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穿越绝地:罗布泊腹地神秘探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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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他们已经很老很老了,像米兰河故道上的那些胡杨一样古老。他们的身上披满岁月的沧桑,眼神中饱含着童稚的光芒和对罗布人的伊甸园阿不旦的眷恋和憧憬。

这里属若羌县境。若羌是中国面积最大的一个县,它的面积据说相当于一个江苏省大。若羌县只有四万人口。四万平方公里的面积除以四万人口,每平方公里只居住着一个人,因此它也是中国境内人均占地面积最多的一个县,或者换言之,是人口密度最稀的一个县。

生产建设兵团三十六团的团部在若羌县的米兰镇。由于有了农垦战士的劳作,米兰成为一座沙海中的绿洲城市。这最后的罗布泊人成为团场一个民族连的农工。

罗布人是在一九二一年离开阿不旦村的。罗布泊新湖一喀拉库顺湖的湖水一天天干涸,迫使罗布人只好一步一步离开那凶险的地方,向后撤退,向塔里木河水系留有一点水的终结处迁徙,而在五十年代中后期,随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成立,他们被接纳为兵团的农工。

那时的罗布人大约有几十位吧。随着戈壁滩胡杨的枯死,他们也一个一个像胡杨一样纷纷凋零了。最后只剩下了这两位,即一百零五岁的热合曼和一百零二岁的牙生。他们这样的高龄,也是朝不保夕,说不定会有一阵风吹来,他们就走了,最后的罗布泊人也就消失了。这消失如罗布泊的消失,楼兰的消失,伊遁的消失一样,会给历史留下一个谜,会给时间刻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两位老人都有儿女,但是为什么称他们是最后的罗布人呢?老高对我说,其一,他俩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罗布人的首府阿不旦生活过的人,其二,罗布人在过去的年代里,只在罗布人的部落间通婚,所以身上保留着完全的罗布人血统,而这两位老人,在他们的罗布人妻子死后,后来都娶了维吾尔人的妻子,所以他们的子女身上,只有一半的罗布人血统。

阿拉干地方的胡杨。胡杨又叫三叶树。胡杨种子的飞翔。胡杨有三条命。每年的十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二点,胡杨的叶子会在一瞬间变得金碧辉煌。

活着的胡杨树的树叶,是在每年公历的十月二十五日中午时分突然变成一片金碧辉煌的。那种金碧辉煌,会让游人感动得流泪。而在此之前,胡杨是拼命地用它吸吮到的一点塔里木河与开都河(一百年前)交汇处的胡杨湿气,为这荒漠绽放一点难得的绿色的。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九日下午三点,在翻译的陪同下,画家老高来到三十六团场居民区,拜访了热合曼老人和牙生老人,接着,由两位老人作向导,跨过米兰河的简易桥,进入古伊遁城遗址。

在中亚细亚凄凉的阳光照耀下,米兰大寺,古戍城堡,以及整个古伊遁城仿佛被恶魔施了魔法一样,沉睡在沙漠中,沉睡在时间的长河里。

他们穿行在其间。两位罗布老人借助翻译,向远道而来的行旅者讲述那如梦如幻的故事。

罗布老人指着西南方告诉旅人,他们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那里是阿不旦,他们的最后的伊甸园。而在此之前,即老高他们这一拨画家之前,热合曼老人还向一位叫杨镰的学者,透露过一个秘密。那秘密是说,在阿不旦之前,靠近罗布泊的地方,曾经有一个老的阿不旦村一那一章我们容后再谈。

在米兰河故道上,有一个叫阿拉干的地方,有一片死胡杨林。这些死去的胡杨狰狞万状,每一棵那扭曲的身影,都向我们展示了它们与岁月抗争的苦难经历和挣扎过程。在这大地上的一切都成为死物,都默然不语的情况下,也许这些胡杨能告诉我们一点什么。于是两个老人领着他们来到了胡杨林。

阿拉干曾经是塔里木河注人罗布泊的人海口,曾经还是塔里木河与开都河的交汇处。但那是清朝年间的事了。如今随着塔里木河被大西海子水库所截,开都河为博斯腾新湖所截,这里已成荒漠,这里古河道上的胡杨林已大面积枯死。

老人告诉他们,在罗布人的语言中,胡杨叫托克拉克。他们来到一棵托克拉克跟前,细细看着。这棵胡杨已经完全枯死。况且,它的皮已经完全被风沙剥光,露出雪白的胴体。然而,在一个枝头的顶端,有手掌大的一块皮,于是,那个枝头竟绽出了几片圆圆的叶子。

站在这样的一棵胡杨下,两位唏嘘不语。也许,此一刻面对这树这叶,他们想起了自己,想起了罗布人的可诅咒的宿命,想起了在罗布人的童年时期的那波涛万顷海天一碧仪态万方稻香鱼跃的古罗布泊吧。指着那两片树叶,罗布老人告诉画家说,胡杨又叫三叶树。它有三种叶子,下面的叶子是细长的柳叶,中间的叶子是枫叶,最上面的叶子是小杨树叶。

胡杨是靠什么延续生命的呢?罗布老人告诉画家说,当胡杨黄色的孽果成熟时,它就会张裂开来不停地向外喷洒胡杨种子。这些种子全身长满了冠状绒毛,体积则比芝麻粒还小一些。它们借助风,在空中飞呀飞,绝大部分的种子,都在飞翔中因为找不到湿土,而永远终结了生命,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种子,侥幸遇到了湿土,于是停下来了。沾在湿土上十几个小时以后,一棵胡杨树就破土而出了。

胡杨有三条命:生长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烂一千年也许是因为风的缘故,说到这里时,两位老人眼睛湿润了。

一轮血红的落日停驻在西地平线上,仿佛勒勒车的大轮子。死亡的胡杨林在暮色中浄狞万状。两位最后的罗布老人在此刻说出了关于胡杨的那着名的谶言:

胡杨有三个命:生长不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地不烂一千年。

五个古今中亚美女之比较。地质学家陈的观点。画家高的遗憾。赫定的楼兰女王。贝格曼的千棺之山的楼兰美女。叙述者眼中的来自喀什的女大学生。吐鲁番葡萄沟的面如满月的女讲解员。画家老高镜头下俏丽的和田美女。

前面叙述者谈到的那两位最后的罗布人热合曼和牙生,是与古罗布人同出一源吗?是古罗布泊打发到二十世纪阳光下的代表吗?或者说那个自欧洲远道迁徙而来的古老种族已经泯灭,正如史书上所说的不知所终,而今天的罗布人只是维吾尔人的一支?

几乎所有的学者和旅行家都持前一个观点,持后一个观点的人只有一个,他就是地质学家、这次随我们一起进人罗布泊的新疆地质三大队的总工陈明勇。

陈先生认为那建立辉煌楼兰绿洲文明的古老的罗布泊人巳经消亡,而今天在米兰境内发现的最后的罗布人只是维吾尔人的一支。只是由于长期居住在罗布泊岸边,与世隔绝的缘故,他们才有了与维吾尔人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性。陈先生还说,媒介报道说,不久前在今天的鄯善境内也发现了原始罗布泊人,而最后的调查结果,证明这些村落居住的只是从罗布荒原迁徙而来的维吾尔人。

画家高庆衍先生也谈到,在古伊遁城今米兰市的漠漠荒野上,有着许多的古代人类的骷髅。由于葬埋时葬得太浅,故经过风吹沙走,这些骷髅露出地面,散落在荒郊野外。他曾经想拿一个骷髅回来,用画家的眼光予以研究,但是遭到文物部门的阻止。老高说那些骷髅有着高髙的眉骨,深陷的眼眶。

我西域方面的知识甚浅,故不敢在这个陌生的领域多嘴多舌。叙述者不过从现有的一点阅历,加上一点历史知识,令我对罗布泊人类的走向有一点心得,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惊人的发现。

这个发现或心得是从五个中亚美女那里得到启示的。这五个美女依次是:赫定在库姆河陡峭的河岸上发掘的楼兰美女;贝格曼在神秘的千棺之山发掘的楼兰美女;我在乌鲁木齐市见到的一个来自喀什噶尔的女大学生;我在吐鲁番葡萄沟见到的女讲解员姑娘;画家老高在和田见到的和田美女。

斯文赫定率领他的豪华旅队,依托罗布泊奇人奥尔得克作向导,顺着滔滔的塔里木河顺流而下,去寻找梦中楼兰。

在从塔里木河转道库姆河之后不久,在一个高高的堤岸上,他们见到一个古墓群。赫定主持挖掘了一个古墓。古墓掘开,一位楼兰美女对赫定露出蒙娜丽莎式的微笑。赫定像骑士一样半跪下来。他跪倒的目的不是为了向她求欢,而是想用手中的速写笔为这位楼兰情人画像。一位叫陈宗器的中国学者适时拍下了这张照片。嗣后,赫定叹息一声,重新用织锦将那光艳千年的俏脸盖上。六十年后,当赫定在他的斯德哥尔摩老家,坐在新疆虎的虎皮上寿终正寝时,他弥留之际脑中浮现的,据说就是这一幕。

就在赫定在库姆古河发现楼兰女王的同时,在小河流域千棺之山,贝格曼亦发现了另一具楼兰木乃伊。那如梦如幻的面孔,那高贵的前额和气质,那雍容华贵的服饰,还有千棺之山那高耸的白杨树干,和神秘恐怖的气氛,曾给这个瑞典探险家留下怎样的感觉啊!这些好像叙述者在前面曾经谈过,这里也就不再赘述。

那位来自维吾尔人的故乡喀什的女大学生,我是在乌市见到的。她叫古拜热木,她的姐夫是安导的大学同学,这样她来看我们。她身高大约一米七二。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是一米七〇,而她好像比我高一点。不过也许并不比我高,因为我们看女人时,往往将她们的身高看得比实际高度高些。古拜热木有着一头金碧辉煌的头发,像秋天的阳光,或者说像十月二十五日中午那一刻的塔克拉玛克干胡杨。她面孔极为白皙,完全是白种人,鼻梁高耸,眼珠如蓝宝石一样熠熠有光。最叫人惊异的是她脸上那恬静高贵的表情,那表情我只在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脸上见过。还有她笔挺的前胸和动静有致的举止,这举止只有经过最严格的宫廷训练才有可能获得。诚实地说,正是在面对古拜热木那一刻,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了确实曾有过一个古老的欧洲种族曾迁徙到这中亚细亚腹地。

那位葡萄沟的女讲解员,我们亦是在葡萄沟参观时与她偶然相遇。这地方与喀什相比,又是另一个风格迥异的地方,地理位置上这里叫东疆,地处罗布泊西南。高昌古城和交河古城就在吐鲁番境内。那姑娘,长着满月似的一张脸,面皮嫩得像能挤出水来。一双美丽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大海一样让你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女孩的名字我没有记住,翻译成汉话好像叫月光。我们曾一起吃饭。女孩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巴郎子,只是不敢给父母说。我对她说,先不要急着说,领那男孩子先到家里走一走,让父母慢慢接受,到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说。

和田美女是画家老高对我说的,并且为她拍照。昆仑山下的和田市,我没有去过那里,我因此而深深地遗憾。从照片上看,那姑娘典型的一个现代美人,面孔微黑,一张俏脸,细长的眼睛,高耸的鼻梁,性感的嘴唇。与喀什美女、吐鲁番美女相比,她显然又属于另一种类型了。

好在有照片在,因此我的那传达不出其中之万一的叙述,能够赖照片而弥补。

总而言之,综合上面的叙述,我想说的是,历史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一切都不必那么当真,我们应当这样认为,即古代那高贵的罗布人,他们在罗布泊逐渐干涸的过程中,一批批、一次次离开,然后逐渐地融人西域各民族中去了,而融人维吾尔人中的居多。

这种融人,正如匈奴人的融入,西夏人的融人一样。他们没有不知所终,人类这一部人的血液,在另一种族的身上澎湃不已,长流不息。

瑞典典人斯文?赫定。喀什噶尔客栈中的苍白育年。杜特雷依之死。赫定第一次进罗布荒原。赫定参加普尔热瓦尔斯基与李希霍芬关于罗布泊位置的论战。赫定重踏罗布泊。赫定发现楼兰古城。赫定三访罗布泊。赫定给当时的中国统治者蒋介石的恳切建议。赫定的两本关于罗布泊的书。赫定死于一九五二年。

十九世纪末叶,在南疆名城喀什简陋的客栈里,风吹风走,云聚云散,聚集着一批又一批的外国旅人。这些人各怀目的,有的是踏勘地理,服务于军事扩张目的,正如前脚刚走的俄国退役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一样。有的是来布道,带着宗教扩张情绪来这里传达上帝的消息。有的是来探险,神秘罗布泊和古丝绸之路,令他们着迷。有的则是来寻宝,克孜尔千佛洞、敦煌莫高窟,以及这和田、喀什地面和地下的珍贵文物,都令他们垂涎。

在这些旅人中,有一个来自瑞典的苍白青年。他的名字叫斯文,赫定。他也是怀着青年人的梦想和热情,在中亚热的热潮中,来到这块地面的。有意思的是,这个将来成为普尔热瓦尔斯基对手的人,在此时,正是因为崇拜热氏,并且受热氏罗布泊探险经历的吸引,来到和田的。

有一则法国探险家杜特雷依和他的团队神秘地失踪于去西藏路途的消息,促使这个瑞典青年羁留在了喀什。如果没有这件事,赫定一定会早早归去,离开这荒凉的地方,而不久以后,斯德哥尔摩的充满庸俗气氛的沙龙里,会出现一名听客和说客。赫定将娶荽生子,平庸地度过一生,中亚近代探险史上,将缺少一位重要的人物。

探险家杜特雷依后来被证明是在走到西藏那曲时,为达赖喇嘛所拒,无法人藏,于是折头东回,而在回去的途中,与当地藏民发生冲突,在东藏地区,被藏民在马背上拖了七里路程,最后投入长江源头。

但是赫定的长达四十年的中亚探险经历至此开始。他只身一人,走入了罗布人的首府阿不旦渔村。和那些抱有各种自私目的的探险者不同,赫定的身上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他纯粹是出于一种好奇,一种热情,一种渴望建立功勋的愿望,走人罗布泊。那一年他三十岁。

他在这里见到了清廷任命给罗布人的地方官吏伯克。他在这里见到了新疆虎。这一支奇怪的人类之群引起他深深的好奇和怜悯。那次行旅,他见的并不多,听的并不多,但是罗布泊已经深深印入脑海,也许在那一刻,他明白罗布泊的揭秘这件事将吞没他的青春,他的一生。

当赫定重新回到祖国时,发现欧洲的地理学家和探险家们,正在展开一场罗布泊位置问题的大辩论。辩论的焦点是:中亚探险者先驱普尔热瓦尔斯基认为,中国的武昌府地图所标出的罗布泊的位置是错误的,他曾经到过罗布泊,并且用先进的仪器进行过测量,结果发现中国地图整整误差了一个纬度。

与普尔热瓦尔斯基对阵的是英国资深地理学家李希霍芬男爵。男爵认为,普氏所见到的,只是塔里木河下游紊乱水系中的一个新湖泊,而不是真正的罗布泊,真正的罗布泊应在其北。

赫定带着他的中亚探险成果,也加人到这场辩论中了。他告诉欧洲说,普氏所提到的这个罗布泊,他也曾到过那里,那湖叫喀拉库顺,它的形成才一百五十多年,因此它不是中国史书中国地图上所说的罗布泊;李希霍芬男爵是对的,真正的罗布泊应在其北。

为了印证自己的推测,一八九九年仲夏,赫定又一次踏上屮亚探险之路。这时他已经蜚声欧洲,成为地理学界一位颇有影响的人物了。他的这次行程得到了瑞典国王和那个后来设立了诺贝尔奖的瑞典火药商诺贝尔的赞助。这样,赫定踌躇满志,决心深人中国地图所标的罗布泊地理位置,探个究竟。

这次为时两年的探险,赫定最大的收获是,依靠罗布奇人奥尔得克的帮助,他找到了着名的楼兰城遗址。以这建在罗布泊岸边的楼兰城作为地理参照物,赫定向世人揭示,眼前这为黄沙所掩,为盐翘所塞的凄凉荒原,正是罗布泊。

由于楼兰城的发现,赫定在论战中取得辉煌的胜利。他的结论成为定论。

一九二六年冬天,赫定又一次来到中国,不久又开始了他罗布荒原的第三次勘察。他这次来,是受德国汉莎航空公司的委托,为开辟欧亚航线(上海一柏林)作一次横贯中国内陆的考察。而到达中国后,他还接受了中国政府勘察一条通往西域的铁路线或公路线的任务。

这次赫定又在罗布荒原上进行了他的游弋。他又有了许多新的考古发现。他还重访了楼兰古城。而最叫他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是,由于铁门关地方一个维族女地主拦坝聚水,塔里木河重新改道,水流重新进人古罗布泊。尽管这只是短暂的一件事,但是足以令赫定热泪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