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省委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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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老革命告御状(4)

第二天早上6点多钟,琚凌然就醒了。在房间里活动了一下筋骨,琚志民侍候他洗漱毕,又给他泡了杯茶,慢慢地喝。7点左右,琚老的战友、老部下就来请他吃早餐了。坐在餐厅里,大家七嘴八舌地给老人安排游玩日程。游天坛,逛颐和园,参观故宫,登天安门城楼,瞻仰毛主席遗容,还有游长城、十三陵……

“琚老,今天到哪去玩?”

“今天啊,哪也不去玩,请你们用车把我送到上级纪委去。”

“去上级纪委,去那干什么?”

“去找一位朋友办点事。”

吃了早餐,老战友的车把琚凌然送到了上级纪委大门口。琚凌然带着孙子,昂首挺胸走向了门卫室,对哨兵说:“小兄弟,请你通报一下,F省原省委书记琚凌然,有万分火急的事要见上级纪委领导同志。”

“您老稍候。”

门卫室的同志让琚凌然坐下,他们便打电话通报。不一会,出来了两位工作人员,热情地把琚凌然请了进去。在接见室里,纪委一位领导会见了他。琚凌然把任亮的检举材料和申诉材料,捧给纪委领导,自己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琚老,你来得正是时候。”纪委领导说,“F省的问题,这些年有几起人举报过了,当时我们曾责成省纪委查过,上级纪委和检查院也去查过,可都没查出什么问题,之后一直举报没停过。上级纪委一直非常重视这个问题,正在寻找突破口进行彻查。琚老,你说说看,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我说,症结就在高天鹏同志身上。”

“他?说说看。”

“高天鹏这个人我是比较了解的。他权欲重,好大喜功,听不进别人意见,家长制作风严重。所以,他身边的人才敢借用他的权威胡作非为。据我了解,高天鹏本人在经济、作风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怕把身边人和自家人的罪行暴露了影响自己的地位,所以,他就利用权力捂住盖子,结果越捂越烂,越捂越臭,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把握不了局势了。”

“讲得有道理。谢谢你,琚老,你给我们反映了很有价值的情况,我们会认真对待的。”

“我这次进京是做好了准备的,上级纪委一天没给我一个明确答复,我就一天赖在北京不回去。”

“哈哈,难怪人们说……”

“说琚老是个老倔头,是吗?”琚凌然笑了笑,也把在座者逗笑了。

“好,琚老。”纪委领导握住琚凌然的手说,“我们会以最快速度做出决定的。”

“我这就放心了。”

琚凌然告了状,便安安心心地跟老朋友相聚,游玩,玩得非常开心。直到第四天上午,上级纪委答复他,已经迅速成立了专案组,决定对F省进行特别调查。就在这天,又一个好消息传到了他耳里——下午三点半,上级领导要在中南海会见他。

琚凌然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坐在宾馆里等待。下午两点半,上级来人来车把他接进了中南海。一位领导同志热情地接见他,并与他进行了半个小时的亲切交谈。上级领导说他向纪委反映的情况,纪委已向有关领导作了汇报,领导很重视,指示纪委和检查院一查到底。同时还向他了解了高天鹏的情况。琚凌然不偏不倚地如实作了回答。最后,上级领导又问林家玉这个人怎么样?琚凌然说,林家玉人品好,又年轻,为人诚实正直,政治思想过硬,懂经济有头脑,又有开拓精神,是个难得的好干部。缺点是书生气浓了点,变通少了点,但是这可以在历练中进步。领导说,上面已经决定让他出任F省委常委,副省长,主管全省经济工作怎么样?琚老马上拍掌赞成:中央英明!要依我看呀,让他当省委书记都行!领导被他孩子气的举止逗笑了。会见也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琚凌然心中有了底,便呆不住了,第二天就启程回林州了……

高天鹏几乎是和琚凌然同时从北京回林州的,只不过他是乘飞机回来的。

此刻,他正坐在办公室,回放着与上级领导谈话的情景,反复回味咀嚼上级领导每一句话的含义。

就在琚凌然在北京告状的时候,高天鹏也呆在北京。上面召开了扩大会议,各省市委书记都列席了会议,高天鹏当然也参加了。

扩大会议结束的当天,一名上级领导和组织部领导找高天鹏谈话。

领导先询问了F省的经济建设情况。高天鹏便按照那次《民众日报》报道的调子和思路进行汇报。听完他的汇报,从领导目光里似乎看出了几许赞许来。他的心又踏实了不少。他早些时候听说过上级要重新启用林家玉,看来果然不错。上级领导向自己挑起这个话题,是想摸摸自己的底吧,因为当年整治“林大帮”的事,眼前的领导也应该知道的。

领导停止了谈F省的工作,话锋一转问他:“你们省的林家玉同志怎么样?”

“他?”高天鹏有些措手不及,领导同志无缘无故提起林家玉干什么?他想起了自己与林家玉过去的过节来,难道中央还要给他处分?这对他来说,是整掉一个潜在异己的好机会啊。陈元彬多次跟他说,那个指名道姓告他的任亮,“黑后台”很可能就是林家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林家玉而今只是个普通的研究员了,手上没权力,他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犯不上上级处分他。莫不是上级要重新起用他?对,有这个可能,上级一向对他是很器重的,又加上他与琚凌然的关系很铁,谁知道那个老头子是不是在上级领导面前又荐举了他呢?于是,他变得谨慎起来,灵机一动,圆滑地回答道,“这位同志在专业方面是很出色的,为F省的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

“其他方面呢?”组织部领导插话道,“你能否对他做点全面的评价呢?”

“该同志对党是忠诚的,也很廉洁,工作能力也不错。缺点嘛,当然也有。上级也是知道的。比如在团结同志方面还欠缺点,另外,有时也有些地方主义倾向。不过总体上还是个很不错的同志。”

“上级想安排他出任F省委常委、副省长,主管全省经济工作,不知行不行?”组织部领导突然以征询的口气说。

“当然行呀。”高天鹏恍然大悟,庆幸刚才自己没说漏嘴,他马上又补充说,“上级这样安排可叫知人善任了。林家玉同志有农村、城市、高校工作经验,又是著名的学者,让他抓经济,可算找对人了,专家治省,好啊。我正为缺个懂经济又有较强工作能力的助手发愁了,如果让林家玉同志上来搞经济工作,这下我可轻松了。”

“你也轻松不了。”上级领导说,“林家玉同志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同志,这是无疑的。但他最大的缺点是太书生气了点,在工作中变通和灵活性差些,原则性和灵活性同样不可缺的。这方面你还得好好带带他。一个优秀干部的成长,需要一个良好的环境。至于他不太善于团结同志嘛?我们要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有些时候,他可能只注意了原则性而忽略了灵活性,给同志带来了伤害;有些时候可能是一些同志不团结他的缘故吧。高天鹏同志,如果你觉得没什么不妥的话,上面就下文任命了。”

“好的,我同意。我还有个想法,等林家玉同志适应工作了,我就辞职算了,让他干我这一角色很合适的。我老了,想退休过几年安宁的生活了。”

“你是老同志,撂担子可不行。扶持新同志,扶上马还得送一程嘛。”上级领导说到这又转了话题,“高天鹏同志,听说你的秘书为你惹了很多麻烦,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哦……”高天鹏心头一震,陈元彬的事怎么捅到上面去了?他略一镇定,说,“他太年轻气盛,做事不稳当,嘴上无毛,做事不牢嘛。我经常敲打他,近来好多了。”

“高天鹏同志啊,我们做高级领导干部的同志,千万要管好自己身边的人,如果自己身边的人失去了监督而乱来,危害并不亚于我们自己胡来。”

说到这儿,谈话宣告结束。

走出中南海的高天鹏心情颓废极了。整个谈话无非是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林家玉那老冤家已经有接任自己的可能了。提他做常务副省长,主管全省经济工作。下届换届,黄省长年纪大了,退休是铁定了的,他高天鹏要么升,要么就退。那么,书记和省长两个位都是空缺的,都需要人去填充。两位主要领导人不可能均从外地调来,必须从当地干部中选拔一个熟悉情况的来担任,这是多年来干部配备的一个惯例。掐着手指算,现有的省委、政府副职领导中,胜过林家玉者还没有。林家玉能被上级看好,东山再起,两副担子肯定是要他挑一副了。高天鹏怕的是自己万一上不去,退下去,而林家玉又大权在握,他对自己还不敢太放肆,但陈元彬那些家伙,可就要成为他开刀的对象了。陈元彬一伙一完,儿子高云雁也会受到牵连,那么,他高天鹏还有好日子过吗?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幸好自己把握住了,没让陈元彬在任亮案中“揪后台”触动林家玉,要不然啊,后果就严重了。

高天鹏抬头透过办公室窗户的茶色玻璃,发觉太阳正西下,西边天空一片血色。他感到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觉得那西下的太阳似乎象征自己从政生命的日薄西山,风光难再。上级领导谈话中透出的第二个信息,就是他已经到达巅峰,巅峰之后便下坡了。他是从领导“扶上马送一程”那句话中品出个中情味的。如果上级领导同志说的是扶上马带一程,那么,他高天鹏上的可能性就很大,因为带路是走在前面,那么,他可能是往上升;送一程呢?送行者是走在骑马者的屁股后边的,岂不意味着退。领导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就是一种暗示,问题是看你开不开悟,领不领会得到。他今天领会到的是,上去的希望恐怕不大了。但自己要做到失权之后不失势,得立刻调整部署,与林家玉改善关系,重塑自我形象是第一要务了。对了,还有一个重要信息,就是陈元彬之流的事,看来已经引起上级重视了。自己最大的心病也就在这里。当年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陈元彬却上演了一曲现代的挟太子以令天子,再挟天子令诸侯的连环闹剧。如若苦心经营几十年,竟然毁在一个秘书手里,不值啊!

高天鹏把陈元彬叫了进来。

“老板,请问有什么吩咐。”

陈元彬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可高天鹏今天看到他这样子,却没有往日看到的那么舒心,而有点讨厌。

“任亮放了吗?”

“放了。”陈元彬顿了顿说,“但又抓进去了。”

“混蛋,谁抓他进去的?”高天鹏勃然大怒,“你们以为牢房是厕所门,随时都可以进出的?”

“他一出来又到处乱咬。”

“谁叫你们乱来,咬死也好!”

“书记,您的意思是……”

“马上无条件释放,平反复职,恢复名誉,还要向他赔礼道歉。要快,刻不容缓。”

“这……”陈元彬有些愣神了。

“你摸一摸,自己有几个脑袋?”高天鹏教训他说,“你这‘二书记’名声可大呢,连上面领导都知道,向我过问了。实话跟你说,你再闹下去,闹出事来,我坐牢,你们统统拉出去枪毙!还不去,站在这干什么?”

陈元彬吓得屁滚尿流。高天鹏也准备下班回家。他太累了,想回去好好歇口气。

高天鹏回到家里的时候,和韵已经回家。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轻易不回家的高云雁也回来了,正坐在二楼客厅里与母亲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见高天鹏进门,还一脸笑容地起身上前,接过了他手上的公文包。高天鹏虽然心情不好,看到高云雁也很生气,但他不希望把不愉快的气氛引进家里,便也笑着坐下来,接过高云雁给他拿来的泡了龙井的专用茶杯,笑着问和韵:“你们在谈什么呀,好像谈得挺开心的,怎么我一进门就不说了。”

“爸,妈又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了。”高云雁为了讨取父亲欢心,嬉皮笑脸道,“我说,妈,船上人没急,你岸上人急什么?”

“你这话不对。我和你妈也是船上人。云雁,三十好几的人了,真的该成个家了。有了家就有了份责任,做事为人就会稳当很多。”

“好,既然老爸也这么说,我就娶个老婆回来,让你们开开心。”

“要能这样,妈一夜就会年轻十岁。”

“那我多娶几个回来,妈不是青春不老了?”

“又开离谱的玩笑。”高天鹏轻喝一声,“你近些日子在忙乎什么?”

“做生意,赚钱。除了赚钱我还能干什么?”高云雁又嘻嘻一笑,“哎,老爸,听说那个林家玉建议搞股份制建三江口水库,你对此事是什么意见?”

“还没定下来的事,我不能随便乱说。”高天鹏说,“水库迟早是要修的,不修水库,北岭就活不起来。可我警告你,别再在这上面乱搞了。”

“什么叫乱搞?我是想问问情况,准备投资做股东呢。”

“这个资是投得的,水库一建起来,发电,供水,旅游,效益应该是很不错的。我敢保证,投资者将来会得到丰厚回报的。但是,哪怕再赚钱,你也不能做!”

“为什么?人家能做我就不能做?”

“因为你是高天鹏的儿子!”

“省委书记的儿子怎么啦?我是个商人,又不是你的接班人。只要有钱赚,我就不问来历。”

“你牛皮个屁!你赚钱,把老子赚死了,你也活不了。”

高天鹏不知为什么,突然又火气上涌,发起了脾气。高云雁见父亲发怒,急忙知趣地退了出去。和韵却在一边发起了牢骚。

“凶什么凶啦?谁惹你了?你做你的清官,儿子做他的商人,井水不犯河水,又没找你批过条子签过字,你怕的是哪路鬼?”

“我怕什么?”高天鹏霍地站起来,指着和韵的鼻子吼道,“我怕我下台了,人家会把你们一个个拉出去枪毙!”

“天塌不了的,放心吧。”和韵见高天鹏发这么大的火,马上软了,“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前面几次我给压住了,下次还出事,我也无能为力了,好自为之吧。”

“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你知道吗?”高天鹏伤感地说,“我退已成定局了,本来好好的势头,就这样给搅黄了。上面领导都在过问陈元彬的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林家玉就要任常务副省长了,下届他不是取代我,就是省长。我是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高天鹏说完,长叹一声进了书房,丢下和韵站在那一愣一愣地发呆……

高天鹏进了书房,烦躁得行坐不安,想看书也静不下心来,和韵叫他吃饭,他又大发雷霆。正好这时,电话就响了。他急忙提起话筒,啊,是亚馨给他打的电话。

“爸,你说了到北京来看我们的,为什么不辞而别呀?冰冰说外公架子好大啊!”

“亚馨啊,你告诉冰冰,不是外公架子大,而是外公官大了,就左右不了自己了。万事都不由自己做主。你告诉她,要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叫她长大了像爸爸、妈妈一样去做学问,不要学外公去做官。”

“爸,你是不是工作不顺心呢?”亚馨忧虑地说。

“其实也没什么,一个省,几千万人,工作千头万绪,烦人的事多着呢。”

“爸,你千万要注意身体。我和金必都有个心愿,只求有个健康、可敬可亲的父亲,不希望得到一个老是郁郁寡欢的大领导。爸,我最担心的还是云雁,商人是得赚钱,可是,君子言利,要取之有道。人一旦有了贪欲,就很容易被人当枪使。爸,我和金必拿工资奖金,拿点稿费和授课费,日子过得很好,真的我们很满足,从没感到过缺钱花。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