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尘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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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罗市隐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腰缠万贯、头脑简单的酒囊饭袋,也只打算速战速决谈妥条件了事,没想到这家伙竟对社会问题存过这样一番深入的思考。此刻,他暂时搁下自己的事,问道:假如中国变,像现在俄罗斯这样,你大概一定很欢迎吧?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朱魁元说,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想的是发财,并以自己的财力去影响官员。但是,即使在今天的俄罗斯,有钱也未必能呼风唤雨,甚至还受到打压,您知道古辛斯基和别列佐夫斯基这两个人物吗,他们一个是媒体巨头,一个是叶利钦倚重的强权人物,都富可敌国,曾红得发紫,不可一世。可是普京上台之后,却将他们逐出了俄罗斯,使他们有国难归,有家难回,在西方世界到处漂泊,苟延残喘。普京并未改变叶利钦时代的俄国社会性质呀!古、别之类尚且如此,那就不必谈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可能遭遇的命运了。您若一定让我谈想法,那么我要说,我并不希望中国像苏联那样的突变,我甚至希望共产党一直执政,也能代表我们这些私营主有产者的利益,社会照旧稳定,经济持续发展,我照旧搞我的权钱交易,发大财,哈哈哈……

朱魁元肆无忌惮的言论和刀片般锋利的笑声令罗市隐不寒而栗,他真是低估了这个对手,不禁说道:想不到朱总能说出这般高论哪里哪荦一我是个粗人,朱魁元说,但我高薪聘了儿名博士、硕士,不让他们千别的事,就让他们从报刊、电视、电台和电脑上搜集国内外政治思潮,当然还有商界种种动态,每天编成简报供我参阅,有时我也跟他们一块研究,刚才我说的一些想法就这样来的。唤,我看,罗先生,咱们交个朋友如何交朋友?罗市隐给弄糊涂了。

对。您受伤我已致歉,还将给您满意的补偿。朱魁元说,我知道您是研究社会问题的,干脆我聘您当茂源公司的研究员,您康复后就到公司来上班,带着那几个博士、硕士一道干,年薪十万。

你想以这种方式收买我?罗市隐愀然作色。

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嘛!朱魁元显得格外耐心,其实呢。罗先生是个人才。不是说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嘛,人才难得,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并旦成为朋友。

这不可能,我怎么可以和你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呢?

同流合污?言重了吧?我属哪条“流”?又“污”在何处?证据呢?不要这样说嘛!我并不勉强,人各有忐嘛,您要干什么那就继续干吧!朱魁元眼看收买不成,腔调开始变了,看来罗先生打算跟我纠缠下去了,这没什么不可以,但我今天要把话说明臼,政府和执法部门有我的人,此外,我还有一些管束不住的员工,这是些啥都敢做、无法无天的人,我曾主动跟公检法联系,抓了几个判了几个,可他们视上山为旅游,有的刑满和解教后,竟来找我的麻烦,甚至扬言要废了我,我也有过惊恐不安的日子,我说这些,绝无恐吓您的意思,只想让您明白,这就是咱们国家今天的现实,或者说是现实的组成部分。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当正视它,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这个世界有许多事原本就是说不清的,想分个是非曲折很难很难,人啦,还是活得浑一些好……

我不需要你的开导,我有我的人生哲学。罗市隐生气地背过脸去。

罗先生,我真的是为你好。朱魁元将床上散开的被角掖了掖,继续说,像您这样的岁数,应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听说您古琴、书法都有一手,何不弹弹琴写写字,过老年人那种闲适、安逸的生活,何必自找麻烦,自讨苦吃,活得那么累?您听我的劝没错,把①上山:即劳改、劳教兴趣转移到自己的爱好上去,您会活得很允实很自在。日后,倘您想搞个古琴独奏晚会或书法展览什么的,我给赞助,需要多少钱,言一声就行我们的谈话该结柬了吧?罗市隐说。

嘿,我也没料到今天有那么多话要说,兴许我跟罗先生真还有缘。朱魁元站起身来,出院时您把所有的票据收好,拨个电话给我,我即派人连同给您的补偿一并送上。他摇了摇手,再见!不慌不忙地出了病室。

谈了蛮长时间嘛!刘柳笑着推门进来,都说了些什么?他边问边从罗市隐衣袖中取出三星机,放了起来,他凝神听着,偶或看一眼罗市隐,见其脸色冷漠,他不由得起疑,等听完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他说:怎么一直是朱魁元在说呢?

嗨,你别说,这家伙对中国社会现状的思考真还蛮透彻的哩!罗市隐说,我并不认为他说得都对,但我想听。事实上他也泄露了自己的关系网……

可所谓“关系网”,是虚晃一枪啊,不说具体部门不说人名,真的到了公堂对簿那一天,他完全可以赖账,说自己是吹嘘、标榜,借以抬高自己。刘柳口气有些僵硬,我真弄不懂先生您干嘛不主动出击,竟那样少言寡语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被收买了或被吓倒了?都不是。我只是感到他讲得也有一些道理。罗市隐说,开始我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没想到他居然招聘了几名博士、硕士帮他观察研究国内外动态,这就显示了他与一般大款的不同之处。资本家和知本家的结合,这是中国社会转型期的一个新的特征,朱魁元要的不是经济层面上帮他拓展事业的知本家,而是帮他研究社会现状与走向的知本家,你不能不承认他的目光犀利、独到,可怕呀!那你准备接受他的赔偿和补偿后,受伤的事就此了结?

我也没这样说,这件事从道义上来讲是非曲直很清楚,但要在法律上做到惩恶扬善很难很难。

可我们不能因为难,就拉倒吧?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罗市隐叹了口气,说,容我再想想。

在刘柳看来,眼前的罗市隐和他印象中的罗市隐已经有了变化,怎么会这样呢?他真想大声发问追根寻源,可他是个病人,不可以让他受到刺激增添精神负担影响康复。这样一想,他缓和了自己的口气说:的确,事情很复杂,急没用,得慎重对待。等我把录音整理出来,咱们再商量。现在第一位的是您的身体,别的事都口以暂时放一放。

身体已无大碍,再过三五天即可出院了。罗市隐说,谢谢你,刘柳。

您是我尊敬的一位长者,我跑跑腿做点事是应该的。您出院那天我再来。刘柳说罢便离开病房。

是的,他尊敬罗市隐,这方面方毓眉的灌输自然起了作用,但通过亡己与他的亲身接触,老先的言行,印证了方毓眉的介绍和评价,因而他的尊敬是发自肺腑的。然而,这个录音,却使这份尊敬打了折扣,他不情愿这样,但感觉愣是这样。他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聊聊,郭朴之当然是可以信赖的,而且他肯定会有真知灼见,可是至今他与这位学者未曾谋面,找上门去,未免唐突。这样,只有跟方毓眉谈。他拨通了方毓眉的手机,方毓眉说真巧,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有事吗?他说对,见面谈。两人约定在离医院不远的“第六感咖啡店”见面。也就十分钟左右,两人就在这家咖啡店的卡座人座。刘柳将糖块放到杯里,轻轻搅拌着,氤氲的热气像薄雾在缭绕,这种场合不适合放录音,他详尽地向方毓眉转述了罗市隐和朱魁谈话的内容。方毓眉听了也感到奇怪,不过她说,罗先生毕竟不再像你我这样年轻,他累了,不想再耗费精力,让这件事纠缠下去。

也有这种可能。刘柳说,只是我担心他会不会因这件事而挫伤了与邪恶势力抗争的锐气。

不至于吧?方毓眉说,这事既然一时难以讨个公正的说法,那么帟前最要紧的是他的康复,子长着哩!他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他会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的。

但愿如此。刘柳说。

接下去两人义聊了些市并新闻便分亍了。

过了两天,刚上班,方毓岿便接到医院的通知,说罗市隐可以出院了。丁是她托辞请了假,先去了天竺巷。天气不错,太阳明晃晃暖洋洋的,她打开喽上楼下所有的门窗让空气对流,又扫啊抹的连房间角角落落都清理广一遍,还把被子褥子衣服捧到阳台上晒。忙完这一切她也累了,便倚在那张旧沙发上小憩,谁知一个盹竟睡广三个钟头,等她醒来已是午后两点。抬头看天没有变化,她锁了门就赶往医院,途中买了一只面包一瓶酸奶垫了垫肚子。当她出现在病房,罗市隐没流露出常情中成有的惊喜,只说了句:又麻烦你了。方毓眉望了望他没做声。此前一天,朱魁元已派人将他允诺的钱款送到,方毓眉接过一叠钞票到住院部办理了出院手续,搀扶着罗市隐下了楼,在医院门口搭上的士冋天竺巷。一路上两人话都不多,让方毓眉感到费解的是,罗市隐对朱魁元去医院探视的事竟然只字不提,他眯着眼仰靠在座椅背上。他不提,方毓眉也不便问,因她不谙他此刻的心境,愿不愿说?冋到了离开二十多天的家,从他脸上也看出一丝欣喜。方毓眉搀扶他上楼,他摆了摆手说,我行!自己扶着缕梯一步步上来。逬屋之后,方毓眉从阳台把被子褥收回铺好垫好,让他躺下休息。他说,毓眉,感谢你在我受伤前后为我所做的一切,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回犮了。

可是,你身体还很虚弱,别的不说一天三餐怎么办?方毓眉难释忧虑。

我能自理,还没老朽到不能动弹的地步。罗市隐说,这次住院倒让我想了许多事,有的尚未想透,往后,我想息交绝游,杜门谢客,你也在内……

为什么呀?方毓眉骤然变广脸色。

不要问,请你多加原谅。当然,如有什么特别的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没什么特别的事,也不会再打电话!方毓眉难以自控,气咻咻地一甩膀子奔卜楼出了门,泪水终于飞洒出来。

罗市隐的心思,刘柳不懂,方毓眉也不懂。