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绿岛揭秘:一个传奇囚徒的采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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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真实的集中营(2)

无休无止的音乐课,对新生们来说并不尽然是一件坏事,一些“乐盲”由此被激活了音乐细胞,点燃了对音乐的热情。每天中午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成了一些音乐“发烧友”的狂欢节,他们有拉小提琴的,有吹萨克斯的,还有弹吉他的,甚至自己动手制作乐器,在押犯人陈孟和当年在绿岛制作的一把小提琴,在本世纪台湾台东县一次绿岛监狱文化竞卖会上,曾创造了30万新台币的惊人标价。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绿岛那简单无味的音乐课,激发了许多人的音乐潜能,派生了一批颇有成效的音乐人,有的竟成了饮誉遐迩的音乐家。作为绿岛的囚徒,戴华光也是受益者之一,他原本对音乐还是麻木不仁的,经过绿岛的历练,音乐的精灵在他心里深深扎了根,他又把音乐细胞传承给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年仅十几岁的女儿真真抚琴吟唱,行云流水,颇有一番未来艺术家的神韵。

当局的精神鸦片,不仅仅来自看电影和音乐,还来自纠缠不断的学习课。在绿岛,如果说繁重的劳役是身体受刑,那么,无休无止的政治学习便是思想的流毒。所谓的新生学习课,主要以剖析和批判马列主义及苏俄思想,当局请来专家,编纂了一系列的《学习手册》,上面有五分之一的马列及苏俄主张,余者统统为剖析和批判。可是,当局的煞费苦心,反而成就了一些聪明的新生,他们为己所用,将批判素材当作学习元素,只吸收不批判,竟在国民党的鹰眼和刺刀之下,大摇大摆地补充开了“红色哲学”,可以不开玩笑地说,绿岛集中营“意外”地“培养”了一大批马列主义人才,有些人后来还成为了马列主义研究者。更饶有兴味的是,那些倾向共产主义的左翼文人,原本对马列主义只知其然,通过国民党的“无心插柳”,他们不仅知其所以然,而且对共产主义的信仰更加坚定了。台湾媒体记者孟小凡就是其中一例:从绿岛释放后,孟小凡熟练运用剩余价值理论和唯物辩证法,抨击李登辉时代的“过度私营化”和“绝对权力论”,大快人心,振聋发聩。李登辉的党羽曾灰暗地说道:“是绿岛培养了一批伏击李‘总统’的狙击手啊!”

蒋经国信仰巴普洛夫,信奉苏俄洗脑术,但绿岛这块试验田,却着实将可爱的蒋大公子涮了一把。

相关链接:关于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来历,百度百科记载:1943年3月10日出版了蒋介石作的《中国之命运》一书,当中提出了“没有国民党,就没有中国”的口号,并指派专人整理成歌曲。中国共产党于同年8月25日在《解放日报》发表题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的社论,批判了这本书。时年19岁的中共党员曹火星由此修改、创作了歌词《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后毛泽东建议添加上“新”字,认为“没有中国共产党的时候,中国依然是存在的”。

15、“国际赛事”

绿岛集中营的体育没有悬念。

在绿草地上架起一张张篮板,划上一条条白线,这就组成了一个个篮球场。在中国,这种廉价的体育设施最常见了。

在集中营里建篮球场,除了人文的基本考虑,更多的恐怕是为了囚徒的体质,也只有体质不出问题,精神才不出障碍。囚笼里的人,最容易精神崩溃了,一旦精神崩溃了,非但达不到改造的目的,还会给当局带来一些不利的影响。

可是问题来了,球场就那么几个,囚徒却有一大群,僧多粥少,怎么办?新生训导处的官佐们还是聪明的,好在中国的传统游戏很多,备上几个篮球,扔给囚徒们,玩击鼓传花吧,大家都能找个乐子。当然,仅仅中国式的玩篮球未免太令人耻笑了,集中营里也组织了篮球队,一个中队一个球队,像模像样的。管教人员也有办法,定期将各路篮球将士召集起来,举办一些毫无意义的友谊赛,高了兴,军宪们也会赤膊上阵,跟囚徒们来上一场非友谊比赛。他们之间能“友谊”吗?

小小篮球,给死气沉沉的绿岛带来了活力,也带了乐趣,由此,围绕篮球也就派生了一些故事。

篮球场上的“敖包相会”就不用说了,一些雄性之间的较量,就很值得回味。

《美台共同防务条约》签署之后,靠杂牌军组成的美第七舰队浩浩荡荡开进了台湾海峡。游弋在孤岛四周的美国军舰,为了节省巡航时间,将绿岛列为了补给基地,一批美国佬的战舰定期到绿岛补充淡水,这一下,绿岛也就热闹了。

1954年夏季,美军“泽西号”战列舰的舰长也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带着一支气汹汹的水兵篮球队登上了绿岛,非得要跟政治囚徒比划比划,其醉翁之意昭然若揭——还不是为了炫耀美国人的人权思想嘛!新生训导处不敢主张,请示台湾保安司令部,那边的官僚们给了回音:“开战!给美国大兵点颜色瞧瞧。”

可说归说,赛归赛,美国人的篮球那可不是吹牛的,让囚徒们降服那些不可一世的美国大兵,真是玄乎啊!还是训导处处长姚盛斋有心眼,他亲自挑选了几个篮球技术非同一般的囚徒,然后又偷偷加了塞子——将几个技能超群的军宪混进了囚徒队。为了鼓舞士气,训导处处长姚盛斋秘密找来囚徒队员谈话:“狠狠教训那些美国佬,赢了,我给你们申报减刑,至少每人半年。”

夏风肆虐,海浪飞天。一场小岛国际赛事鸣笛了。

一开战,比赛就达到了炽热化。中方运球,要三步篮了!中方观众屏声静气,睁大了眼睛,全场的焦点聚集在了圆球上,千钧一发之际,“嗖”地闪出了一个矫捷的身影,美国人把球断下了,场下的新生一阵骚动,危难之时,中方前卫一个虚晃,再次收回了断球,又“唰”地直传篮下,配合队员原地起跳,篮球在筐里旋转了几圈,慢腾腾地落下了!中方阵营呼声顿起……汗水伴随着鏖战,鏖战伴随着汗水,略处下风的中方球队竟然力挽狂澜,险胜自恃强大的美国水兵队。

险胜带来的却是大喜,训导处处长姚盛斋激情难耐,将参赛的新生召集起来,他郑重地对大家说:“同学们,你们辛苦了!言必行、行必果,乃军人之准则,你们为新生训练处赢得了荣誉,我的诺言也该兑现了,你们可以递交减刑申请了,我签字!”

然而,意想不到的答案出现了。一个铁塔似的新生站了出来:“报告主任,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我们不考虑个人减刑。”

训导处长一脸困惑。

铁塔诚恳地说:“处长,我们愿意用宝贵的自由时间换取更多新生的利益,希望你们能尽快改善这里的体育设施。”

训导处长似乎被感动了。

与小岛上的国际赛相比,戴华光的篮球事件就更有意味了。1980年1月的一天,懒得触摸篮球的戴华光忽然对指导员说:“今天的体育课,你能满足我的一个愿望吗?”

戴华光本来就属于难以驯服的囚徒,为了尽早拿下这匹烈马,懵懵懂懂的指导员勉强答应了。到了体育课,戴华光一股脑儿把所有的篮球都装到了一个大网兜里,背到了篮球场中间,当着诸多囚徒的面,他奋力挥臂,一个一个篮球“嗖嗖”地飞到了墙外。难友们在起哄,管教人员在发愣,等有人赶去制止,那些篮球早已没了大半,管教人员怒不可遏,朝他大声吼道:“住手,你疯了!”

戴华光却不以为然,答道:“我没疯,是你们专制分子疯了。篮球是什么?是美国文明的另一种象征,《美丽岛》杂志按照文明的法则主张权利,你们竟然残暴弹压,既然你们这么无视文明,还要这些篮球何用?”

戴华光眼神里掠过一丝鄙夷。

因为“篮球事件”,戴华光享受了一个星期的阴暗“单人间”。

16、“大号”与“小号”

绿岛没有例外。

囚徒的狱室除了“大号”就是“小号”。

绿岛的“大号”,被囚徒们戏称为“普通间”,多为长方形的筒子屋,几十人集聚一起,没有床位,只有地板,大家只能席地而卧,但所谓的“卧”只不过是一个概念,一种期望,通常囚徒们并列两排,沿墙而寝,每人的领地不过四十厘米的宽度,这等距离对身高马大的男人来说,的确是太吝啬了,风清雨凉的时节尚可勉强,到了枯燥闷热的日子,他们的尴尬和痛苦便不可言状。燥热中,赤身裸体的男人们被迫你搂我我搂你,睡在一起,那滋味那感受,太不堪回首了。臊热和骚动,拥挤和拥抱,害苦了一些“长枪队长”,也害苦了他们的“射击”对象。火上加油的是,这么一个混蛋囚笼,竟只有一个毫无遮拦的便坑,人们大便小便、洗澡洗衣全靠着一个不成样的卫生间,骚臭味、汗臭味沉浮不散,将人折磨得欲死欲活。与其他人相比,囚徒们更渴望自由,但为了逃避这恶臭的囚笼,有些囚徒不惜牺牲自己可怜的自由。按照集中营的规矩,囚徒违反了纪律要被关进“小号”,逢当天气炎热时,囚徒的违纪现象成倍增加,“小号”往往人满为患。戴华光初入绿洲山庄,就是因为会受不了“大号”之罪,在路过哨卡时,突然挥拳,将一个小个宪兵打得鼻青脸肿,进而顺利“混”进了“小号”。

“小号”虽然有时令人向往,但那儿也绝非是天堂。它通常是黑咕隆咚的小屋子,石板结构,一个狐狸洞似的小窗,屋里也没有床,只有一个脏兮兮的马桶,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关在里面,仿佛是落入了坟穴或地狱,寂寞和苦闷,让人难以忍受。戴华光四次被关“小号”,由于苦闷和烦躁,他先后踢碎了四块门板,创造了绿岛集中营的踢门记录,被人戏称“踢门将军”。

17、放风与放养

绿岛集中营的放风,起初并没有什么特点,早晚两次,每次半小时左右。1958年,金门炮击事件发生后,由蒋经国控制的“政治行动委员会”对绿岛集中营特别关注,派遣警政署长唐纵到绿岛视察,一向善于揣摩蒋经国的唐纵,很快起草了一份书面报告:“时下军情不稳,绿岛却安然如故;察岛内新生,服从整训,群情安定。一方孤岛,万顷碧波,赐新生更多宽松,利于悔过明智,亦利于整训对象之身心。据医务官称,岛内诊疗、药剂开支甚巨,监管倘若放松,既示仁爱,又得实惠,何也?望批复。”蒋经国阅罢,沉思良久,作出了详细批示,尤为宽松放风制度提出了具体要求。自此,绿岛集中营的放风制度有了很大改观。

上午九时和晚上六时,囚徒们会被带往偌大的操场之上,或狭长的围墙之间,以中队为单位进行放风。中队与中队之间设立了警戒线,不准擅自逾越。男囚与女囚相隔一块绿地,只能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