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主任的侄女这个身份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一道屏障,可以给予桑宁保护,提醒那些被迷惑的学生最后的理智,来阻止她们对桑宁做一些危险的事。
桑宁也希望这是真的有用,而不是像洪水前的堤坝,一旦超出负荷就会被冲垮。
但是至少目前来看,走在桑正信身边的她的确是安全的。路过身边的女生那种恍惚的神情减少了许多,更多的是一些窃窃私语,带着不满议论着桑宁的好命,或是仗着自己的叔叔是系主任就乱搞男女关系云云。
名声虽然是臭的,但处境却不知比先前好多少倍。所以这点议论桑宁是不会在意的。
桑宁只趁桑正信不注意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已经走出教学楼的华玉盏也正回头,视线短暂的相接,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眼里那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的心里又安了一安,只是知道华助教这一次是站在她这边,就连心情都比上次安稳许多。
她把心思收回来,“叔叔,这样公开我们的关系好吗?”
“只要你安全就好了。”
桑正信笑得亲切和蔼,如果只看外表,桑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五官端正,看起来正直又亲切帅气的大叔会是千年前复活太子撺掇夺权动荡朝廷,千年后依然草菅人命的恶人。
桑正信的手落在她肩上轻拍了她的肩揽着她时,桑宁甚至细细的起了一阵颤栗。
桑宁心里记着华玉盏刚才跟她说的话,她要尽快办完自己的事情回古珧的住处才行
也许是有点心急了,她看到桑正信把她送到活动室门口,正要回自己的办公室,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
黑暗一瞬间袭来,又快又猛得仿佛不是她在入侵而是反而被吞噬。
当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她看到自己站在那间展厅里,古董依然安静的摆放在货架上,因为是幻境这里显得很暗,看不到窗外的景象。
桑宁突然听到一声呜咽,随即是隐隐约约此起彼伏的哭声哀嚎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尽头的那面铜镜,发觉声音似乎就是从铜镜的方向传来,于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突然一张人脸出现在铜镜里,占据着整个镜面像要从里面冲出来似的,一双眼睛全是瞳仁没有眼白,不断的留着血泪哭喊咆哮,吓得桑宁顿时往后退了两步。
但那张脸并没有冲出来,它似乎被某种力量拖回了镜子里,这才让桑宁看到镜子里的景象镜面上映照着整个展厅,但镜子里的世界不是空空荡荡的,那里有许多苍白而透明的人漂浮在半空,蜷缩在角落,她们都在哭,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汇集在地面上成了河一般,像是随时要从镜子里流出来。
桑宁注意到镜子里没有她自己,但这里只是意识的世界,并非真实,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
让她奇怪的只是前两次进入桑正信的内心,看到的都是具体的人物景象,那些应该都是桑正信的记忆里的场景。她还未在他内心里看过像其他人一样如此抽象的场面。
这代表现在她所见的并不是切实的记忆而是桑正信内心对现实真相的一种映射吗。
那这里,有什么是与她有关的?
就像苏掌柜所教她的,潜入内心久了,她开始渐渐摸到了窍门。不再是被动的只看对方内心里展现的东西,而是可以挑选她想看的。
前两次在进入桑正信内心时她所想的就是查清他的身份,所以看到的是他真实的记忆。
而这一次,她想的是什么?
潜入的太急,她没有很好的理清思路,但眼下她最在意的应该是桑正信的罪证和跟她的关联。
桑宁的目光离开镜子,环视着整个展厅,虽然一想到镜子里的情景就觉得这空无一人的展厅里其实有着很多冤魂,身上不禁有点发凉。
她刚想走开四处看看,突然自己的衣服被什么人扯住回头,她看到一只婴儿的手从镜子里伸出来,正抓着她的衣角。
桑宁吓得想要后退,但那只小手抓得很牢,这一拽把那个婴儿也从镜子里拽出一半。婴儿的上半身已经探出铜镜,在镜子里却丝毫也没有倒影,它的眼睛同样漆黑一团没有眼白,甚至那漆黑的瞳仁里就像昆虫复眼似的,映照出许许多多个桑宁的倒影。
桑宁毛了,只觉得冰冷发麻的感觉从脚底直窜上来沿着脊梁上到头顶,连自己的头发都快要炸起来。
她干脆把衣服一撕,幸好意识界不像现实的布料那么结实。衣角像纸片一样被撕下来,桑宁转身就跑
这也许是本能,即使在别人内心里看到再多恐怖的东西,也依然有极个别的东西像是不停在唤醒她的危机意识只有它们是最具有威胁的,比那些恐怖的幻象还要恐怖的多!
桑宁跑到大门口,用力想要推开门,却发现展厅大门从外面挂着锁,她根本就出不去。
背抵着门回过身来,却根本不见那个婴儿的身影。
桑宁谨慎的扫视着展厅,稍稍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在桑正信心里,有一个婴儿?
是他那个被溺死的姐姐吗?
想到它的身份桑宁的恐惧才退却一些,任谁突然见到一个恐怖婴儿也得被吓一跳。但毕竟同为阴女,她还是很同情那个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儿。虽然自己长到十六岁,最终也还是没逃过被溺死的命运,也算同命相怜。
她开始谨慎的再次往里走,可是没走两步就停住了脚步,看到铜镜里的血真的已经流了出来,在地上不断蔓延。就算这里不是现实,桑宁也不想踩上去。
但这时候铜镜里又传出了声音,不再是哭声,而是一种很热闹的场面,有人在讲话,有人在鼓掌桑宁离得远只能伸了头去看,模模糊糊的认出那是古董展示开幕的那一天。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校长那天她也是在场的,要说眼前的场面与现实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这面铜镜居然也被摆在演讲台上,当她看到台下的学生却只能愣住,那哪儿是学生,根本是一个又一个人形的灵体,连五官衣着都没有。他们身上的灵光在不断的向铜镜飞去,飞进镜子里,而他们自己却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小。
校长已经讲完话了,接下来上台的就是桑正信,他在演讲台站定,桑宁却打了个冷颤他的肩上,正趴着那个婴儿。
桑正信摆正了话筒,但他没有说话,开口的是那个婴儿它直直的穿过镜子盯着桑宁,声音不是透过耳朵,而是直接传进了心里
“下一个,是你。”
桑宁骤然清醒过来,面前是桑正信疑惑的目光,正奇怪的问了她一声:“桑宁?”
“呃,我……”桑宁一时还没有在现实和幻境的落差中调整过来,但她知道她必须马上回应桑正信,否则会被他发现自己偷窥他内心的事“我,我,害怕……”
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简单直接又正当的借口了。
桑正信似乎是信了,只当是自己要走她一个人害怕才会拉住他,也无视掉了她那短暂的出神。
他摸摸她的头,“没事的,这个摄魂阵已经比过去的削弱了很多,他们都还有理智,不会随便动不该动的人。你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她们,再坚持几天就结束了。”
再坚持几天?
对于桑正信这样平常的口气桑宁真的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她一天也不想拖下去,这不像先前他利用寄生魅摄取魂魄的时候,那时候那些人虽然被摄走了魂魄但至少人还活着,只要把魂魄取回来就还有就醒的机会。
但现在学校里已经死了几个人了,她们是真真切切的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多拖一天,就还会有人死。
无论桑正信如何扮成一个亲切和蔼的长辈,桑宁也只觉得他摸在她头上的手是那么冷。
这个人大概连血也是冷的。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呢,在别人的性命和自己的安危面前,她又何尝不是先选择了探究真相好让自己找到方法能够摆脱这个人。
看着桑正信收回手转身离开,桑宁微微的恍惚,如果能够就这样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杀了他,是不是一切就都解决了?
这样的想法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吗?决心杀掉残笙的时候她又在想些什么?她的脑子里好乱,好像满满的都是那个婴儿的眼,盯着她,说:下一个是你。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桑宁有些头昏脑涨的,知道自己不能太急,马上就这么巴巴的再凑上去被桑正信发现了就没下文了。只能等中午的时候再去找他吃个午饭什么的。
活动室里现在没有人,她进屋拿了昨天落下的行李正准备出去,迎面牧文心走过来“桑宁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在家里躲着?”
桑宁看着她身上几处都包着纱布,感动的凑上去想要蹭蹭抱抱,“文心你没事太好了”
“别恶心了,快放开,我可不想跟你走太近再引火上身!”
桑宁尴尬笑笑,也知道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跟牧文心走太近的好。她现在是系主任的侄女了,牧文心可不是呢。
“那我就先走了,回头我们再联系啊!”
桑宁拎着包下楼,现在正是去上课的高峰时间,她在人群里走得有点胆颤心惊,虽说有桑正信的保证,可也难免有人没听到消息不是。
但在这个阵法里,所有的女生却像是真的被连为了一体,意识里某个地方是资源互通的一般,就算偶尔有人把目光投过来,也像是迅速得到了不能动手的指令,恢复到若无其事的走开。
这种感觉实在诡异,桑宁快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古珧的车。
古珧还坐在车上没有走,看到她倒是有些奇怪,“怎么出来了,是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我只是拿了包出来,又不想去上课了……”
古珧笑一下替她打开车门,也没多说什么,本来他也不想桑宁来上课的。等桑宁坐上车,他问着:“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我们回去就好了,我还是有点累……”
“也好。”
古珧开车回别墅,桑宁坐在车上闷不吭声的琢磨着得找个借口把他支出去才行,“那个……”
“嗯?”
“我中午想吃火锅……”
“好啊,去哪里吃?”
“不,我们在家吃好不好?”
古珧这回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需要什么我去买。”他实在是对火锅里都要放什么一点概念也没有。
看过今天的早饭桑宁也就猜到了这一点,她打开包包找到便笺和笔,干脆从锅子电磁炉开始,到菜,肉,调料,列得种类繁多一应俱全。也不管吃不吃得了,只要尽最大可能把古珧拖在外面。
好在古珧根本就不会去怀疑两个人是否吃得下这么多东西的,他接过桑宁列出来的清单装进上衣口袋,把桑宁送回别墅就又开车出去买东西了。
桑宁目送他离去,转身冲进房间扔下包包就开始翻找
华助教要她找到古珧的本体,如果只是一块骨头那么寻找的难度未免有些太大,好在华玉盏和曲小路甚至桑宁自己,三人都一致觉得那块骨头应该还在月见的那副遗骨上。
古珧不会把它取下来的,他不会主动切断跟月见之间的任何联系。
桑宁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这样的用心,的确让人有点窝心。
不管怎么说,那么大一具遗骨,能藏的地方就有限了。
桑宁昨天已经在这里大概的转了一圈,一些显而易见的地方已经可以直接排除掉,开始有针对性的一间间房间去找。
她先溜进了古珧的卧房,推开门进去,只觉得这里就像是一间样板房,简洁明朗,没有一点杂物,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桑宁心里有点酸酸的,看着这个房间,几乎就能想到古珧住在这里的样子。
安静,空旷,他其实根本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卧房,只是因为该有一个,所以才有。
如果没有先遇到华助教,她一定没办法放着这个人不管。
但那却是不可能的,没有与月见相遇的玉盏,就没有古珧的存在。她和他之间,永远都不会有这个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