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你世界,第十天,午夜时分。
漫天银亮的月光幽幽黯淡下来,若有还无的黑气开始在空中缓缓盘旋,小镇的房屋街道,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彷彿蒸气前的镜中倒影,渐渐升腾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尔后,良久,渐渐又清晰起来,但房舍却都已经不见,原先的街道变成了一片摇晃的水面,晶亮透彻,空中圆月再现,月亮的下方,海水的中央,是一座黑黝黝的小岛,沉默地蛰伏着。
妖怪操纵着他的身体──迷你世界,完成了最后的转换。不断重复的景象,又到了这最后的最重要一环。
月亮渐渐西沉,朝霞的红影已经若隐若现,岸边的竹林内,一枝特别挺拔的翠竹上,坐着一个相貌粗豪的大汉,那看起来充满了爆发力的粗壮身体,却彷彿是纸做的人形风筝,黏在竹梢细细的横枝上,随风来回轻盈摇晃。背后长短双刀醒目,正是宫本武藏。
身在幻境,但不能自知。宫本武藏还是当时的宫本武藏,仍是即将要面对毕生最重要对手的刀法大师。这一战,败只有一死,生则跃居天下第一,实在是人生最凶险的豪赌。
宫本武藏喜欢赌博,他对自己的眼光和谋略充满了信心,甚至在他心里一直都认为,他的第一身分应该先是谋略家,然后第二身分,才是创造了双刀流的名满天下的刀法大师。
决斗靠的不单单是刀术,很多时候,更重要的是智慧。谋略运用得当,在最凶险的战场上也可以随意纵横,胜似闲庭散步,何况,只是一对一的一场决斗而已。
佐佐木小次郎啊,你虽然天纵奇才,拔刀术天下无双,但你太好强太冲动太要面子,这些都将成为你的致命弱点!
朝霞倏然绽放,阳光轰然喷薄而出,天终于亮了。宫本武藏嘴角边现出微笑,身子从竹梢飘落,躺倒在厚厚的竹叶上,居然就这么闭起了眼睛,睡在了光影斑驳的竹林里。
一向以守时著称的小次郎应该早就出发了吧,恐怕现在已经到了严流岛上!先让他等等吧,等人的人,总是容易心浮气躁的,被等的人,永远比较强势!
高手的决斗,这点情绪和气势上的微妙变化,已经足够决定最后的胜负。
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宫本武藏才缓缓张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好整以暇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笑咪咪地往岸边走去。
小次郎应该等得很不耐烦了吧。再等等就好,我马上就来了!
不远处,一叶扁舟悠然停在水边,宫本武藏轻轻跃上,踌躇满志吩咐道:「船家,严流岛!」
船篷里探出一颗圆圆的光头,看着宫本武藏眨巴眨巴眼睛,嘻嘻笑道:「严流岛啊,好啊,客官进来坐。」
宫本武藏无端端觉得这船夫模样可疑,但也没有在意,这短短一段水路,在自己的双刀面前,谁能耍得出什么花样?
于是,船开,凉风阵阵轻拂,水影摇曳,远山葱葱,一路并没有什么异样,宫本武藏渐渐放下心来,从船头拿过一枝长长的船桨,看了一眼,笑道:「船家,这桨卖给我了。」说完,没等船家答应,已经从背后拔出短太刀,刷地把船桨削去一片。
这船桨久经海水浸泡,坚韧无比,削成木刀,在宫本武藏手里,比真刀的威力也不遑多让。更重要的是,佐佐木小次郎的战术,应该都是针对双刀流制定的吧,到时他突然看到这一把比他天下闻名的长刀──「备前长船长光」还长的木刀,心里该是怎么样的震撼呢?
想到这里,宫本武藏嘴边不由得泛起微笑,正沉浸在削刻木刀的快感中,一张猥琐的脸突然幽灵般浮现在他眼前,「客官。」
宫本武藏虽然胆子比水缸大,但还是被吓到了,手里刀一抖差点没插到裤裆里,顿时就生气了,「混蛋!」
「不是啦,客官,我不是有心打扰,可是你不帮个忙,船就开不动了。耽误了你的行程可就不好了。」瘦小猥琐的船夫搓着手笑。
「什么事情?」宫本武藏皱眉。
「其实这条船平常都是用来打鱼的,偶尔才用来载客,昨天船尾挂了渔网忘了拆掉,现在恐怕是缠到水草还是礁石卡住了。」船夫懊恼地叹着气,「你知道啦,渔网是我吃饭的家伙,不能扔掉,我得下去把它弄上来。」
「那你就去吧!」宫本武藏挥挥手,小次郎那么久都等了,倒不在乎让他多等一会。
「可是,客官……」船夫一副欲言又止惭愧不已的模样。
「又怎么了?」宫本武藏不由得有些心烦起来。
猥琐的船夫陪着笑说道:「那就麻烦客官帮忙掌一下舵,免得船乱跑弄坏了渔网。」
宫本武藏只好同意,走到船尾,才发现那里乱得一塌糊涂,地上乱七八糟的缆绳堆放着,小小的桅杆上挂着破烂的帆布,一条条缠绕坠下,宫本武藏没好气地把右手伸进木舵的绳圈里握住,吩咐道:「好了,快去快回!」
那船夫哈哈一笑,转身拿起一条绳索,呼地跳进了水里,眨眼不见踪影。地上乱作一堆的绳索倏然扭动起来,宫本武藏才觉得不对,那些看似乱堆成一团的绳索已经怪蟒一般盘起,呼呼窜动,猛地把宫本武藏缠了个结实。
陷阱!
那些看似胡乱摆放的绳索,其实有奇妙的摆放规律,是匠心独到的陷阱,一经抽动,就会把范围内的人牢牢缠住。宫本武藏措不及防,双脚顿时被牢牢缠住,绳索还在往上圈动,宫本武藏右手一动,想要抓住绳索,但一动之下,才发现手腕居然被舵把上的绳圈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