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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等待

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生活塑造成一件艺术品?

——福柯

一天早上,黛玉给卡小卡发了一条短信道:“猪头!快起来!陪我去葬花。”

当他们见面时,卡小卡看见黛玉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活活一副扫花仙女模样。卡小卡笑道:“你这副打扮分明是一个采花大盗,怎么能说是去葬花?”黛玉说:“去你的!你才是采花大盗,我这是给落花找个归宿,你这种俗人怎能明白?”卡小卡说,我的确是个俗人,可是你这个仙人今天不用去工作吗?原来这天是黛玉母亲的祭日,但是因为黛玉母亲的墓离得很远,她一个人不敢去,所以每年的这一天黛玉就请假去葬花来祭奠母亲。

黛玉带卡小卡去了一个幽静的花园,黛玉轻快地把那些落花扫起来,装在那花囊里,然后在那花园犄角上用花锄刨出一个小花冢,把那些落花给埋了。卡小卡想,既然是祭奠妈妈,那黛玉的心情肯定不会好,自己不好多说话,便在一旁默默地给黛玉打下手。可是,卡小卡见黛玉虽然表情严肃,脸上却并无悲凄颜色,不禁心里暗暗纳闷,便问黛玉道:“古人祭祖是必须要哭的,而且哭得越厉害就表示孝心越诚,你怎么也不学着洒上几滴热泪呢?”黛玉说:“那帮人无非是想空求个孝名罢了,殊不知祭祖的真正目的在于让活人不忘本,只要祭奠的时候心诚就够了,干吗非要弄那些矫揉造作的仪式呢?依我看,那帮人哭也不过是哭给别人看的,说不定暗地里怀着怎样的鬼主意呢。”过了一两分钟,黛玉又说:“其实我以前是特别爱哭的,有事没事都想哭,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的眼泪。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我的命不好,那么我就不应该再去自讨苦吃了,要坚强地生活才是。再说妈妈也肯定不希望我哭啊,我小时候她就总跟我说要我成为一个坚强独立的人呢。”卡小卡开玩笑说:“我也希望你能成为坚强独立的人呢,那我死了你会不会也为我葬花?”黛玉笑了:“好不要脸,你哪配得上花,我看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草你都配不上!”卡小卡笑嘻嘻地说:“好歹相知一场,你不会那么残忍吧?”黛玉笑而不答,继续扫花。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聊到湘芸命苦,黛玉说真想给她找一个好丈夫,卡小卡说渡边这人不错,于是他们决定试着把湘芸和渡边撮合成一对儿。

周末,卡小卡拉上渡边,黛玉带着湘芸,四人相约去沙滩玩。

那湘芸一见面就大说大笑的,一会儿跟卡小卡开黛玉的玩笑,说林姐姐最近经常犯痴病,说不上是恋着哪个人呢,哈哈,一会儿又说渡边怎么像个不开口的闷葫芦。

黛玉对她说:“你这张破嘴还是多攒点口德吧,小心以后真嫁个闷葫芦闷死你!”

湘芸不服:“他要真是个闷葫芦,我就用刀把他的嘴撬开,天天逼着他陪我说话。哼,我还不信了!”

卡小卡说:“你啊,我要是娶了你,我肯定要先拿胶布把你的嘴给粘上,看你还唠叨不唠叨。你说对不,渡边?”

渡边抬头看着天,说:“森林里的老虎要是变成黄油了会怎么样呢?”

黛玉听此扑哧一笑。

湘芸光记着卡小卡说他,也没听清渡边在说什么,就赶紧跟卡小卡打起嘴仗来,说道:“呸,谁会嫁给你!天天写黄色小说,一看就是个臭流氓!别人躲还来不及呢,也就是林姐姐这样的情妹妹才会看到你身上的好吧。前几天,林姐姐做梦还梦到自己给某人当新娘子了呢,哈哈。”她边说边朝黛玉用手指在脸上划羞。

黛玉气得狠狠的,一边嘴里说:“你这个小蹄子!看我不把你舌头割下来!”一边去追湘芸。

湘芸忙躲到卡小卡的身后,说:“好姐姐,看在姐夫的分儿上,就饶了妹妹这一遭儿吧。”

卡小卡张开胳膊护着湘芸,对黛玉说:“你是做姐姐的,就别跟湘芸一般见识啦。”

黛玉说:“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

卡小卡笑道:“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做梦的可是你自己哦。”

黛玉羞愤难当,于是连卡小卡也一起打。

如此这般,大家玩闹了好半天。那天风轻云淡,海浪微微,大家心情格外舒畅。

湘芸突然问卡小卡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林姐姐啊?你们不急,我可都急了。”

黛玉摆弄沙子玩,脸上隐约带着一丝关切的表情。

卡小卡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沙滩,说:“其实,我这种人不适合结婚的。”

湘芸愣住了,渡边不自在地看了卡小卡一眼,黛玉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湘芸厉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黛玉姐哪点配不上你吗?”

卡小卡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黛玉根本不听卡小卡说话,拉着湘芸说:“走,我身上不舒服,我们走。”

卡小卡欲解释什么,可黛玉头也不回地走了。湘芸走的时候,回头骂卡小卡道:“你这个浑蛋!”

她们走后,卡小卡对渡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去买了几瓶啤酒,两个人便默默对饮起来。

“你是怎么想的呢?不会是有其他恋人了吧?”渡边问。

“不是的,唉,她是个好人呢,只是我对结婚这东西没有信心。”

“怕受束缚吗?”

卡小卡呷了一口酒,说:“我不是那种好色的人,有一个称心的恋人,我就很满足了。只是我不想结婚,一想到那张结婚证书,我就会想到我那该死的大学学籍档案,那简直就是牢笼,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

渡边想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我也不是不同意,但我觉得你在这个问题上实在是太敏感了。既然她很看重结婚,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她牺牲一下呢?就把它当作一件你不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事好了。就比如上大学,其实很少有人喜欢这东西,但人们还不是要忍受下来吗?我很早以前就得出了上大学毫无意义的结论,我只是把上学当作一种训练,忍受无聊的训练,至少结婚这东西要比上学更好对付些吧?”

卡小卡笑了笑,没说什么。后来,渡边回学校了,毕业后不久,他就和湘芸结婚了。黛玉说,湘芸其实很喜欢这个闷葫芦,他们婚后的生活一直很和谐默契。

第二天,黛玉给卡小卡发了条短信:“你到底爱不爱我?”

卡小卡回:“我当然爱你,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喜欢跟你聊天,喜欢跟你一起写小说,当你不在身边时我会非常想你,我希望能永远跟你在一起,难道这还不算爱吗?我只是不把爱情和婚姻画等号罢了。”

黛玉没回信息。

卡小卡给黛玉打电话,黛玉也没接。

卡小卡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临走前一天,卡小卡给黛玉写了封信。

黛玉:

记得我们一起看《2046》的时候,你说我就有点像一只没有脚的小鸟。我当时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其实我内心里并不认同这一说法。无足鸟只能不停地飞呀飞,飞累了也只能在风中睡觉,它们从不能栖息在某一个枝头。而我是不同的,我渴望有一个无论去哪儿都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归宿。

我曾经以为我的归宿是婚姻,那时候我和旸在一起,我一直以为我和她会一生一世的。可是后来,那段感情在一个本不该停下的地方戛然而止,给我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以至于这些年来我始终都忘不了她。顾城说,我们把心给了别人 /就收不回来了 /别人又给了别人 /爱便流通于世。我以为我已经把心给了她,我以为我以后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我以为我的一生

就会这样孤孤单单地度过。你不也说过你一直都忘不了宝玉吗?你不说过你至今一想起他还会有心酸的感觉吗?其实,我们是同病相怜的。

这些年来,我常常感觉自己活得太累了,似乎我只有依靠过去才能慰藉将来,似乎我的心里总是压着一个沉重的大包袱。我也说不清当时我为什么突然决定来海南,也许只是想在这里放下包袱吧。来海南的这几个月,尤其是我们一起写小说的那段时间,我对我的整个人生都进行了深入的思考,这些思考让我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现在看来,我已经彻底从过去走了出来,不过这不是因为我把她忘掉了,而是因为我对人生、对爱情的看法都发生了改变,我已经会坦然地看待那段感情了。

我想,其实爱情并不一定要一生一世的,人总是在变化的,而且往往是不可测的变化。就比如我在刚上大学的时候根本就不能预料到我的大学生活竟会那样痛苦,当我退学的时候我也根本就不可能预料到我竟然还会拥有你这样的恋人,还会享受一段如此美好的人生。我从来都是一个爱思考的人,我想我将会度过一个不断追求自由的人生。在其中,我会不断地摆脱各种束缚,不断地去走出自己,超越自己,或者如福柯所说,不断地去做另一个人。当一个人发生了变化之后,他的所思所想、他的喜怒哀乐都会发生变化,那么谁知道那时候他是否还爱着他的恋人呢?当然,根据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应该算是一个比较清心寡欲的人,如果我有了一个像你这样的恋人,那我根本就不会对其他的女人感兴趣。但即使是这样,我仍不愿提前给自己树立一个牢笼,不愿用某种规范的形式固定住我们的关系,我不能给你一个婚姻的承诺。

婚姻让我想到的不是爱情的归宿,而仅仅是一个外在的程序—两个人在相关的权力机关登记,从他们那里领取一张证明两人关系的证书,从此被记录在案,被纳入到他们的监管体系。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从此两个人就走入了婚姻概念中,走入了《婚姻法》中,走入了这些东西的束缚和规定中。当一个人做的事是不符合“丈夫”“妻子”的概念所规定应该做的时候,人们就会议论你、谴责你、排斥你,他们会把你抓起来,扔到监狱……我不想做某种外在规范的奴隶,这些东西我绝对不能接受!渡边说,婚姻没这么可恶,是我对它太敏感了。也许他有他的道理,但拒绝结婚完全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既然我们拥有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可能性,既然我们拥有自己支配自己的感情的可能性,那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一种外在的力量来影响我们的关系呢?我想要维持我们之间关系的力量是单纯的爱情,而不是其他。我不跟你结婚,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恰恰是因为我太爱你 —我不能容忍任何外在的东西来规定我们的爱情。萨特和波伏娃没有结婚,福柯和德菲尔也没有结婚,他们始终敏锐地捕捉对方的变化,他们自主地经营他们的关系,他们给未来预留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开放空间。事实上,他们的爱情远比很多结了婚的人更坚贞、更动人!这不正是一种“生存美学”的生活吗?我相信,这才是我的归宿。

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这些年以来活得最轻松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你不但是我深爱着的恋人,你也是知我懂我给了我巨大帮助的朋友,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你。我现在之所以敢于如此真诚地跟你述说我的想法,是因为我觉得你也并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我觉得你跟我一样,向往自由,不情愿被某种东西束缚住。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我相信你最终会同意我的看法,我相信你会愿意跟我一起营造一份自由自主的生活。

现在我必须得走了。我们一起写了小说,那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棒的事。我想,我找到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现在,我要回北京为它找一个位置,看看它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我买了两张车票,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卡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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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京之前的几天,卡小卡经常会想到P大的兄弟们。

卡小卡分别给伟哥、强哥发了同一条短信:“老子明天就要杀回北京啦,尔等恭候朕的大驾光临!”

卡小卡去海边散步了很久,以平复自己既期待又伤感的复杂心情:期待的是与兄弟们见面,然后开始新生活;伤感的是与黛玉的分离,不知黛玉会不会理解自己。

天色向晚,海风渐起,卡小卡感觉有点凉,“阿嚏 —”他打了个喷嚏。“黛玉肯定会认同我的!”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很久没有旸的消息了,你还好吗?”

不知为什么,上火车之前,卡小卡突然决定给旸打个电话。

“喂,是旸吗?”

短暂的沉默。

“嗯。”

“哈哈,猜猜我是谁?”

“猜不出,听起来像个猪头。”

“晕了,这么厉害,多年不见,竟还能听出本猪头银铃般的嗓音。”

旸笑了一下,说:“晕了,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厚脸皮。”

卡小卡笑。

沉默。

旸说:“你还好吗?”

“嗯,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

沉默。

卡小卡说:“我前段时间写了一篇小说,里面写到你了哦。”

“是吗,那你肯定说了我一大堆坏话!”

“才没有,我都把你写成天仙啦!”

“呵呵,这还差不多!”

沉默。

卡小卡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旸幽幽地说:“我从来都没怪过你的。”

短暂的沉默。

旸说:“忘了那段不成熟的过去吧,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好人。”

短暂的沉默。

旸说:“要好好生活,好吗?”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