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晨
我相信。
子夜十二点是末日审判的时刻。
谁会被宣判有罪?
也许是所有人。
荒村的子夜。
现在是归来后第八天的零点一分,我听到我的灵魂在身体里问道:“我还在吗?”
我的身体回答:“是的,你还在。”
灵魂说:“我不愿离开你。”
身体说:“我也是。”
灵魂问:“审判结束了吗?”
身体回答:“审判永远不会结束。”
灵魂接着问:“审判开始了吗?”
身体回答:“审判早已经开始。”
灵魂继续问:“末日来临了吗?”
身体回答:“没有末日,因为没有初日。”
于是,灵魂拈着一朵花,放到唇边吻了吻说:“谢谢你,我会永远爱你的。”
今晚不是末日。
忽然,手指上传来异样的感觉,玉指环似乎自己活了起来,从我的无名指上缓缓滑落。
似乎荒村的大地对它有特殊的召唤力,使它轻轻地掉在了地上。
刹那间,暗红色的污迹在黑暗里闪了一下,我只感到手指上轻松了许多,立刻蹲下拾起了玉指环。
“它居然……居然自己掉下来了。”春雨也无比惊讶地喊了出来,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玉指环,然后她有些激动地问我:“你没事吧?”
我用充满感恩的语气轻声回答:“放心吧,我的灵魂还在呢。”
“你看,玉指环里侧是什么?”
春雨用手电对准了玉指环,正好照出了“环”里边的纹路—这是极其细微的纹理,看起来像是其他玉器上的刻画,也只有在黑暗处用电光才可以照出来,要是玉指环戴在人的手指上,是绝对看不到这些纹路的。
在子夜时分的“贞烈阴阳”牌坊下,我凝视着玉指环里的纹路,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空,不知道那是什么星座或星系,感觉就像是个巨大的“环”。
也许从更神秘的角度而言,“环”代表了某个未知的河外星系,而荒村欧阳家的祖先,也是创造良渚古玉国文明的王族,据说是最初登陆于这片海岸的“天外来客”,我想他们很可能就是来自那个“环”的世界,度过了漫长而艰辛的星际旅行,从遥远的河外星系“环”抵达了蛮荒的地球。
以下纯属我的推理—“环”星系的人本来就具有高度的文明,自然也拥有了在地球人看来是神力的某些力量,他们依靠这些力量在六千年前的江南,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古玉国文明,而地球上的玉石矿藏,则被他们选为文明的信息载体。但他们毕竟是流落地球的难民,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回归故乡,于是他们选用了最最神奇的一块玉石,雕琢成这枚玉指环的形状,再在指环内侧刻上星系图的路径和数据,或者表示那遥远的“环”星系的位置。通过这枚神秘的玉指环,可以指导“环”的后代们穿越茫茫宇宙,找到亿万光年的归家之路。
难道“环”是一种星座图?所以它才会在古老的良渚文明中,占有极其崇高而神秘的地位,也正因为如此,玉指环才会戴在最神圣的女王手上,后来又成为了他们家族的祖传圣物。在经历了数千年的时光流逝之后,“环”如今来到了我的手中,也回到了荒村的贞节牌坊底下。
于是,我又一次高高地举起了“环”,将它对准了那片星空,在地球上流浪了几千个春秋,它的归宿究竟在何方?
零点三十分。
七日期限已过,复活的女王还活着吗?
我将玉指环紧紧攥在手心,向村外一处山坡走去。
春雨跟着我问:“你去哪儿?”
“送它回家。”
“你说谁?”
漆黑的夜色中,我缓缓回过头来:“环。”
我举着手电向前照去,依稀可辨一条上山的小路,春雨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我上山了。
天空中星光灿烂,但荒村的大地依然凄凉荒芜,当我们艰难地爬上一处高坡时,几乎看不清山脚下的村庄了,只剩下四周黑茫茫的一片,再远处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照着半年前的记忆,我向一处更偏僻的山坡走去,手心里的玉指环几乎被我捏热了,寒冷的夜风从耳边掠过,发出阴森的恐吓声。
但此刻我已毫无畏惧了,就连春雨似乎也受到了我的感染,随同我加快了脚步。
终于,我摸到那处高耸的悬崖绝壁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大海在垂直的几十米下咆哮,黑夜里的海浪发出骇人的声音。
“你到这干什么?”
春雨紧紧拉住我的衣角,她担心我会舍身跃下吧。
我的嘴角却露出了微笑:“别害怕,我会好好地待自己,你也要好好地待自己。”
然后,我直起身子面对黑暗的大海,亘古不变的“环”星河在我头顶闪烁,似乎在星空打出了一组密码,带着咸味的海风直冲我的眼睛,几乎使我的泪腺开始分泌了。
我深呼吸了几下,仿佛有种飞起来的感觉。我高高举起左手,玉指环就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回家吧,环。
在轻声说完这句话后,我将手心里的玉指环,用力地扔到了悬崖外的大海中。
黑暗的夜空中掠过一颗流星。
悬崖下的大海泛起一点星光。
永别了,环。
汹涌的大海张开巨大的胸怀,瞬间吞没了这枚小小的玉指环。
它将沉没于荒村边的海底?还是被海浪冲到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抑或被洋流带到太平洋的另一端?
谁都不知道玉指环的归宿,但我相信毁灭就是它的愿望。
是的,我看到玉指环在海水中冷笑,我听到它在黑暗里歌唱着—
生多少次,便死多少次,生一次不多,死一次不少,死即是生灭,生即是死灭。
暗夜里我看不清春雨的脸庞,只感到她紧紧地抓住我,似乎被这一幕惊呆了。但春雨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做得对。”
正当我点头看着星空时,遥远的山峦上似乎传来了悠悠的笛声……
我回头望着那荒凉的群山,全都被夜幕笼罩着厚厚的面纱,但我确信那个笛声的存在,我也知道是哪个幽灵在呼唤着这个结局。
它一定已经看到了。
笛声继续在荒村的夜空飘荡着,不过还没有到曲终人散的时候。
回头面对着大海,我最后一次向玉指环告别。
接着,我和春雨小心地走下山坡,手电照着来路,感觉比上来时轻松了许多。
凌晨一点钟。
终于回到村口的贞节牌坊底下,心里却感到一阵茫然和失落,春雨捅了捅我说:“喂,总不见得在荒野里过夜吧?”
对了,村长不是关照我们到他家去吗?果然,我看到了荒村唯一亮着的灯光,那就是村长的家了吧。
我们匆匆地跑进了荒村,循着那线黑夜里的光找到了一处院落。村长果然给我们留了门,进院以后我们敲开了这栋小楼的房门,村长披着衣服把我们带进了屋,他把我安排在底楼的一间房里,村长的妻子把春雨带到了楼上的房间。
在村长那带着泥土味的房间里,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恍惚中似乎仍有笛声回荡。
晚安,朋友们……
昼
原来我以为自己会梦见“环”的,但我没有梦见她(它),甚至连我期望梦见的小枝都没有出现。
这是我最近几个月来,头一回整夜都没有做梦。
清晨七点,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好像闻到了一股咸咸的湿气,这是海边经常能闻到的气味。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荒村,躺在村长的屋子里,昨夜的经历又清晰地涌上了眼前。
忽然,我紧张地摸了摸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有,玉指环确实已经离开我了。
起床后才发现村长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早饭,热腾腾的稀饭配着荒村人自己腌的菜,让饿了一整夜的我狼吞虎咽起来。
春雨的脸色看起来也好多了,似乎她已经对荒村改变了看法。
吃完早饭后我们别过了村长夫妇,匆匆地跑出了这个古老的村子。在走出村口的时候,我轻声地问春雨:“晚上你做梦了吗?”
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回答:“做了。”
该不是又梦见“环”了吧,但我还是试着问道:“你梦见了谁?”
“高玄。”
这个回答既出乎我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点了点头。
走出荒村的贞节牌坊,东边就是茫茫的黑色大海了,清晨的海边飘着浓浓的雾,西边的山坡上布满了墓地,昨晚黑夜里根本看不出那些墓碑,现在却异常清晰了起来,子夜时分山上的笛声,大概也是从这些墓地传出的吧。
早上不会有车来荒村的,我们只能靠两条腿走出去,踏上寸草不生的山道,回头再看看荒村,左手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忽然生了几分凉意,心底更是有几分惆怅。
别了荒村,别了“环”,别了小枝。
在清晨弥漫的雾气中,我和春雨艰难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几乎把我们的腿都走断了,才终于搭上了一辆去西冷镇的车子,一路颠簸着到了镇子上。
终于回到了西冷镇,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与荒村只隔着一座山梁,却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有读者猜测“西冷镇”的名字来自斯蒂芬·金的小说《撒冷镇》(Salem"s Lot),事实上我从未看过这本书(包括电影),“西冷”本是个极中国化的名字,其原型就来自浙江省本土,大家有兴趣可以猜一猜。
玉指环已被我GAME OVER到海里去了,现在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悬念就是阿环(林幽)—七天的期限已过,她究竟是生还是死?我能否再找到她的行踪?所有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必须快点赶回上海,在这个故事的第八天发现真相。
可早上没有回上海的车,我们只能在西冷镇等到中午。
现在是上午九点,我和春雨在镇上随便转了转,不想刚在街上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是条青石板铺成的老街,两边全是粉墙黛瓦的老房子,有古老的茶馆、酒家、米店,大概是西冷镇一百年前的样子吧。
我们走进一家老茶馆,要了两杯热茶暖和一下。刚坐下不久,茶馆里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他们围拢在几张桌子边,似乎在等待什么出现。
忽然,茶馆帷幕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娇叱,接着闪出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那是件昆曲中常见的绣花女褶,下半身是条青色的裙子,手上还甩着飘逸的水袖。原来是唱地方戏的,虽然她脸上化着淡淡的戏妆,头发做成了簪花的样式,但我还是看出她年龄不小,大概有三十多岁了。
旁边的老人们开始鼓掌,这让茶馆里仅有的两个年轻人—我和春雨感到有些尴尬。
接着那女子开始唱了,但头一句就使我呆若木鸡。
我听到了阿环(林幽)的歌声。
没错,她嘴里唱出来的就是这种歌声,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地方戏曲,她身后还有几个老人拿着丝竹乐器伴奏,笛与箫悠扬地响了起来,衬托着她口中飘出的旋律。
这就是阿环(林幽)那致命的歌声,从我第一次从苏天平的DV里听到它,就深深地铭刻在我脑海中了。第二次在苏天平的房间里听到这歌声,几乎让我魂飞魄散,我是绝对不会听错的。
脑子里一边想着阿环(林幽)的歌声,耳边又回响着西冷镇的古老戏曲,女子一边唱戏一边迈着碎花步,手上做着兰花指的优雅动作,还有那眉眼那表情都是如此古典。虽然我听不懂她的唱词,但我相信她正唱着某个古老的传说……
这出戏大概唱了一个钟头,唱戏的女子就匆匆退场了,茶馆里的老人们似乎还意犹未尽,也许这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娱乐了吧。
我忍不住问了旁边一个老人:“老伯伯,这到底是什么戏啊?”
“子夜歌。”
老人用浓重的浙江口音回答,说话的样子神采奕奕,似乎还陶醉在古老的唱词中。
这名字对我来说似曾相识,我低头喃喃地说:“子夜歌—对了,我记得李白好像也写过《子夜歌》的。”
“其实,《子夜歌》并不是诗,而是一个女子的情歌。”
春雨突然插话了,眼神有些怅然。
“你怎么知道啊?”
她似乎早已成竹于胸了:“《子夜歌》最早见于南朝乐府,是个名叫子夜的晋朝女子所作,歌曲风格极其悲哀,乃至于东晋豪门王轲府中的鬼魂也为之感动而唱起了这首歌。此外还有《子夜四时歌》等,都属于南朝清商曲中江南吴声的一种。不单单是李白,南唐李后主也作过以子夜歌为词牌的词。”
我赞叹道:“哇,春雨你好厉害啊。”
就连西冷镇的老人也对春雨刮目相看了,不停地点头称是。
“没什么,最近正在读《乐府诗集》,听到‘子夜歌’这三个字自然很耳熟。可惜,无论是吴声歌、西洲曲还是江南神弦曲,它们的曲调都早已经失传,我们只知道歌词而不知道怎么唱。”
我立刻问了问旁边的老人:“老伯,你知道这里的子夜歌是从何时开始有的吗?”
“子夜歌可古老了,没人知道它的起源年代,传说晋朝女子子夜是这种戏的祖师,还有专家称其为中国戏曲史的活化石。”这位老人显然也很有些文化底子,难怪浙江是出文人的地方,只是他的口音实在太难懂了,“不过,因为浙江各地方言不同,许多小剧种只在一小块地方传播,离开本县就没人听得懂了,所以子夜歌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
春雨点了点头说:“那简直就是文化遗产了。”
“民国以后,子夜歌就衰落了,到1949年只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戏团。几十年前县戏团发生一场火灾,大多数演员都被烧死了,子夜歌也就基本上灭绝了。”
“那刚才我们看到的戏呢?”
“因为60年代留下了唱片,后来有人根据唱片和过去的唱词学的,可惜都已经不正宗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一亮,也许最后一个结也被解开了。我立刻谢过了老人,拉着春雨跑出了拥挤的茶馆。
她轻轻叱了一声:“你干什么啊?”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找到一处安静所在,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但我听到的却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春雨疑惑地看着我:“你找林幽?”
我敷衍着“嗯”了一声。
“不,你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这句话重重地压在我心上,就像笼罩在西冷镇上空的阴云。
一直等到中午,我们在镇上吃了顿午饭,便坐上了回上海的长途大巴。
还是坐在车子的后面,春雨困倦地闭上眼睛,靠在车窗玻璃上小憩了起来,而我则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封面上许子心的名字刺入我的眼里。
车子缓缓开出西冷镇,两边的青山渐渐向后退去,心底的失落感也越来越强烈。
漫长的旅行又开始了……
再见,西冷。
夜
七个多小时后。
车窗外已是灯红酒绿不夜天的上海,西冷镇的青山和荒村的大海,似乎都已成为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眼前只剩下宽阔的恒丰路,还有远处那些巍峨的大厦。
从长途客运站出来,我不停地舒展自己的筋骨,春雨在车上睡了一个下午,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在车站外匆匆吃了点东西,夜幕下的上海催促着我快点行动,春雨无奈地说:“现在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们去找林幽!”
不等春雨回答,我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带着她赶往林幽租住的房子。
晚上八点,我们抵达了那栋居民楼,又一次来到那扇画着的房门前。
春雨从没来过这里,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用气声说:“林幽在里边吗?”
我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搬开了门口的花盆,果然在底下发现了房门钥匙。
用钥匙开门以后,发现房里一切都没变化,还是我上次来时的样子。一边是林幽黑色的房间,另一边是阿环白色的房间—当她是林幽时她就在左边住,当她是阿环时就在右边住,就像两个一同租住的室友,只是她们从来不会同时出现,所以互相之间不会认识。
她还会在哪里?
我低头徘徊了几步,便拉着春雨跑出房间,回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那条布满酒吧的小街。
一路上春雨不停地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的表情如黑夜般沉默,一个字都没有说。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那家有着落地玻璃的小酒吧,春雨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地方,她不愿意进去,便留在门口等着我。
我飞快地冲进去,拨开那些半醉半醒的家伙们,找到了我认识的那个领班,他却收敛起了廉价的笑容,着急地说:“喂,前天晚上你把林幽带到哪里去了?”
对了,我想起那晚林幽在酒吧里突然昏倒,弄得这里乱成了一团,然后我把林幽送往了医院……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她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自从前天晚上你把她带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打她手机也一直关机。”
“哦,谢谢你。”
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立刻就往外头挤,但领班似乎不想放过我,跟着我追了出来。
不妙—我冲到酒吧外面,拉着春雨朝马路对面跑去,身后传来领班的叫骂声。
春雨还摸不着头脑地问:“那个人想干什么?”
“他喝醉了!”
说着我跑入一条狭窄的巷道,黑暗的小巷让春雨紧张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我在黑暗中冷冷地回答:“地狱!”
穿过长长的小巷,便是那条清冷的小街了,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就在对面。
春雨明白了:“这里就是发现明信片幽灵的地方?”
“对。”
我向四周看了看,冷风从街角卷过来,不禁让人打了个冷战。我缓缓地过了马路,打开了明信片亭子的门。
幽灵不在家。
亭子里空空如也,就连期望中的明信片也没有发现。
我失望地退出亭子,回头望着城市的夜空,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在舞蹈。
“她究竟在哪里?”
春雨已经被我折腾得够呛了,她苦笑着说:“你一定要找到她吗?”
“没有任何借口!”
“在偌大的上海找一个女孩,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是啊,我想起了我的一部小说的结尾—
她在茫茫人海中。
在阴冷的路灯下,春雨摇着头说:“对不起,我已经厌倦了,我现在要回学校去!”
我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但瞬间似乎有什么打在了我心上—回学校?
春雨的学校是S大。
是啊,我现在也应该去S大,因为还有一个地方等着我去看一看。
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和你一起回学校吧。”
春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我拉到了前面的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S大了。
出租车在上海的黑夜里飞驰,春雨问我为什么要去他们学校,但我默默地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
九点三十分,车子停在了S大校门口。
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护送春雨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她在上楼前又问了我一遍,但我还是摇摇头不回答。
虽然春雨不知道我在想干什么,但她肯定预感到了什么,她锁着眉头说:“这两天来,谢谢你了。”
我傻乎乎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回了一次荒村。”
“啊,那我也要谢谢你陪我一起去。”
春雨向我点了点头,便匆匆上楼回寝室去了。
暗夜里的风卷过校园,我独自一人站在空地里,抬头却见到冷月闪出了云层。
今夜的月亮也是一个“环”。
可惜这样的“环”每月只能有一次。
于是,我默念了一句纳兰性德的《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
S大的校园我早已是轻车熟路,踏着白色的月光,我穿过一条时常有男女生依偎的小路,终于来到那幢灰蒙蒙的楼房前。
是的,这里就是五天前孙子楚带我来过的地方,许子心的心理学实验室就在这栋楼上。当我听到春雨说她要回学校时,我就瞬间想到了这栋房子—孙子楚说在学生间有种传闻,说许子心自杀后的幽灵不愿离去,经常在这栋楼附近出没。
我抬头向这栋黑暗的楼房望去,发现楼上一间窗户里亮出了幽幽的光线。
这是三楼的窗口,幽光像烛火般令人恐惧。
许子心真的回来了?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我飞快地冲进这栋楼房,晚上并没有人值班,整栋楼似乎都沉睡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走廊尽头正是当年许子心的实验室。
我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只能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好不容易才确定了那扇铁门。正当我为如何进去而伤脑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
果然房间里面有人—或者是幽灵?
心跳得更加厉害了,我试着轻推了一下铁门,没想到居然把门给推开了,我记得上次和孙子楚一起离开时,他明明把铁门锁好了的。
先不管那么多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心理学实验室,这里亮着一盏暗暗的日光灯,楼下看到的灯光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现在我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音,从实验室的里间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在笛与箫的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着,仿佛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皮层。
我记得这歌声—子夜歌。
在S大的心理学实验室里,我又一次听到了西冷镇上古老的子夜歌,那女声如幽灵般倾诉着她的亘古哀伤,婉转的歌喉唱出悠扬的旋律,几乎使我醉在了这间屋子里。
对,三年前孙子楚走进这间屋子,听到的也是同样的声音。
那一次他见到了许子心,那么这一次我呢?
我期待着与《梦境的毁灭》的作者对话。
《荒村归来》VS《梦境的毁灭》
正在子夜歌声穿越时空的瞬间,我悄悄地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这里就是地宫。
子夜歌还在继续……
屋子里没有许子心,但我看到了他的女儿。
黑色的林幽,正呆坐在一屋子的书本上,她怔怔地望着我的眼睛,完全没有料到我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我还看到了对面墙壁上的。
林幽紧闭双唇靠在墙上,那幽灵般的歌声却继续飘荡着。
“是谁在唱子夜歌?”
突然,我才发现歌声是从书架后面发出的,我急忙搬开沉重的书架,看到后面藏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
这是个又圆又扁的大家伙,里面有张密纹唱片在转动着,旁边还有两个小喇叭,子夜歌声正是从电唱机里发出的。
幽灵在唱片里歌唱。
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三年前孙子楚听到这间屋里的歌声,实际上是书架后的电唱机发出的。我轻轻抬起那根电唱针,歌声便突然中止了,心理学实验室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幽依然躲在墙角,她的眼神是那样复杂,我实在无法用个位数的词汇来形容。
我拿出了电唱机里的唱片,这是张60年代出的密纹唱片,上面写着名为《子夜鬼妻》的子夜歌剧目。
原来这就是今天上午,西冷镇的老人所说的子夜歌唱片了,那时我就已经发现这个结了,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解开。
我转头盯着林幽的眼睛说:“你没有想到吧,今晚我居然会找到这里!”
她像是哑巴一样看着我,或者纯粹只能用眼睛来说话了。
看着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我的心又软了下来,但事已至此我怎能退却?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始终都在我脑海中缠绕着,一个谜团被发现,接着又是一个谜团,悬疑如连环套一般诱惑着我,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但是,从昨天开始我渐渐明白了,某些头绪被我从纷乱中理了出来,在黑暗的迷雾中亮起了一线幽光,为我指出了冲破迷宫的钥匙。
最近的几个小时里,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计算着,所以根本没有在乎春雨的提问,看上去就像台沉默的机器。
对,真相往往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读者朋友们,我决定不再卖关子了,是说出来的时候了—
“让我来猜测一下吧,三年多前你父亲许子心教授,一直在研究古代传说与心理学的关系,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荒村的传说,于是他千辛万苦地找到了荒村,并在寒假带着女儿一起去了那里。”
林幽的眼睛里又掠过一层东西,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认可了我对三年前的推理。
我冷笑了一下说:“你对我说你认识小枝,使人以为你能见到她的幽灵。不错,你确实认识小枝,但那是在三年前—你和你爸爸住进了荒村进士第,当时欧阳小枝父女俩还在那儿,你们自然是认识了。”
果然不出所料,林幽还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和小枝的关系怎么样,也不知道欧阳先生对你爸爸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那次荒村之行一定给你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受影响最大的恐怕是你爸爸,他肯定听说了荒村古老的传说,也知道了那个永恒的诅咒。虽然许教授是著名的心理学家,但或许他研究了太多的古怪病例,他自己也受到了那些病例们的精神感染,竟使他走火入魔,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态心理。而荒村之行又给了他强烈的心理暗示,使他最终成为了自己研究的病例—迫害妄想症患者!”
“不!”
林幽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尖厉的声音几乎刺穿了我的耳膜,但随即又蜷缩在墙角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她这种状态。我平静地说:“你越是说‘不’,心里却越是在承认。三年前,你们父女俩的荒村之行,除了知道了荒村传说,认识了欧阳家以外,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得到了这张唱片。”
说完,我举起手中的密纹唱片,放到鼻前嗅了嗅说:“好古典的气味啊,这张唱片是60年代录制的子夜歌,这种古老的地方戏曲深深感染了你父亲,对他来说具有一种催眠般的力量,摧毁了他最后一根坚强的神经。三年前他回到上海以后,便终日躲在这间屋子里听唱片,回想着荒村的所见所闻,经历着对于死亡的臆想和恐惧,并最终写下了遗书。”
“对,我恨他。”
“三年前你父亲留下遗书,并且下落不明以后,你自然非常伤心,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你发现了这张来自荒村的旧唱片。你爸爸留给了你这间实验室的钥匙,你经常会在半夜里跑到这里,放这张子夜歌的唱片来听。所以才会有大学生传言这房子闹鬼,晚上看到这间窗户里闪出灯光。这种古老的戏曲具有某种催眠的力量,以至于让你听得着了迷,你又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三年听下来自然也学会了子夜歌。”
虽然,此刻心里有了一种推理的成就感,但更多的是怅然若失,我看了看满屋子的旧书说:“你不但在这里学会了子夜歌,还阅读了你爸爸留下来的书籍和资料,以你的聪明加上三年的时光,想必你已经把这些书都‘啃’下来了,也算是半个心理学家和考古学家了,你知道神秘的良渚符号的密码含义,也知道心理暗示与催眠的使用方法,这使你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女人,具有了女巫般的神秘力量。”
林幽再一次点头,目光冷视着我说:“没错,我觉得我早已是一个女巫了。”
“不幸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你依然是个弱女子,三年来孤苦伶仃的你受到了很多伤害,你在这里所学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这个残酷世界的侵犯,甚至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们。”
在S大心理学实验室的夜晚,林幽又一次被我击中了,这可怜的女孩却显得异常坚强,镇定自若地说:“真是完美的推理—是的,我原本很崇拜我的父亲,但他却自私地永远离开了我,从此我变得异常痛苦,甚至开始恨自己的父亲。在独自闯荡社会的三年里,我经历了别人几辈子才能有的苦难,遇到了许多心灵丑恶的人们,我……”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哽咽了,我只能为她补充下去:“这一切使你充满了不安与仇恨,在潜意识里有一种强烈的保护自己的愿望,但也正因为这种强烈的恨,使你发生了人格上的裂变!”
“那都是因为你!”
“我?”这样的苛责使我心底也不安了起来,“是因为你看到了《荒村公寓》这本书?”
“难道不是吗?你还记得你自己写的全书开篇按语吗?”
那句话我自然不会忘记的—
“亲爱的读者们,无论你看完这本书以后有多么激动,但请记住作者的忠告—千万不要去荒村,如果你不听这个忠告,由此造成的后果作者概不负责。”
事实上我并没有在书中写出荒村的具体位置,仅仅说是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坐落于大海与墓地之间,我相信虽然有许多读者向往荒村,但他们是绝对找不到那个地方的。
然而我却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假如有人在此之前去过荒村的话,那么他(她)就能轻而易举地重返故地。
林幽苦笑了一下:“一个多月前我买到了你的《荒村公寓》,这本书勾起了我对小枝的回忆,也激起了我重返荒村的欲望。于是我按照三年前的记忆,又一次回到了荒村,甚至还在村口见到了三年前接待过我们的村长。可是,古老的进士第里已空无一人,我照着你书里的描述,果然发现了进士第底下的暗室。我大着胆子闯入了地宫,才发觉你小说里写的一切都是真的,确实有一枚神奇的玉指环。”
“你拿走了玉指环!”
“对,但是我并没有戴上它,我知道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所以我把玉指环挂在了胸口。”
“为什么不听我的忠告?为什么再度犯下大错?但是,让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你为什么要放火烧了进士第?”
林幽脸色微微一变:“我没有放过火!那晚我离开进士第的时候,一切还都是好好的,只是当我半夜走到山上时,回头看到荒村冒出了火光,那时我还不知道是进士第烧了起来。我想是某个隐藏在进士第中的幽灵被我惊醒了,也许它对这栋宅子充满了仇恨,便将进士第烧了个一干二净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也许吧,也许那本来就是栋罪恶的宅子,数百年来大概有不少典妻式的冤魂。”
“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书迷会卡片了吗?”
“哼,我几天前就猜到是你寄给我的了,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你大概是托人捎带的吧。”这时我从包里翻出了这张卡片,指着卡片上的姓名与地址说,“你在上面画的这些古代符号,都是从你爸爸的书和资料里看来的吧,你的姓名是‘环’,地址是‘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不过,最令我感到意外的,还是卡片的背面—”
我把卡片翻到了反面,露出了小枝的照片。
林幽伸手抚摸着这张卡片说:“这其实是三年前的照片,我和爸爸来到荒村的进士第,那晚我就睡在小枝的房间里,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我明白了,现在你把这张照片印到了卡片背面,你相信这样一张卡片寄给我,肯定会深深震撼我的心灵,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能够理解‘环’的人。”
“难道所有这一切,只是你给我出的一道解谜题?”
或许我已经接近最后的密码了。
“一开始是这样的,但在我遇到苏天平之后发生了变化。”
“对了,说说你为什么要变成明信片幽灵吧。”
这时她的眼神又为之一变,斜着我说:“你相信吗?我的体内确实还有另一个灵魂—阿环。”
怎么又绕回来了?我立刻摇着头问:“你还认为阿环存在?她不是你的第二个人格吗?”
“不,我没有人格分裂,我租的房子里确实住了两个人,只不过她们共用同一个身体而已。”
“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
其实我心里仍然认定她是双重人格,只是这种人自己通常不愿意承认而已。
“是的,阿环是个害怕被人们遗忘的幽灵,她相信自己是复活的良渚女王,而且复活只能持续七天的时间,必须得到另一个人的灵魂才能再延续七天。所以,她才会每天跑到明信片亭子里,拍下自己的照片扔在地上,等待某个人的发现。”
“不幸的是,这个人居然是苏天平!”
“苏天平发现明信片幽灵纯属巧合,无论是阿环还是我都没有想到—他带着DV镜头跟踪着阿环,直到与阿环对话。苏天平说他在拍一部叫《明信片幽灵》的DV纪录片,后来又把阿环带到了他的屋子里,让阿环面对他的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
到这时我终于点了点头:“而你—或者说阿环,还对着苏天平的镜头唱子夜歌,也许从那时起他就接受了某种心理暗示,甚至相信了你那些荒诞的说法,产生了与你父亲相似的被迫害妄想。”
“但这不是他受惩罚的原因。”
“够了,我知道他变成植物人的原因!”我原本想要愤怒地说出来的,但面对她楚楚可怜的眼睛,我却一点火气都没了,只能强忍着心里的激动说,“因为八天前的夜晚,当你变回到林幽的时候,在他的卧室里蜷缩着哭泣,这时苏天平露出了野兽的原形,居然要用暴力侮辱你。”
林幽一下子又蜷缩了起来,她退到墙角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让我说下去—”好了,现在让林幽和读者们一起来听听我的推理吧,“在那个罪恶的时刻,你想起了过去三年来受过的所有伤害,一个少女所能承受的全部痛苦叠加在一起,成为了强大的复仇欲望。于是,你的内心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瞬间转变成了阿环的人格。是的,因为阿环是复活的女王,她掌握着神秘的力量,她是足够强大的女子,她能够保护受伤害的林幽。阿环掏出了怀中的玉指环,当即让苏天平吓得魂飞魄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应该由你来告诉我。”
在我叙述推理的同时,林幽一直都在大口喘息着,似乎那一幕幕场景又重放了一遍:“狼……他是狼……子夜歌……再加上玉指环……带走他肮脏的灵魂……应有的惩罚……惩罚……”
“但你没有权利这样惩罚一个人!即便他的灵魂确实肮脏,我想这也许不是什么玉指环的力量,而是苏天平半年来所受的精神刺激的积累,终于在那个夜晚爆发了出来,而你向他亮出的玉指环,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林幽重新睁大了眼睛,似乎被我说穿了最后的伪装,她颤抖着说:“那个夜晚,我拿出了玉指环,最后唱了一遍子夜歌,然后就跑出了苏天平的房间。我在外面又转了半个小时,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我害怕苏天平会被吓死。于是我又回到了他的房间,发现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手里还牢牢地捏着手机。”
“对,当时他刚给我发了个‘救救我’的短信。”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又回到了归来前夜,北京后海的银锭桥上,“根据你描述的细节,我想苏天平当时是受到了过度惊吓,以至于精神在十几分钟内就崩溃了,半年前荒村的经历仍然深刻影响着他,里应外合的恐惧让他当即休克。而几个小时的大脑缺氧,足以严重损害人的中枢神经,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植物人。”
“我不知道—当时我很害怕,我想到了爸爸留下来的那些书,书上说了许多古代的巫术仪式。于是,我按照古人的记载,在卧室里摆出了‘环’的形状,再把昏迷的苏天平放到‘环’的中心。客厅里的‘环’也是我摆出来的,那白色的五角星只是为了糊弄人而已。”
我总算点了点头说:“窗玻璃上的那个‘环’也是你画出来的吧?”
“对,我承认都是我做的。我知道苏天平最后发出的那个短信,肯定是发给你的,所以我能够断定,第二天你会来找他—我必须在屋子里摆出那些仪式,以便转移你的视线,让你以为苏天平的灵魂是被某种巫术勾走了。”
“你终于说出来了,但我还必须要补充—那晚你还检查过苏天平的电脑,因为你知道他家里装了许多探头,而且还拍了许多关于你的DV。你把没有设置密码的DV大部分都删了,只有几个文件夹因为有密码而无法改动。监控系统里的记录大部分也被你删了,但你保留了最最重要的那个记录—也就是最后一晚苏天平要欺负你的那段,而且藏在某个极难找到的子文件夹里。”
林幽依然在大口喘息着:“因为这是苏天平罪证的记录。”
“前天晚上—不,是昨天凌晨,当我被你的子夜歌唱得昏迷过去后,你打开了苏天平的电脑,因为你知道那里有定时播放程序,便设置在清晨时分让那段监控自动播放出来,这样就可以让我知道苏天平的罪恶了。”
她痛苦地皱起眉头:“是的,你满意了吗?”
“让我继续说下去,还有在最初的那几天,我总感到在苏天平的房间里有幽灵出没,白天在监控镜头里也可以看到一个阴影—我想这个人就站在我眼前,你得到了苏天平房间的钥匙,当我晚上睡在他的客厅里时,你仍然悄无声息地出入房间。其实,从这时起我就掉入了你的陷阱,你可以在半夜打开卧室里的电脑,通过监控看到我在房里的一举一动。”
说到这里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长气,这完美的推理终于被我完成了—林幽与阿环的关系,玉指环的来历,还有苏天平的失魂,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我相信这就是真相了。
其实,苏天平带着DV的介入是个偶然,他的出事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而我则是注定要被卷进来的,只是因为苏天平的缘故,使我以特殊的方式进入了林幽(阿环)的世界,进而使我自己也疯狂了起来。
至于五千年前的女王复活,还有每隔七天就需要一个灵魂,大概都是林幽(阿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
事到如今,林幽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张了,她轻轻地叹了一下:“你以为你都知道了吗?”
已经接近子夜时分了,我似乎释放出了数天来胸中所有的郁闷,向她靠近了一步说:“我相信自己的智慧与推理。”
终于,林幽的眼神里又流露出了默默的悲戚:“好了,我不会再跟你争了。”
“我也不想和你争什么,只是在发现所有真相之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淡然地说:“随你怎么办吧,但最后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请问吧。”
“你把玉指环怎么样了?”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玉指环,于是我平静地回答—
“我把玉指环扔到荒村的大海里去了。”
林幽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或许我本来就不该重返荒村,更不该把玉指环从地宫里拿出来,否则进士第也不会被烧掉。”
“这就是你要拿出玉指环,并且让我戴上它的原因吧?其实你希望我把玉指环带走,让我来决定它的归宿。”
“不错!”
我点点头说:“现在玉指环已经沉没在海底,或者已经粉身碎骨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也许吧,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还想对《荒村归来》的读者们说什么?”
如果现在是电影,她会转身面对着镜头,忧伤地说:“让我唱一首歌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幽已经张开了嘴唇,吐出一个长长的高音,然后就是那悠扬凄凉的曲调。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子夜歌—”
是的,这一回不是用电唱机了,而是林幽自己清唱了出来。
在子夜神秘的空气中,子夜歌的旋律如电流般穿过我全身,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灵魂。
我想要挣扎却再也来不及了,眼前只剩下林幽的眼睛,还有就是墙壁上的那个 。
最后连这一切都没有了,唯有一片黑色的大海,将我一股脑地吞没了。
子夜歌声充满了世界。
荒村的大海。
在那冰凉黑暗的海底,我见到了发光的玉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