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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金色青春搁浅十年(2)

暴发户转身跌跌撞撞先自跑回去了。她盯着他鼠窜的背影,肺都气炸了。

谁给了这个贱货这样的勇气?

这是张致玉接下来的两天里不断跃到脑海里的一个问题。想着想着她就有些悲伤了。这是不需要答案的,因为答案显而易见。更令她厌恶的是,就在她要回部队的前一天,暴发户竟带来一个男孩。这男孩与她年龄相当,却一看就是低档人物:长着一双几乎看不到眼珠的小眼,别人问话,他好半天才听明白意思。暴发户说,这是本地一个着名老板的儿子,他是过来相亲的。

她的父母一身劲,一刻不停地忙乎,又是做饭又是倒茶的。他们很激动,觉得这对女儿的人生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

看不出暴发户带来这个男孩是一种报复。他看起来只是一副积极的样子,拼命在那男孩面前吹嘘她,把她说得天花乱坠。看来他先前只是试探着想揩点油罢了,终究还是把她当成家人,打心眼里希望她嫁个好人。但是,他的“好人”的标准显然跟她不一样。她觉得被全家人的积极伤害了。她没等那男孩在家里坐到吃饭时间,就一个人跑了出去。等她回来,暴发户已经带着男孩离开了。父母将她好一顿责怪,称她不懂事,没远见。她烦不胜烦。在那一天,她深深觉得自己已经与家人格格不入。换句话说,她被时代的风潮狠狠地来了一记重击,这使她意识到,她正逐渐变成一个与不能与社会融合的人。

此后几年,她一直竭力避免回到家乡。

张致玉军校毕业后去往的部队,与她当报务兵时所在的那个部队工作性质相同,也同样在远离城镇的山区。在那个部队生活的起初,她时常会有一种错觉:她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部队,只不过她的身份变了,从战士变为干部。其实一切都没变:暗藏骚动的寂静的营院、营门外曲折漫长的沙石路、远处的山,参谋们总让她想起陆参谋,女兵则让她想起从前的自己--而她现在的自己呢,总让她想起卫翻译。

“这儿太无聊了!看这些山,这些树,这寂静,这就是我以后十几年的生活,兴许是一辈子。”

有一次她在梦里看到卫翻译跟她脸贴脸躺在山凹里,缓慢而沉重地说着这样一番话。后来卫翻译与她合二为一,她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静得吓人的大地上。

若干年后,她多次向一个叫小征的男孩描述那部队北面的一大片乱葬岗。这是一段坡度较小的山背,足有一公里的坡面上,零星散布着无数坟茔,它们深藏或袒露在低矮、疏朗的树林间,令人敬畏。从部队到最近的一个小镇,有一条捷径,但它位于这些坟茔之间。男兵和男军官里有胆子大的,会选择在周末途经这条捷径翻过两座山去那个小镇走上一走。她们这些女人或女孩自是不敢,要出去都绕从一条长达十公里的山下的沙石路走。正因为这样,她在那里生活的五年里,几乎很少出去。那地方比她家乡的那个村子还要偏僻许多。

她先是在通信中队当分队长,接着是副指导员,在她快要调离那里的时候,她利用自己的绘画特长,去机关当了几个月的宣传干事。在那几年里,不乏向她示爱的男军官,其中的一位,用力比别人要猛烈一些。

这个人叫章瑞辛。他和她同一年分到这个部队,碰巧又都是四川藉的,所以一见如故。章瑞辛是个不善言辞、拙于表露内心的人,在他们认识的前三年里,她始终没把他对她的好当成一种求爱的方式。他们只是显得关系很不错:他经常到她的分队来坐上一坐,她也经常会去他工作的卫生队找他聊天;她喜欢打羽毛球,他便经常陪她在大礼堂东西的大操场上打上那么一两个小时;章瑞辛值三天班休息一天,不像她在分队带兵没有严格的休息日,于是他经常翻过那片坟场,替她去镇上买东西。他们在那几年里一直保持密切交往的态势。旁人都风传他们在谈恋爱,她却竟然没有意识到章瑞辛对她是很认真的。究其原因,一来,她不太看得上章瑞辛的长相--诚然,他几乎是难看的:年纪轻轻发际线就快移到头顶了,他的门牙不知怎的还缺了一角,他又爱笑,所以每每令她不忍卒睹,天可怜见,他竟然还满脸络腮胡,个子奇高却瘦,怎么看都不是个协调的人;二来呢--这其实是更重要的原因--她不想在这里谈恋爱,因为那意味着她可能会真的在这里生活个十年二十年。她从分配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要寻找机会调离。

有一次,她竟然很不动脑子地给章瑞辛当了一次红娘。那是在他们认识的第一年。女方是比她早来一年的她同中队的一个女军官,性格不错,长相一般,因为行事略显男性化所以追求者寥寥。她俩关系不错。张致玉郑重其事地给她们撮合,很奇怪章瑞辛竟然没有拒斥她的好意,那女军官也没太过推脱,于是这两个人真像那么回事地交往了三个月。突有一天,他们不交往了,是那女军官提出告退的。为此,张致玉还不安了一些时日,怀疑是因为自己与章瑞辛过从过密,导致了女方对这段感情的排斥。后来的一天,她对章瑞辛盘问再三,发现内情果然如此。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一个周末,即他们认识三年后。他们驱车去小镇。深冬时节,先前的几天,下了好一场大雪。当时路上、地里的雪将化未化,到处都很泥泞。她带中队里的几个女战士去镇上购物,他当日正好值班,是专程陪她去的。有那么一个时刻,女战士们兵分几路,满镇子去采购东西去了,他们两个坐在开着暖风的车里。不知怎的,就说到了那件事。他就跟她说了这一内情。她似乎很是诚恳地安慰了他好几句,但后来她发现他的目光比平常多了些异样。他的脸上闪烁着一种快要冲破坚冰的犹豫表情,接下来,那表情终于定格为一种坚定。

“你难道从来没想到过,我在追你吗?”

他的眼球有些发红,显示着燃烧日久的征状。他还是那么瘦,络腮胡使当日的他颇显阴郁。但他带给她的感觉,一直是亲切的,包括此刻。她隐约预想过的一刻终于来到了--他向她直抒胸意。这是危险的一刻,她下意识间只有一个念头,逃避眼前正逼向她的话题。

“谁会追我啊,我这么这不讨人喜欢。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想调走。”

“我一直在追你。你早该看出来的。”

“我又托了人,这次兴许真的可以调走了。”

“你除了想调走,其它什么都不去想的吗?”

绕不过去了。简直是场谈判。她珍视他的友谊--她一直心怀美好地将他们的关系设定为难能可贵的同乡情谊。她不想让他难堪,更不想令他受伤。怎么办呢?

“我给你织件毛衣吧!每当我觉得有愧于人的时候,就想给织件毛衣。”

“不用那么费事。街上毛衣那么多,想买什么样的都有。我是说我怕你累着。当然,你送我东西我会好好保管的!”

市面上的毛衣品种的确越来越多了,时代使然。早在几年前,手工的毛衣很可能比市面上的成品毛衣要漂亮,现在已经不见得是这样了。街面上的时装店在增多,衣服的款式不再像整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那么单一,许多衣服的设计颇为大胆--显然大胆得过分了一点,这是一个解放思放不久后的行业得意忘形的一种表现,慢慢它会沉静、理智、规范,走向正轨。

“那我买件毛衣送给你!”

她说完欲拉开车门,去她们前面的百货商店去了却这突如其来的心愿。

他抓住了摸到车门把手上的手。这是他们第一个肌肤相触。她悚然把手缩到了怀里。

“你不喜欢我,应该早一点跟我说。”

他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只是一闪即逝。最终他还是善意地故作笑颜。她紧张兮兮地,也刻意让自己笑了笑。

“我有男朋友--我当新兵的时候,我们就好上了。我们说好了以后还在一起。”

她在说仲义。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几年过去了,她离她的初恋越来越远,渐渐,她都不怎么去想仲义了。可在这个时候,她竟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仲义。很不幸,在这个下午,仲义只是被她利用了。他是她的挡箭牌。但是,多么奇妙啊,在一个情感旋涡即将没入头顶的关键时刻,她想到了仲义。

太奇妙了,在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生时刻,仲义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