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Z大校园,即使是寒夜,仍有浓情蜜语的情侣出来散步。两两相携而过,空气中留下爱的气息。
学生餐厅,茜瑶收拾完最后一张餐桌,捶了捶腰,托着下巴看风景。
路灯把人照的只有个轮廓,再鲜艳的色彩也被黑暗吃掉大半。
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收银员羡慕的看着外面路过的男女,走过来趴在桌子另一端,直皱着眉头叹气。
“怎么了?”茜瑶不解的问。
“瞧瞧他们,那才是生活哇!”这句话说的荡气回肠,听的茜瑶直想笑。看来每个人羡慕的事情都不一样,自己觉得现在已经非常不错。
时间过去的很快,她在这里已经工作半个月。找个地方生存,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用心去找,天下之大,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
庆幸地是,她并没有拖累朋友,奶奶的病情也逐渐稳定,工作虽然辛苦,倒暂时无忧。
临近熄灯的时候,进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位穿着粉红色大衣,身材苗条,乌黑的秀发柔顺的垂在背后,小巧而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
美女哇,茜瑶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能是在这里就餐过,她没怎么在意。
女孩开口要买两听可乐,可刷卡系统早就关闭,收银员不高兴的说:“去超市买吧,我们这打烊了。”
女孩有些不乐意,旁边另一位拽了下她的衣服,“依依,跟你说这么晚餐厅不可能卖饮料,你偏不信。”
“这边不是离教室近嘛,我可懒得跑超市去,那里太远。”她掏出钱包,粉红色的KITTY猫,抬头问向收银员,“付现金不行吗?”
收银员抬头瞥了她一眼,带着袖套的胳膊扭到背后,呛声道:“有钱了不起啊?说了不卖。”
女孩脸气得和钱包一样红,茜瑶知道收银员不过是因为嫉妒心作祟,长相漂亮的女学生来买东西,她态度从来都不怎么好。
茜瑶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上去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谁知道她犟脾气上来,死活就是不卖。
梅梅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碍于家教修养又不能破口大骂,心里很是憋屈,抬手指着她信誓旦旦的说:“我就是有钱怎么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从这里消失,到时候你想卖都没地方卖!”
收银员有个在餐厅做大厨的舅舅,所以才落个轻松的美差,对女孩这话表示出极度的不屑。
茜瑶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也知道很多人好面子喜欢说大话吹牛皮,但这个女孩说话的样子,透着绝对的笃定。
她不想自己牵连到无妄之灾中,偷偷从内柜拿了两听可乐拢在袖子里。
粉衣女孩一脸气愤的离开,茜瑶借口上厕所追了出去。
“同学,等等。”茜瑶拦住她们。
女孩有些诧异的回头,茜瑶将饮料递过去,微微一笑解释道:“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脾气差了些,别介意,两罐饮料你给五块现金就可以。”
女孩接过饮料,脸色虽然稍微缓和了几分,但口气还是强硬:“不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话啊,我是顾客又不是劫匪,有她这么卖东西的吗?你回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吧,我梅梅从来说话算数。”
翌日一早,只有结算时才来的餐厅老板出乎意料的现身。
没多久,收银员哭哭啼啼抱着行李从后门走了,茜瑶看的很清楚,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慨,老板就宣布由她接替工作。
茜瑶愣了。无论如何这样和钱打交道的差事,轮不到她这个才进来半个月又毫无关系的人。
老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干”。
茜瑶心里自嘲,这真是把钱袋子交给小偷保管,新手上路,头一回。不管怎么样,收银的工作比服务生要来的轻松,工资还能高些,倒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茜瑶长的漂亮,又常常带着笑,眼睛和一弯明月似地,很讨人喜欢,买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多。
再次见到梅梅,已经过了一周,还是在餐厅打烊的时刻,茜瑶值班锁门,其他人都陆续走完。
拿着大门的锁正往外走,她迎面走来,穿了件粉色的毛呢裙,裙摆是一圈雅致的蔷薇花朵,领口带着两个毛绒绒的小球,看上去很可爱。
“买一罐可乐。”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茜瑶放下锁,钻进柜台拿了一听可乐递给她。
“谢谢。”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
“下车吧。”蒋勇说话的时候带点漫不经心的味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她不动,拧着眉看他。“这是哪里?”
“我住的地方。”简单清爽的答案。
“……”
“难道,你需要我来开车门?”
下车时,他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便不再理她,径自往前走。
跟着他的步伐,从地下停车场直接走进电梯间,茜瑶仍不知道这是哪栋建筑,但显然不是她熟悉的他家别墅,这点让她稍稍好过些。
电梯逐渐攀高,她低头看着脚尖,镜面的侧壁复制着她的动作。蒋勇想起演戏那天,她挽住自己胳膊时的微笑,机灵狡黠,脸皮厚的肆无忌惮。
他给过她机会,她偏一再招惹。修长的手指在密码盘轻按几下,门锁“啪嗒”一声弹开,她的心也跟着着声响,沉了下去。
茜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无所有,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她一遍遍告诫自己。然而,世界上需要逃避的事情太多,常常,能面对死亡也不一定是种勇气。
蒋勇从鞋柜翻出双拖鞋,男士款,丢在她脚下。她乖乖脱掉鞋子踏进去。
“去洗澡。”他步骤明确的指挥着。
洗澡,吃饭,休息,才能恢复整夜的疲惫,最初,他是这样想的。显然,茜瑶却误解,死死咬着嘴唇,泥塑般杵着。
他一夜未眠,却不显憔悴,只看侧面也能感觉到锐利的压迫感。他脱去外套,随手递去,动作自然。
她接过挂到衣架上,抿抿嘴,终于开口恳求,“再给我三天时间好吗?”
蒋勇一霎那就反应过来,她所怕何事,狭长的双眉轻挑,身体上前,逼得她节节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墙上。
他伸手撑在墙上,嘴角一勾,嘲笑的意味尤为明显:“你胡思乱想什么!”
不再理她,蒋勇甩手走进浴室。
薄羊绒背心,衬衣,休闲裤……一件件褪去丢在脏衣篮内,浴镜里映出男人的身影,宽肩窄臀,英俊挺拔。
她竟敢嫌弃他?这个认知让他三分好笑,七分窝火。
莫名其妙的恳求反而提醒了他,开始思考她的投资价值回报。
打开龙头,水流哗哗,往下巴涂抹雪白的剃须泡沫,U字形覆盖,他握着刀架,锋利的刀片贴面滑过,露出光洁的肌肤。
他的手轻缓沉稳,心中却思绪万千。
他把她带回来,不可能是因为看她在医院神情恍惚,更不可能是同情和怜悯!他这样说服自己。
没有回报的事情他从来不做,彻底的乘人之危才是他的风格,不是吗?
他双眉紧锁,将花洒的水流调到最大,走进水幕中。
房间一片静谧。她坐在最靠外的沙发椅上,显得很局促。
他走出来,发丝带着水珠,晶莹的落在地板上,顺手取过茶几上的遥控轻按,窗帘立刻自动闭合,将阳光阻隔在窗外。
“去洗澡。”旧话重提。
她站起来,双手在体侧捏着,“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似乎偏爱灰色,整个人像隐在迷蒙的雾气后,只有睁大眼睛的时候,才会迸发出强烈的存在感。
蒋勇喜欢那双眼睛。明亮,如水般清澈,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星星一样璀璨。
他从茶几旁拎起纸袋丢给她,衣服吊牌俱全,是她熟睡时顺路买的。
“牙刷……”
他握住她的胳膊直直带到浴室,抬手指去,“嘭”地将门关上。
男人给女人买衣服,为的就是脱去它们。这是孟行经常挂在嘴边的泡妞感言,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倚在墙边,听着水流声,眼神暗了下去。
他是男人,当然有欲望,却不曾这般明显过。
他翻出昨夜匆匆写的所谓协议,可笑她连看都未曾看,他想,这一场如此荒唐的交易,居然会是他的所作所为,捏成一团丢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然后又弯腰拾起来,摊开,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像褪色的朱砂印,最终走到书柜前,抽出一本书,夹进去。
她洗的很快,关掉花洒,擦干水迹,匆匆套上衣服,脸上因为热气染上一丝红晕。
要用身体吗?终于走到这样一步,也没什么值得珍惜的,躲躲藏藏的日子里,她早就厌倦且疲惫,随便怎么样吧,像他那样的人,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她难受而已。
走出去,蒋勇静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宽屏的荧幕上画面无声的播放,像是睡着了。
她走近,不知道如何是好,或者先离开?
茜瑶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不厚道,毕竟踏着别人的眼泪,她得了便宜,但事情不是她希望的,也无需背负愧疚感。
“请你喝。”茜瑶没有收钱。
梅梅接过饮料打开喝了口,倒没有急着离开,“你叫什么名字?”
“安乐。”这是她在餐厅用的名字。
梅梅小口喝着可乐,茜瑶也没催,靠在柜台旁微笑的看着她。
“我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怎么没上学啊?”她有些好奇的问。
茜瑶不想说太多,用了最平常的理由,“学习不好,没考上。”
“我也学习不好。”梅梅抱怨着,“最近期末考,大家都忙着复习,也没人陪我玩,真无聊。”
茜瑶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虽然看起来骄傲,但性子直爽,笑着问:“你都玩什么啊?我倒是有时间。”
梅梅听这话来了精神,“除了学习,玩什么都好啊!比如在教学楼女厕所装鬼,比如到情人坡小树林装风纪组的老师……”
茜瑶愣了下:“你的爱好,真特别。”
梅梅叹了口气,“最近这些,都没什么乐趣,要不是为一个人,我早出国了,可惜他从来都不甩我。唉,真没用。”
这些话在熟人面前是难以启齿的,但她在茜瑶面前说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陌生,又不在一个圈子,反而能说更多心里话。
梅梅很少来学校,每次来都是蒋勇有课的时候。可惜蒋勇快毕业,出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若说有多喜欢,她自己也不清楚,人不就是这样么,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爱情也一样。
自从那日跳水救人,蒋勇持续很多天入睡后多梦,冰冷的江水像打开记忆的一把钥匙,将往事串起来再揉碎,整晚反复的折磨他。
到后来梦里黄猫黑猫出现的少了,扎小辫一脸天真笑容的安乐却渐渐长大,变成KTV那个漂亮的令人窒息的安乐。
她每晚以不同的姿态在他梦中定格:卑微时,她匍匐在脚下捡钱怔怔的出神;机灵时,她摇着骰子搞鬼镇定自若;狡黠时,她溜走狠狠踹他一脚留下个鬼脸;坚强时,她举起凶器反抗的干脆利索……
他什么都能掌握的很好,偏偏梦境不受控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条绷住的弦,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上紧,这种感觉,他非常厌恶。
孟行经常不请自来,每次来必定带一打啤酒,今天倒是出人意料的空手前来。
打开门,他也不进来,一脸笑容的歪靠在门边,手里抖着两张票,“老大,走,和我看点新鲜的东西去。”
“你除了找我,就不能找别人吗?”蒋勇抬手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
孟行摸摸鼻子,“我朋友很多啊,可老大不是独一无二嘛!我的痛苦都拿来给你当快乐分享了,这样不求回报为哪般啊!”
蒋勇懒得理他,走进里屋换掉家居服,穿了件米色的休闲衬衣,外罩蓝色的V领毛衫,干净简洁。
孟行在旁边打趣:“瞧瞧这线条,简直是艺术品。”
蒋勇瞥了他一眼:“想要我陪你去,就别惹我。”
冬日肃杀的夜晚,街道上行人很少,车辆都是呼啸而过,更显清冷。
蒋勇没有开车,坐了孟行的TT,有人当司机他自然乐得清闲。
孟行停好车拉着他走进地下通道,热力井盖上半卧着一个老太太,面前摆着破旧的瓷碗,里面是零零碎碎几张毛币。
孟行瞧也没瞧往前走,他却停下脚步,拿出钱包,将零钱全部掏出来丢进碗里。孟行扭头乐了:“老大,那些都是骗子,你不会同情心泛滥吧?”
他没有理会孟行的调笑,只是觉得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看上去真的很凄凉。可是,他的字典里,不是从来没有“怜悯”这个词吗?
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童年梦境的出现,不受控制的分崩离析……
孟行倒没怎么在意他的反常,凑过来说:“你知道‘死亡之旅’吗?”
他听到问话回过神来,点点头。这是本地出名的地下拳赛,以血腥和残酷著称。
孟行笑嘻嘻的眼睛眯起来,脸颊上深深的酒窝看上去很可爱,说的话却完全和他无害的表情相悖,“今天是‘死亡之旅’的决赛杀戮战,我搞的可是贵宾票!”
进入内场的程序复杂繁琐,几乎堪比登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手机和软性饮料都被封存在塑料袋中,等离场后再领取。
保镖将内场的门打开,他们走进通往黑暗世界的罅隙,长长的甬道过后,眼前出现高耸而硕大的拳台,四周是沸腾的人群。
“我们先去押注。”孟行拉了拉他。
投注台上是参赛选手的简介,分四组晋级决赛,都有不同的赔率。
孟行草草过了一眼,把赌注押在了上届的冠军身上。蒋勇一个个看过去很仔细,目光停在了最后的名单上:王猛,24岁,一米八三,代号“黑豹”。
通往前台的铁门紧闭,狭小的房间只有一个排气口与外界相连。
场外的声音穿透进来,像原野呼啸的风。
王猛漫不经心的靠在墙边缠着护腕,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白色。
空气凝滞般的沉闷,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手中的绷带却慢慢变短,小郭终于憋不住,开口。
“哥……”这一声过后却是欲言又止。
王猛抬起头,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放心。”
这两个字说的掷地有声,小郭心里越发难受起来。这不是表演赛也不是正规竞技啊!这是生死的战场,一踏出去,便难以预料。
半个月前,王猛决意要参加比赛,他苦口婆心劝阻未果,终于眼睁睁看他走到这一步。
地下拳场没有投降的白毛巾,没有裁判的数秒,没有规则,没有侥幸,踏上去只有血的噩梦。所有参赛者关心的不过是两件事情:生存和金钱。
然而往往最终的结果是两样都永远的失去……
王猛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郭,不要搞得生离死别的样子,我一定会胜!”
一定会胜利的活着回来,因为有人我想让她幸福。
王猛从兜里掏出一枚光洁的硬币,将正面“1”字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幸运女神给他的护身符,会保佑他一路向前。
他彷佛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脸,大拇指轻轻一蹦,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他伸手接住,正面。
“正面就下手,背面就闪人,安全系数很高的!”曾经,茜瑶这样来选择目标。
“为什么正面下手?”
“正面是一啊,人人不都想拿第一吗?多吉祥的数字,背面是菊花,当然要捂着屁股溜了。”
他从来不介意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命运无法选择的时候,只能大步向前。现在,到了他选择的时刻。
场外传来尖叫声,结束的铃声响起,黑色的铁门打开。
王猛举起食指走出去,我会努力,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给你幸福。
所以,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请耐心等待一会儿,我会找到你,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餐厅员工宿舍,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户映在水泥地上,异常狰狞。
夜,很宁静。电话响起,就显得格外急促。有人被打扰清梦,迷糊的嘟囔抱怨。
茜瑶揉揉眼睛爬起来,她离桌子最近,伸手去接,长长的线绳缠绕在桌角。
黑灯瞎火,就着月光去解,却越缠越乱,只得提着听筒,身子凑过去,不小心撞到了手肘,又酸又麻。
没等她询问,电话那端职业又程序化的开口。简单的几句陈述,和她息息相关。
恐惧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她跳到地上,赤脚,却没有感觉到冰凉。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挂断音,她晃过神,抓起衣服胡乱穿上,推开门就往外冲。冬夜凄寒,冷气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
病危通知……抢救……几个关键的字眼在脑袋中无限放大,突发而猝然。
医院,ICU玻璃门外,茜瑶捏着缴费单,目光游离。几分钟前,主治医生面对她时,是责怪的眼神。
“没人看护,半夜喝水的时候栽倒在地,颅内出血。”
她无力辩解,浑身发冷。白纸黑字上的金额对她而言,是那样遥远。签手术同意书时,笔画寥寥的两字却似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她捏了一下手臂,真实的疼痛,这是噩梦,可惜她不在梦中。
投币电话,在门诊楼缴费大厅的转角,破旧的成了摆设,她拿起来,听筒内还有杂音。
摸出一枚硬币,“哐当”一声沉到底,清脆。
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刻,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始终要亏欠他么?一次,两次……他能帮自己多少次,
她要用什么去偿还,这些却来不及思考。
电话响了很久,一首音乐播放循环,缠绵悱恻,她无暇欣赏。
两遍,三遍……握住听筒的手渐渐发白。她自找的不是吗?那样一声不响的走掉,凭什么以为别人还会在乎,还会帮她。
她靠着墙,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听筒金属的连线垂着,像一条僵硬的蛇。
手机无声的震动,凌乱的衣服盖在上面,休息室一片冷寂。
半决赛已经开始。
拳场的中心灯光璀璨,后台的甬道狭窄,直通聚光灯下,拳台高耸。亢奋的人群围在四周,尖叫声宛如呼啸的海洋。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上一场,代号“屠夫”的拳手一记强劲的高扫踢击中对手头部,强壮的男人轰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孟行紧张的握着拳头大喊,他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屠夫”身上。
“我赌他能走到最后!”孟行冲一旁安静的蒋勇挑衅,“你押的那个什么‘黑豹’名不见经传,肯定是要赔的!”
蒋勇不在意的摇摇头,“你要不要和我再赌一场?”
孟行眼睛亮晶晶,“谁怕谁,先说彩头。”
“我若赢了,你家在CBD的写字楼整层低于市价50%,租我三年。”
孟行被口水呛了一下,蒋勇扬着眉,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怎么,不敢了?”
孟行搓搓手,“谁说不敢!”他估算了下赌注的价格,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有点后悔和蒋勇抬杠。
可男人永远是来好面子的,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既然这样,如果我赢了,要你身上那块玉,还有你现在住的那套单身公寓。”他思量将彩头说大些,等待蒋勇反悔。
那块玉,蒋勇从不离身,他虽然不会辨识,但想来价值不菲,不料蒋勇欣然点头。
孟行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刺激。“屠夫”是上届冠军,保持了35战完胜的记录,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聚光灯刺眼,身穿比基尼的举牌女郎妖娆的环绕场地一周。
王猛越过护绳登台,身材高大魁梧战神般的“屠夫”,离他几尺之遥。手臂肌肉向馒头一样突出,野兽般凶残的目光看着他。
他毫不畏惧的举起食指,台下响起一片嘘声,两人光看体形显然就不是一个级别。
没有裁判,主持人的介绍也不过寥寥数语,孟行不知道蒋勇的笃定来源于何处,难得一向缜密的人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刻,孟行觉得自己赢定了。
王猛环伺一周,目中透出冷酷的光芒,蒋勇的位置就在场侧的护栏外,不经意间两人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
不容他多想,战斗的铃声敲响。
人们睁大眼睛盯着拳台,期待一场更为血腥残酷的搏击。这是他和“屠夫”的首次交锋,据说迄今没有人能挺过“屠夫”的绞杀。
王猛立在台上,像一株盘根错杂的树,他没有复杂花哨的姿势,真正实用的搏击技术是千锤百炼的,力量本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只有胜利才是重要的。
他不同于这些半路出家的拳手,他有着良好扎实的功底,这一切源于家传,是自小吃苦训练的结果。
他敢来,就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蒋勇胜券在握的站起来,拍拍孟行的肩膀。
“我出去透透气,比赛结束你来外面找我。”
孟行目不转睛的看着拳台,信心满满的说:“你不会是出去后悔吧?”
蒋勇淡然一笑,扭头离席。
自师父去世,两年没有见过王猛,他已经沦落到打这种比赛的地步吗?蒋勇摇摇头。
他不打算再进去,这样的场合,叙旧还是免了。领取随身用品,手机刚从塑封袋子掏出来,铃声就响起来。
“我是安乐,别挂电话,听我说完……”
茜瑶对数字很敏感,11位的电话号码,听两遍就能牢牢记住。
寻物启示的广播后,蒋勇的电话号码并没有从记忆中删除。她原本以为,是再也用不到的,然而世事难料。
他有钱,她需要钱。哪怕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想尝试着拉一把。
开口没有预料的艰难。
“求你!”
电话那头听见呼吸声,他片刻没有作答。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
茜瑶听见嘈杂的叫喊声,旋即被他清朗的声音覆盖。
“好,我去找你。”
拳台上,“屠夫”瘫倒在地,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全场观众沸腾起来,咒骂声,混杂着口哨似要掀翻地下拳场的顶楼。
王猛紧握着拳头,主持人举起他的右手,幸运的硬币从他松散的绷带护腕中滑落,一路滴溜溜滚到了角落……
重症监护室前,蒋勇停下脚步,透过自动门,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
她靠在蓝色座椅的一侧,抱着双膝屈坐在地上,头低垂着,栗色的发丝遮掩住所有表情。
“求你……”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她在电话里这样说。
他本应不予理会的,落水后他已选择放手不再相见,然而听到这样一句含义隐晦的话,加上每晚出现的梦,有点莫名的泡沫在他心里翻滚……
蒋勇隔着玻璃静静看着她,比所有梦境都来的真实,却偏偏感觉更加模糊。他并不着急进去,他想先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她有什么?
他要什么?
碰触地面的身体将寒冷直传到心里去,茜瑶觉得这样的冷能让自己清醒些。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她豁出一切拉住的救命稻草还在路上吗?或者,他只是随口应承,然后把她当成无聊的玩笑,已经昏昏睡去?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脏一缩,猛的抬起头。
蒋勇恰恰推门走进,看到那双睁大的眸子,瞧见他的霎那,像灯花一爆,瞳孔明亮起来,闪现出惊喜的光,初升太阳般耀眼。
茜瑶嗖地站起来,腿有点发麻,歪了一下才站直,她顾不上这些,直截了当的开口。
“钱……”
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蒋勇掏出卡,递过去,她接住,几乎有点强夺的架势,迅速朝缴费大厅跑去,扭头留下一句话:“等我。”
蒋勇嘴角一挑,在心里默默计数,一、二、三……
果然不出十秒,茜瑶匆匆跑上来,气喘吁吁,“密码……多少?”
蒋勇没有回答,定定的看着她,反问道:“什么都可以给我?”
茜瑶咬咬嘴唇,用力的点点头,哀求道:“告诉我密码,时间不等人,要什么手术后我都答应!”
蒋勇并不理会她的心急火燎,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明智的借贷都是先立协议后付款。”
“我什么都答应!”哪怕再让她跳河也无所谓。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的尾音,眼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软弱。
等待,加上“救命”这样的限定词,就变成一件残酷的事情。
蒋勇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急如焚,可仍不紧不慢的从墙上意见簿撕下一页空白纸,动作轻缓,垫在手上行云流水的写了几行字,递给她。
茜瑶连看都不看,直接签了大名。
“安乐。”他摇摇头。
“还要怎么样?”她越急躁他越淡定,可她却不敢出言不逊。密码密码!
“你的名字太多变,不可靠。”
她举起食指狠狠一咬,甜腥的血弥漫在嘴里,迅速朝纸上落款按去,一抹猩红,煞是刺目。
他皱皱眉,“你签了协议,以后什么都是我的,伤害自己的事情,没我同意,也不能做!”
茜瑶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密码!”
“手机号码的最后六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