儒家都在总结秦王朝留下的历史教训。秦王朝留下的历史教训是什么?西汉初期的儒者贾谊写过一篇《过秦论》,总结出秦之所以那么快就灭亡的原因,概括起来就是只能得天下而不能治天下,重武治而轻文治,重刑罚而轻仁义,一意孤行,不任贤臣,不肯纳谏,使得大臣们不敢说话,最终失去民心。

面对秦王朝的历史教训,汉王朝的统治者为了长治久安,已在考虑如何加强文治,用哪家的学说更有利。这给儒家制造了一个机会。儒家也在吸取历史的教训。他们考虑的是如何推行自己的学说,如何既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又不至于再遭“焚书坑儒”那样的灾难。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如何使自己的学说被当权者接受。要使当权者能接受自己的学说,就要使自己的学说适应当时政治的需要,为当时的政治服务。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儒家对自己的学说进行了一定的取舍加工乃至改造。以董仲舒为代表的西汉儒学家,在先秦儒学的基础上,吸收了墨、道、名、法、阴阳等各家学说的长处,使儒学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这里主要介绍与本题有关的两点。

第一个是君臣关系问题。主要是董仲舒的“君权神授”说改变了先秦儒学中有关君臣关系的性质。先秦儒学关于君臣关系是怎样论述的呢?孔子在讲到君臣关系时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也说过“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他强调的是君臣双方的责任和义务。说明君与臣是对等的、互为条件的。郭店竹简《语丛一》和《语丛三》也分别有这样的话:“君臣,朋友其择者也”;“友,君臣之道也”。有的专家认为《语丛一》和《语丛三》属于札记(可能是学生的笔记),反映的是以子思和孟子为代表的思孟学派的观点。(子思是孔子的孙子,孟子曾经是子思的学生)。这就是说,在思孟学派的学说中,君臣关系是一种朋友间的相互选择关系。《孟子》一书中更有如下说法:“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公孙丑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离娄下》);“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万章下》)。汉儒们显然已经意识到,这样看待和处理君臣关系,儒家学说永远不会得到国君的重用,弄不好还会遭到杀身之祸。于是汉儒董仲舒就提出“君权神授”说。

董仲舒的“君权神授”说是与“尊君卑臣”和“三纲”连在一起的。所谓“君权神授”是说皇帝的权力是上天的神赐予的,具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尊君卑臣”和“三纲”也是“天”的意志。“天”的意志通过阴阳、五行之气的变化来表现。人们的社会地位都是由天的意志“阳尊阴卑”来决定的。君、父、夫,属阳,臣、子、妻,属阴;臣、子、妻是配合君、父、夫的存在而存在的,要绝对服从君、父、夫。这就是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核心是“尊君卑臣”“君为臣纲”。臣必须绝对服从君。这个使君臣关系带有根本性的改变的“君权神授”说,最终使汉王朝接受了儒学,并使之处于“独尊”的地位。

第二点是关于做臣子的讽谏君王的问题。尽管贾谊在《过秦论》中指出,促使秦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君拒臣谏,使得大臣们不敢说话。意思当然是要汉王朝汲取教训鼓励臣子谏上。但如何既能对君王进谏又不至引来杀身之祸呢?其中与“诗”有关系的就是“谲谏”说、“温柔敦厚”和“诗三训”的出现。

值得注意的是汉儒非常重视向皇帝进谏方式的研究。这主要是因为士人自由择主的时代已经不存在了。谏上已成为带有极大风险的行为,因而不得不研究进谏的技巧。汉儒在总结前人进谏经验的基础上,提出各种不同的进谏方式。

西汉经学家刘向在《说苑·正谏》中提出五种进谏方式:一曰正谏,二曰降谏,三曰忠谏,四曰戆谏,五曰讽谏。并提出“智者度君权时,调其缓急,而处其宜,上不敢危君,下不以危身”的原则。东汉经学家何休在对成书于西汉初的《公羊传》注疏时也提出“五谏”,顺序是:讽谏、顺谏、直谏、争谏、戆谏。东汉的班固在《白虎通·谏诤》中于讽谏、顺谏之后又提出窥谏、指谏和陷谏。

这些进谏方式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直言,如直谏、指谏、戆谏、陷谏等(关于“陷谏”《白虎通》的解释为:“义也,恻隐发于中,直言国之害,励志忘生,为君不避丧身”)。一类是曲言,如讽谏、顺谏、窥谏等(唐李贤注:“顺谏者,出辞逊顺,不逆君心也。窥谏者,视君颜色而谏也”)。关于谲谏出于《孔子家语》其文为:“子曰:‘忠臣之谏君,有五义焉。一曰谲谏,二曰戆谏,三曰降谏,四曰直谏,五曰风(讽)谏。唯度主而行之,吾从其风(讽)谏乎’。”(关于《孔子家语》,过去很长时间都被认为是魏人王萧伪造的,近些年经专家们考证,已基本肯定是孔安国或孔安国、孔僖、孔季彦、孔猛等孔氏学者所撰集的。孔安国是汉武帝时的大儒,孔猛和王萧同时代,王萧说此书是孔猛传给他的)。这里也提出“唯度主而行之”。意思是究竟采用那种方式,要看君主的情况而定,而且是打着孔子的旗号的。是否真是孔子所说,还值得研究。因为这个“唯度主而行之”不符合孔子的性格。这在前面已说过。还有“吾从其风(讽)谏乎”一语。《说苑》和《白虎通》也都提到过孔子也要“从讽谏”(所谓“风(讽)谏”,王萧的解释是“依违远罪避害者也”)。但在孔子时代还没有“讽谏”一词,先秦典籍里也没有记载他说过这样的话。由此推断这是汉儒的假托。汉儒为使儒学能为当权者所用,在整理先秦儒典时把某些时兴的观点假托与孔子,是完全可能的。

关于《孔子家语》中提出“谲谏”,王萧解释为:“正其事以谲谏其君。”

《毛诗序》也提出“谲谏”说。《大序》在解释“风”时,讲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对《毛诗序》提出的“谲谏”,东汉经学家郑玄注解为:“风化、风刺,皆谓譬喻,不斥言也。主文,主与乐之宫商相应也;谲谏,咏歌依违,不直谏也。”唐初的孔颖达进一步解释说“依违谲谏,不直言君之过失,故言之者无罪。人君不怒其作主而罪戮之,闻之者足以自戒”。又说:“主文谲谏,唯说刺诗者。”“谲”这个字,有“诡诈”“权术”“婉曲”之意。“谲谏”就是托辞委婉,不直指过失的劝谏。

以上这两个观点,是当权者乐于接受儒学的重要原因,“温柔敦厚”和“诗三训”与这两点的精神是相一致的。

以温柔敦厚限制或规范诗教最早见于《礼记·经解》,现再把相关的几句话列出:“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故《诗》之失,愚”;“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

关于温柔敦厚的具体分析,放在后面去说,这里要说的是,汉儒提出温柔敦厚说和谲谏说一样,都是对“发乎情,止乎礼义”的具体发挥。核心是约束情感宣泄和意志表达的不合“礼”成分,降低这些讽谏诗的批判性,从而易于为当权者接受。

“诗三训”是在什么情况下提出的呢?

汉武帝以后,儒家学说已跃居统治地位,但尚未建立起一套有权威的儒家经典。特别是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国家长期分裂,经学也逐渐形成了南学、北学之争。再加上儒学内部宗派林立,各承师说,互诘不休,经学研究出现一派混乱局面。唐初,为了统一政治、思想、文化建设的需要,亟需由朝廷出面撰修一套权威经典作为科考的统一教材。于是唐太宗下令召集一些著名的儒士共同撰修了五部经书。这五部经书是《左传》、《尚书》、《周易》、《诗经》和《礼记》。由孔颖达总负责。完成后统称《五经正义》。

《诗经》一书,选的是由郑玄作笺的《毛诗》。孔颖达在撰修《毛诗》中郑玄的《诗谱序》时,在“《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仿)于此乎”的后面,加上一大段话。“诗三训”就出在这段话中。他把“诗义”概括为“承也、志也、持也”三点,并把“承”作为第一位。这是孔颖达的发展。下面就来分析这三点。

其中的“志”是老提法,先秦已有,汉人《春秋说题辞》中也有以下几句:“在事为诗,未发为谋,恬澹为心,思虑为志。诗之为言,志也。”“持”是汉儒提出的,《毛诗序》中的“发乎情,止乎礼义”就有“持”的含义,《诗纬·含神雾》正式提出“诗者,持也”。“承”则是郑玄提出的。他把《礼记·内则》中“诗负之”的“诗”。注为“诗之言承也”。郑玄在为《仪礼》一书注释时,也曾把《特牲馈食礼》第十五中的“诗怀之”释为“诗犹承也,谓奉纳之怀中”。郑的“诗之言承也”和“诗犹承也”的“承”指的都是一种动作,或指以手捧着诗,或指把诗揣在怀中。孔颖达在这里则给这个“承”以新意,即“承君政之善恶”。这里的“承”,可有两种解释:“秉承”或“承载”“承接”;“善恶”也可有两种解释:喜爱、厌恶或好的方面、坏的方面。因此,对“承君政之善恶”也可有两种理解:一种是要秉承当政者的喜爱或厌恶写诗;另一种是说诗承载着对君政的好坏评说的责任,对君政之善歌颂,对君政之恶讽刺。两种不同的理解,导致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是作诗全凭当政者的爱好,一般表现为只有歌功颂德。一种是对好的君政歌颂,对不好的君政进行批评、讽刺。两者的共同点,都是把诗与政治绑在一起。

由于儒家对自己学说的上述修正,使得儒家学说从两汉起就跃居各家学说之首,统治了近两千年。

二、如何认识汉儒提出的“温柔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