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尘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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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梁秋平走了,他跟罗睿谈了些什么,罗巾隐不得而知也不便太问,但从女儿的神情看,不再躁动,变得沉静了,渐渐地也不再那么挑食了,饭景则有了增加,削瘦的脸泛起些许淡淡的红润,这些变化使罗市隐预感到女儿的抑郁症有望好转,对于最终治愈女儿的萎缩性胃炎自然也有了信心。一天,罗睿对他说:爸,我回来后耽搁了你太多的时间,你不能总围着我转。

这孩子,说什么呢?罗市隐笑道,我就一个宝贝女儿,不围着你转能围着谁转?

也是。罗睿眼里波动着幸福的亮光,说,我会很快好起来的,爸,你不必守着我,去忙肖己的事吧!其实,罗市隐天天都在考虑自己要做的事,他只是不忍丢下病中的女儿到外面去作社会调查。现在,女儿开了“绿灯”,他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这回,他把调查的重心放在高等学校的职称评定、硕士点博士点的设置和学位的授予以及学术腐败等等关涉教会体制的种种弊端上。自然,他去的是东方大学,这不仅囚为他曾在这里的社会学所工作过,而且病退后仍在这领取“皇粮”,总还有些关系,调查起来轻车熟路,他锁定这里,还在于这所大学的教改颇为教育主管部门看好,他想“解剖麻雀”,看它的五脏六腑是啥样子。于是,他按正常的程序直先来到校长室,病退后,学校领导已换了几茬,他都不认识了,接待他的是位校长助理,他自报家门后,助理说知道知道,罗先生也是位风云人物呀!助理言辞锋利,这口气不知是歆羡抑或讥讽?罗市隐也没往心里去,他说出自己想要了解的内容。助理倒也热情,说这好办,我请教务长跟您谈,这方面的情况他最熟悉。说罢就引领着罗市隐来到同一楼层顶东头的一间办公室。教务长姓虞,五十七八岁光景,跟罗市隐年龄相仿,平头架着副眼镜,脸色略显灰暗,说话一口京片子,事后罗市隐才知道这位虞教务氏,一年前才从中央国家机关精简后外放来的,为人倒还谦和,听说罗市隐的要求后,他边给客人沏茶,边报出一连串数字,全校教授多少细分还有博导、硕导),博士点、硕士点多少,博士多少,硕士多少,有多少“”国家重点科研课题,有多少论文在国内外权威杂志发表,他如数家珍,手中没有一个字条,也不用调看电脑资料,不等罗市隐提问,他一个劲地往下说。不难看出我们学校的师资力量何等雄厚(更不用说我们还有一批科学院院士和工程院院士);我们的博士点、硕士点数量在全国居于前列;我们的博士(包括博士后)、硕士可谓群星璀灿,令兄弟院校惊羡不已……

请问这串。面有无虚假成分?罗市隐冷涩地问。

虞教务长目光警觉起来:罗先生焉能这样理解事物?改革丌放二十多年来,东方大学有了长足的发展,我们正在与国际接轨,要尽快建成本(科生)研(究生)对应的研究型大学,儿年内使之成为中国的哈佛。

这样的想法固然好,是否切合实际呢?罗市隐问。

哎,罗先生,您怎么总持怀疑态度呢?跟您说,为达此目标,教育部和省府共拨了数亿巨款给我们,有经济实力作后盾,还有什么事办不成?那么,在各项数字不断攀升的后面有没有某些隐忧呢?罗市隐瞅着虞教务长。

从两点论来看,自然是有的。虞教务长讪讪笑道,如今一再强调解放思想,力主发展,运作时考虑不周或因经验不足冒出个别消极现象也在所难免,大家都摸着石头过河嘛!一能否举些具体事例?

这不太好说,涉及到宣传口径,虞教务长蹙着眉头,这方面的情况,您最好直接去找校长或党委书记。

虞教务长的话等于下了逐客令,他的为难和无奈却让罗市隐萌生了几分同情,他惟有撤!看来即使能见到校长或党委书记,也未必能了解到真实情况。他想倘能跟教授或学生个别接触接触,或许能得到一些原始、生动、鲜活的材料。他先在熟悉的人间物色,头脑里蓦然冒出个名字:郭朴之。这是位道德文章饮脊海内的着名学者,曾做过一任副校长,因与主管教育的髙官有过一次激烈的冲突而被免职,蛰居陋巷,带了几个研究牛,还经常就政坛的腐败、学界的弊端以至文苑的丑闻撰述随笔见诸报端,沉稳老辣一针见血的文风颇受读者欢迎,罗市隐即是其热心读者之一,读郭先生的文章总让他有一浇胸中块垒、痛快淋漓之感。他跟郭朴之没有深交似认识,早该跟他取得联系才是,这样,他随即请东方大学总机接通了郭宅的电话,正好郭朴之在,罗市隐刚说出自己的名字,郭朴之便说,见过,我们见过。而且,我还在别人那里看到过罗先生您那篇有关弱势群体的社会调查,写得好!不知罗先生今大有何吩咐?

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想就大学教会若干不解之处求教于先生。罗市隐说。

求教就过谦了,我们相互切磋交流吧!郭朴之说,只是,今天我要给两个博士生匕课,明天卜:午如何?我杜门谢客,你我一吐为快。

太好了,谢谢。罗市隐不禁心满意足。

罗市隐打电活时,罗容在旁边翻看古琴乐谱,见他那高兴劲儿,说,爸,你搞社会调查我不反对,可无论如何得注意身体,你不仅是为自己活着,还有女儿我啤!听了这话,罗市隐的情绪陡然低落下来,他疑惑地看了女儿一眼,罗睿正低头拨弄琴弦,他心里奋点堵得慌,想说什么,可女儿瘦削的身影,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转身坐到电脑前下载资料去了。

次日,罗市隐如约来到东方大学牛活区的博导楼(即博士生守师公寓)。这里环境不错,四周树木参天,墙壁藤萝攀援。郭朴之住三幢东单元二楼。门铃响后,主人亲自将他迎逬客厅。郭夫人奉上茶水和蜜橘,即退了出去。

罗先生大隐于市,你我谋面甚少,可我对您的行止始终关注哩!郭朴之率先打开话匣子,说,两年前,先生于市政协我开缺,媒体虽未报道,消息却不胫而走,这在知识界引起过不小的震动,令人佩服佩服!我实在是不愿意让己的嘴去克降别人说过的话,按照别人的意志为人处世。罗市隐说。

人格独立、思想自由,这正是当代国知识分子最渴望却难以做到的,而罗先生做到了,了不起!郭朴之大加赞赏。少顷问道,您把目光投向弱势群体,那篇调查笔记材料翔实、观点鲜明,所提建议也都合情合理,深具可操作性,您把它寄到哪些地方去了?反应如何?

罗市隐说了事情经过,叹道:这些年上面也说要加强群众监督,要倾听社情民意,可是来自民间的,尤其是社会底层的声音太微弱,我想在这方面做点事,却常常力不从心,掣肘不少,也许终究是一介布衣难有作为。

那您想没想过回学校?倘若有这意思,我倒可以促成。郭朴之慨然说道。

这,啊,我没这意思。罗市隐摇头苦笑,回来,旧业已经荒疏,新潮又颇难接受,面对一大堆三四十岁的硕导、博导岂不令我汗颜?而且再十三年就满六十,何必自找麻烦,自我折腾?再说对于如今我所做的事,虽无建树却颇热衷,这才不揣浅陋前来惊动大驾。

罗先生太客气了,您若不主动,我怕请还请不到哩,您能屈驾光临与我促膝谈心,我是求之不得呀!说吧,您想了解哪些具体问题?

罗市隐谈了接触校长助理和虞教务长的情况,而后说,有关数据我心中已有广底,可谓是大发展大繁荣,仿佛一座世界级的研究型大学已呼之欲出,若果真如此,自然值得庆幸。让我困惑的是,听到的只是正面的情形,隐藏在这大繁荣大发展后面的又是什么呢?想必郭先生是清楚的。当然,您若觉得不便亦可不谈。

我有什么不便?我已年过花甲、荠作等身,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现在是一个社会属性的人,谁想动我也不那么容易,不能不考虑社会影响啤!我若受到挤压迫害,即便宫方媒体不说,网上也会闹得沸沸扬扬,真的如此,美国鬼子不抓住此例做它的“人权”文章才怪啤!我是崇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绝不会让老美利用,而有关方面决策时也不会不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没什么可怕的。郭朴之血脉贲张不停地摆动着手臂以加重其言辞的分量,他见罗市隐倾斜着身子凝神而听,遂笑了笑,看我,说了些题外的话,现在就回到虞教务长说的“三多”上来:教授多;硕士、博士点多;硕士、博士多。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它是一种畸型的虚假繁荣,原因盖在教育主管部门竭力想抓出所谓政绩来。其中,除了在校生本考研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严重问题,那就是地方上不少干部在激烈的竞争中想增加实力,这本来无可厚非,但他们却通过给好处拉关系在大学搞什么在职读硕十、博士,操作相当混乱,丑闻不断,实质是变相出卖文凭。还有一点,由于大幅度扩招溥士生,理科招不满,便降低分数线向文科压名额,这样一来,全校,尤其是经济系、社会学系的溥士生,各色人等乱七八糟,而所谓在职博上生如过江之鲫拥向这些学科,真是拆烂污。

这倒是应当引起重视的。罗市隐说。

对啊,郭朴之喝了口水润润喉咙,问题的严重性不惟如此上面谈到理科博士招不满,为仆么?他们之中的硕士生,尤其是学物理化学的,压根儿就不想在本校甚至北大、清华读博,而是出国,首选地当然是美国,这等于我们每年要向美国输送一批高素质的成品,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简直是殖呙心态支配下的必然结果。于是,我们长期培养的人才进人美国的高科技领域,成了硅谷青睐的对象,替美国已经足够强大的国力增添砝码,数年之后这些手持绿卡的美籍华人再回中国抢滩,源源不断地替美国公司和财闭赚回利润,并通过这些人潜移默化地输送美国的社会价值观……这叫什么啊?郭先生,您的见解让我茅塞顿开,罗市隐说,上面,起码教育主管部门未知是否看到这种后果?

怎么看不到?尤计可施难以应付,只好装聋作哑而已。郭朴之说,至于教授多、博士点多那是水涨船高,如今仅东方大学教授即有上子名,一分钱能买几个……

罗市隐闻之不禁哑然失笑。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话,教授多,各个学科都要上博士点,为了设点,拉关系、搞贿赂不足,习以为常,于是闹出不少笑话以我为例,我的研究生,读硕读博,博士学位拿到后三年便成了博导,遂又带博士生,他的博士生学位到手才两年,也成了博导,所带的博士生,刚戴上方帽一年,又做起了博导,照样带研究生,从我算起,已繁衍四代,成为博导的时间距离愈缩愈短,一天,四代人聚会,彼此都称博导,我愤怒了,吼道:你们应尊称我为太师爷!把他们唬得尴尬。稍停,其中一位说:先生,叫太师爷封建色彩过浓,我看就叫老老板得了。话音乍落彼此不禁相视而笑,如此而已。应当说如今学科腐败已是不争的事实,有人作了如下的概括:高质量的本科生,中质量的硕士生,低质量的博士生。当然,这都源于现行教育体制,关乎教授的专业水平。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平台:大家都是都不是,又都一样,既是最好的,又是最差的,连我在内彼此彼此,哈哈哈……

郭先生,您跟那些人不可同日而语。罗市隐忙说。

都一样,都一样。郭朴之刚说到这里,夫人过来招呼吃饭。

时间在浑然不觉中过去,罗市隐闻此立刻动身告辞。

那怎么行?郭朴之拉着罗市隐的手进入斜对面的小餐厅,你来之前,我就跟夫人商量好了,要跟你对饮几杯。

看,这……罗市隐说,太打扰了。看着桌上的酒菜,他显得局促、安。

难得嘛,坐!郭朴之取瓶斟酒。两个性情中人边喝边谈,又扯到学术腐败的种种表现,为贪图名利而寡廉鲜耻,败坏学风,贻害后辈……可话题太沉重,表面看两人推杯换盏兴致很高,其实内心都痛快,都在为失魂的大学担忧。但不管怎么说,拜访郭朴之彼此一见如故,这在罗市隐真乃人生一大幸事。面对郭朴之,他没有顾忌没有戒备,尽述自己对社会现实的种种看法,他的叹息、不满和愤怒……

然而,在他耽于郭宅时,自家却出广件事,时间离他出一刻钟左右,罗睿正在那架色如炭灰的古琴上练习指法,门铃不绝于耳,她以为大概是父亲忘了什么回头来取哩!门打开,面前站着一位穿着清丽脱俗的女孩,两人目光交接的刹那,都透着惊诧,而且似乎都猜到了对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